金耀基先生说,他对剑桥的向慕是诗人徐志摩的彩笔丽藻挑起的。可是,《我所知道的康桥》多年前我也读过,为什么刚才在《剑桥所见·所思》一文的开头,读到金先生转引的徐志摩那几句话,我感觉如此陌生,又如此震撼?
“我的眼是康桥教我睁的,我的求知欲是康桥给我拨动的,我的自我的意识是康桥给我脱胎的。”
感觉陌生,一定是因为那是我三十多年前读过的文字了。感到震撼,是因为当年我没怎么深究这几句话的意思,“彩笔丽藻”,一划而过。此刻重读我突然想到要问自己一个问题:你有康桥吗?有哪所大学是你的康桥呢?
或者,按徐志摩的思路,换个问法:你在哪里睁开的“我的眼”?谁拨动的“我的求知欲”?又在哪里脱胎了“我的自我的意识”?
这其实就是“人生三问”了:问的是你的视野、兴趣与自我。或者,问的是你的眼光、好奇与个性。又或者,问的是你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你是谁?
如此看来,徐志摩的文字不仅华美而已。他表述的是一个事实:伟大的剑桥,把他自己的“人生三问”全解决了。他是幸运的:剑桥大学在他身上完美履行了大学之使命。
是的,大学不只是学习求职本领、学习学术论文乃至学习科研项目的地方。能帮学生解决“三问”的大学,才是合格的大学。能在大学解决“三问”的大学生,才是合格的大学生。
所以我觉得震撼:我有康桥吗?
我的求知欲是从小胡乱读书拨动的,我的眼,虽说人民大学和深圳特区都曾教我睁,但我总觉得到现在也还没有完全睁开。多少年来眼皮沉重得很,视力微弱得很,眼神散乱得很。至于“我的自我的意识”,到底是什么时候觉醒的呢?是真觉醒吗?觉醒得彻底吗?觉醒得明白吗?
徐志摩和剑桥的遇合,是相遇,是知遇,也是神遇。我没有这样的时代,也没有这样的遇合。所以也只好说,我的生活乃至生命中,没有康桥。
现在我们谈起大学,总是要说到985、211、双一流,说到大学排名,说到世界一流,说到核刊论文、科研基金、资助经费、项目落地……有多少人关心如何教学生睁开放眼大世界的眼,拨动他们持续一生的求知欲,脱胎他们绝不盲从轻信的自我?
今晚重读金耀基这篇《剑桥所见·所思》,我仿佛在字里行间找到了“人生三问”的载体:尖顶与钟声,是睁眼看世界的精神高度;剑河,是求知欲的象征;而各个学院的大师们,是专门帮你脱胎旧我、“重新做人”的。这也应了中国的天地人“三才”之说。对,给学生新的天、新的地、新的人,才是大学真正的使命,才是徐志摩吟颂的“康桥”。
我也知道,现在说这些,有如梦呓。
胡洪侠/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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