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建清专栏】“跳蚤市场”衍生出欧洲版“西康路101号”？

文│姜建清

人们熟知，阿姆斯特丹交易所是欧洲及至世界最早的股票交易所，它创立于荷兰帝国时代的1602年。同年成立的荷兰东印度公司，是全球最早的上市公司，经营与亚洲的丝绸、瓷器、香料买卖。海上丝路贸易风险巨大但利润可观，荷兰人采用股份公司方式募资，从而被后人戴上最早股票交易所嘉冠。若去掉“股票”的前缀，阿姆斯特丹绝对不敢自夸是欧洲交易所第一，否则邻居安特卫普会撇嘴。

谁是最早的交易所

上方是1854年安特卫普交易所发行的铜章，该章直径60毫米，重100克。铜章一面是安特卫普交易所大厅，章上法语为“1850年7月27日，（安特卫普）市管理委员会决定，为安特卫普交易所大楼加装穹顶”；另一面为商人夏尔·马塞利（Charles Marcellis）的头像，周边法文是“向夏尔·马塞利致谢，安特卫普工商协会，1854年”。这枚精美的铜章出自荷兰币章艺术家雅各布·维纳（Jacques Wiener,1815-1899）之手。维纳出生于币章雕刻世家，其兄弟三人都师从雕刻家叔叔巴鲁克（L. Baruch），维纳的弟弟利奥波德（Leopold, 1823-1891）是比利时造币厂首位雕刻师，另一位弟弟查尔斯（Charles, 1832-1888）曾担任荷兰国王的雕刻师，是葡萄牙造币厂的首席雕刻师。维纳一生创作了几百枚币章，他在1850至1865年雕刻的41枚荷兰建筑币章尤为精美，安特卫普交易所铜章就是其中的一枚。值得一提的是，维纳亦是首张比利时邮票的设计师。可惜因过分追求雕刻的细微完美，他在57岁时几乎失明。

美轮美奂的安特卫普交易所大楼始建于1531年，早于阿姆斯特丹交易所近70年，来自各地的商人在此交易商品、货物和金融票据。当时安特卫普交易所大楼没有穹顶，中间为开放的空间，下雨要自带伞喔。中国五行学说强调，“火能克金，金弱生火”，不知咋整的，交易所难逃火神的诅咒。1583年，安特卫普交易所遭遇火灾，两年后安特卫普又遭西班牙军队炮火。人们逃往阿姆斯特丹，造就了新贸易中心和交易所的诞生，那座被烧的安特卫普交易所大楼之后被改建为美术学院。1850年又成为比利时安特卫普工商协会的办公楼，企业家夏尔·马塞利（Charles Marcellis）提议效仿伦敦水晶宫的样式，给交易所大楼加装玻璃穹顶。为纪念此事专门制作了上述铜章，留下了金属的记忆。该大楼现为安特卫普万豪酒店。

是否存在更早的欧洲交易所呢？法国人说，法国交易所和证券市场的历史更悠久，11世纪就有了债务交易的经纪人。15世纪之后，在里昂、里尔、巴黎、马赛、波尔多、南特、和南锡等地就建立了交易所，筹集资金投入产业和城市设施。言下之意，安特卫普交易所还是效仿者呢。法国里昂同样“以章为证”，下方这枚1964年发行的铜章重14克，直径32毫米。铜章的一面刻有历史书籍、羽毛笔及象征财富的蛇形仗，周边文字傲然列出了交易所历史“1464-1964”，至2019年交易所已有555年历史了；另一面是交易所徽记，下方有设计刻模师Droz. F. Denon的签名。

法国交易所徽章

15世纪的里昂是欧洲丝绸业和印刷业中心，1464年欧洲商品博览会在里昂举办，贸易推动交易所的诞生。作为实物见证的还有里昂的证券交易所大楼，它始建于1631至1653年，重建于1748至1750年。1803年后成为教堂，并经常举办音乐会。

英国人比较谦逊，承认英国皇家交易所受安特卫普的启发而生。早期的“海漂”可称作伦敦交易所的推动者，理查德·格雷钦（1494-1549）为常驻安特卫普的伦敦绸布商，专为英国皇室采购织锦和挂毯，摩肩接踵的安特卫普交易所使理查德感到震撼，他梦想在家乡建立同样的交易所，他说“商人没有交易中心将不复再来。这就像船员在大海中航行却没有水源”。他的儿子，就是以“劣币驱逐良币”的“格雷钦法则”闻名天下的托马斯·格雷钦（1519-1579）让老爸梦想成真了。托马斯·格雷钦也曾在安特卫普“海漂”经商并替王室募资。回国后在英女王的支持下，1565年托马斯·格雷钦着手建设伦敦皇家交易所，连大楼样式都按图索骥“拷贝”安特卫普交易所。百年后火劫依旧难逃，1666年伦敦皇家交易所被大火吞噬，1667年在遗址上重建。当时伦敦皇家交易所商贾云集、被英国作家约瑟夫·艾迪生称为是“整个地球的商业中心”的交易所，不幸再被1838年的火灾摧毁。

第三次重建伦敦皇家交易所铜章

如今，世人所见的伦敦皇家交易所是第三次重建的遗存，由威廉·泰德爵士（Sir William Tite）设计。上方可见第三次重建的伦敦皇家交易所铜章，该章直径74毫米。铜章一面是交易所的创始人托马斯·格雷钦的半身像，背图是维多利亚女王站在交易所前的侧身像。这枚铜章是维多利亚时代英国章牌艺术的典型纪念章，因铜章上美丽的咖啡色泽，被称为“巧克力”章。伦敦金融城自1831至1902年间发行了30枚系列纪念章。铜章的设计刻模者主要是英国皇家造币厂首席雕刻师、皇家艺术院院士威廉·怀恩（William Wyon，1795-1851）及其家族成员。铜章一般赠予政要，后也提供给币章收藏家们，发行量稀少，历来为古典币章收藏者们所青睐。

汉堡交易所铜章及铜版画

德国人在讲述交易所历史方面不甘示弱，他们提出德国最早的交易所早在1558年就在汉堡建立了，亦早于阿姆斯特丹。当时汉堡是北欧和中欧的商业中心、金融中心和保险中心。上方系汉堡交易所于1841年12月2日新大楼落成并迁址的纪念铜章，女神后方古典风格的汉堡交易所新大楼被称为“汉堡的杰作”。搬迁之前更老的交易所毁于火灾了。不过我们可以从上方17世纪Johan Dircksen所制的汉堡交易所的铜版画中，一睹当年众人在老交易所的户外广场（cobbled square）举行交易的场景。此铜章直径42.5毫米，铜章设计刻模师Loos & Lorenz。

泰勒纪念银币

德国的不莱梅早在8世纪就是主教教区首邑，因拥有市场特权而迅速繁荣。11世纪时，它曾被称为“北方的罗马”。1260年因加入汉萨同盟而成为商业和贸易中心，与汉堡、吕贝克等几个重要的汉萨城市控制着北海和波罗的海沿岸的商业通道。不莱梅人也将交易所历史溯源至1616年，他们在葡萄酒储库的空地上开办了交易市场。1683年制定了第一个交易所条例，1687年建成了巴洛克风格的交易所建筑，1734至1736年交易所重建。1864年再搬迁到上方银章中的新址，该银章是不莱梅交易所搬迁时发行的泰勒纪念银币，银币重17.5克，直径33毫米，发行5000枚。

哥本哈根交易所

丹麦的哥本哈根交易所另辟蹊径，声称其交易所大楼是世界上保存完整且仍在使用的最古老证券交易所，同样有实物为证。上方这幢文艺复兴时代的交易所始建于克里斯蒂安四世国王时期的1619年，于1625年使用，1745年重建。它是哥本哈根市最具特色的建筑物，现在交易所底楼是当时交易所商品的储藏间，楼上是当时交易所的买卖摊位。建筑物顶部可见一座以4条龙盘绕着的青铜尖塔，与建筑主体的红砖色相互呼应，浑然天成。设计者可能试图“以龙镇势”，祝融先生因而未敢光临吧。

从赶集、赶墟到交易所

谁是欧洲最早的交易所，其实很难断代。交易所源于集市，有了生产分工和产品剩余就有商品交换。中国殷周时期就有集市，《易·系辞》曰：“日中为市，致天下之民，聚天下之货，交易而退，各得其所。”《左传》上有“郑商人弦高将市于周”的记载。天涯若比邻，欧洲古罗马时代也有商品和奴隶市场。集市延续千年至今尤存，汇人气成集，聚人流成市，便利交易，降低成本，均衡价格。金融交易随着商品交易出现，据悉信贷早至《旧约》圣经时代诞生，古希腊已有汇款支付，米莱托城有债券发行。

11世纪末和12世纪上半叶欧洲大型集市出现，12至14世纪著名法国香槟集市（Champagne Bazaar）形成于香槟伯爵领地上的跨国集市，Bazaar（巴扎）的读音与维吾尔语集市、农贸市场相仿。香槟集市上提供商品存储、贸易结算等中介服务。商业债务使用清偿余额划汇结算的办法，期票、汇票等信用工具已经使用。《斯卡布罗集市（Scarborough Fair）》是一首闻名遐迩的英国民歌，可溯源至13世纪的英格兰。斯卡布罗是维京人登陆作交换而形成的定期海边集市，“满载货物的三桅船，驶进小镇的港口，熟悉的店主奉上久违的笑容与问候，迎接香芹、鼠尾草、迷迭香和百里香的货物”描述了集市的热闹场景。

大型集市与交易所的边界很难区分。集市成规模后从室外搬往室内，固定交易时间与地点，交易逐步规模化、标准化，完善交易规则，提供中介服务，发布买卖信息，维护机构秩序，交易所就孕育而生了。上方是一枚发行于1949年的法国铜章，章直径40毫米。此章由法国著名雕塑家、画家和币章艺术家乔治·吉拉德（Georges Guiraud，1901-1989）制作，庆祝法国图卢兹交易所成立400周年（1549-1949），可以看到铜章的一面中间坐着交易所的主人，两名商人分坐左右，下方有象征交易的钱袋和象征公道的天平，交易所主人的手上拿着的或是维护交易所公平交易的规则；另一面则是城市和交易所的名称、交易所建筑、徽记及400周年的年份。图卢兹交易所是法国亨利二世于1549年7月设立的，亦早于阿姆斯特丹交易所，该交易所设立了商业裁判机构，以裁决买卖中的商业争端。

经常举办集市的城市逐渐成为贸易中心和金融中心，其地理优势至为关键。13至15世纪佛罗伦萨、威尼斯因毛纺织业和海洋贸易，成为欧洲最早的经济、金融和贸易中心。14世纪初的布鲁日等地因地理和贸易优势，崛起为欧洲新贸易中心。1309年布鲁日交易所广场的露天交易固化，15世纪早期布鲁日建造了交易所大楼。布鲁日旅馆主范德博世（vander Beurse）的“大车店”常有商人聚集和交易，久而久之店主名字成了交易所“博世”（法文Bosurse、英文bourse）名称的来源，也有说“交易所”一词源自拉丁语“袋子（bursa）”，据称那时布鲁日交易场所前挂着三只钱包的“幌子”。

交易中心的迁徙

阿姆斯特丹交易所

制度的建立与更迭，总是沿着降低交易成本的方向进行。地理优势会变迁，贸易和金融中心会变迁，而商人追逐便利和价值的愿望不会改变。伴随着地理大发现，欧洲贸易重心从地中海转向了北海，安特卫普以商业和港口优势，吸引贸易云集于此，逐步替代布鲁日的地位。安特卫普交易所提供寄售、库存交易和看样交易，配套外汇兑换、商业汇票背书转让，票据贴现创新逃避了宗教对贷款的禁令，安特卫普逐步成为贸易中心和信贷中心、债券交易中心，交易规则日臻完善，交易信息更加透明。虽称12世纪的意大利就有商业数据的收集、汇编和传播，布鲁日早有供客户查阅的票据汇率，但1550年安特卫普提供的汇率服务的档案至今尤存、有据可查。16世纪印刷新技术推动了金融科技创新，欧洲交易所的数据服务开始普及。1610年代中期开始，世界范围广泛的大宗商品和高值商品的价格是由大约300名有执照的经纪人制定的。

16世纪宗教改革及与西班牙的战争后，安特卫普日趋衰落，贸易和金融中心随着财富和人才转移至阿姆斯特丹，欧洲新的交易中心城市崛起。现代交易模式的惯例，大都可从荷兰商人的实践中找到雏形。东印度联合公司垄断了欧洲抢手的亚洲货物，成了交易所抢手的股票。交易所还是欧洲主要黄金交易场所。银行服务业随之发展，1609年成立了阿姆斯特丹银行，1614年成立了市政贷款银行，加之一大批私人银行家，为贸易商人提供存款转账、票据融资、外汇买卖服务，票据转让亦来自安特卫普的传承。为交易所服务的银行业务异常繁忙，至1620年阿姆斯特丹银行已有账户1202个。17世纪中期发展的国际信贷，平均每年为400万弗罗林，大都流向英国和奥地利。1763至1780年间增加至平均每年830万弗罗林，并延伸至整个欧洲市场。从1613年1月到1796年，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印制商品和汇率价格“行市表”，1700年已能提供20个城市的外汇汇率，降低了搜寻市场信息的成本。金融中心是国家财富的助推器，源源不断的资本和经纪收入流入荷兰。1700年荷兰的发展水平明显高于其他欧洲国家，人均收入要比英国人高出50%。

柏林交易所

大国的崛起和衰落周期是不可抗拒的规律，可以加速或迟缓，但不可逆转。1720年起荷兰在波罗的海贸易中所占份额下降，商业贸易地位被超越。17世纪的汉堡成为西欧和地中海贸易和交易的中心城市，汉堡交易所成立于1558年，商品、票据和外汇曾为主要交易品种，至1795年汉堡已取代阿姆斯特丹成为欧洲大陆的国际信贷市场。1585年法兰克福的商人联合进行统一的外汇交易，标志了交易所的诞生，成为了新交易中心和欧洲主权借款人的融资市场，亦提供商品价格和汇率数据。1619年汉萨城邦建立了一个以阿姆斯特丹银行为模式的交易所，其他城市如科隆、纽伦堡交易所也迅速发展。柏林交易所成立于1685年，见上方柏林老交易所图片。

两次世界大战中德国受到严重挫败，二战后德国重新崛起，凭借其经济地位，德国的交易所虽列伦敦交易所和泛欧交易所之后，但在期货交易方面独占鳌头。

17世纪初，英国主要出口毛纺产品，缺乏交易所的英国商人想在安特卫普、阿姆斯特丹或汉堡参与交易，须辛苦学习荷兰语或雇佣翻译。1588年英格兰与西班牙海战大获全胜，获得海上贸易霸权，逐步登上世界舞台，成为世界上第一个工业化国家。1640年英国资产阶级革命被视作世界近代史的开端。17世纪英国为了打败商业竞争对手荷兰，四次挑起对荷兰的战争，最终把军备废弛的荷兰打垮，掠夺荷兰丰厚的商队物资与殖民地，荷兰东印度公司在1799年宣布破产解散。英国向荷兰人借贷的巨额国债以战争为由免付利息，并低价向荷兰商人收购国债。伦敦取代了阿姆斯特丹的国际金融中心地位，皇家交易所成为全球最重要的交易所，英国贸易和金融最繁荣的时代来临。历经百年金融沧桑，延续数百年，伦敦交易所依然名列交易量欧洲第一，欧洲债券和外汇交易全球领先，更是外国股票发行和交易量列全球第一的交易所。

1824年法国国王查理十世访问巴黎交易所纪念章，章重36.7克，直径42毫米

16世纪起法国资本主义生产关系开始萌芽和发展，整个欧洲的三大贸易环节——地中海大商圈、波罗的海地区及大西洋沿岸形成了完整的贸易链条，新航路的开辟使法国商业贸易日渐兴旺。17世纪国王路易十四将法国的经济、文化、军事力量都带到了历史高峰，第二、三次英荷战争使法国渔翁得利，获得了大片土地与商贸利益，国力直线上升超越荷兰，成为欧洲最强霸权之一。法国工业革命、农业发展和文艺启蒙促进了法国资本主义经济发展。法国亦成为世界资本输出中心，殖民地为法国实业发展提供了原材料和市场。巴黎、里昂、南特等重要城市的商品和金融交易中心历史悠久，之后又得到强劲发展，成为世界最重要的商业和金融中心国家。在法国交易所基础上成立的泛欧交易所，至今是欧洲第二大交易所。

交易所的五大趋势

西班牙瓦伦西亚丝绸交易所

从集市走向交易所是持续变革的结果，而交易所的变革依然是现在进行时。回顾发展历史和展望未来，交易所呈现了五大变革的趋势：

趋势之一：交易所从混业走向专业。初期集市大多是混合交易市场，随着贸易发展形式日渐多样。中国唐代有了专门集市，如牲畜、柴米、花鸟、丝棉蚕桑等专市。从集市演变而来的欧洲交易所发展道路相仿，法国香槟集市的布匹呢绒、皮革、杂品曾按不同时区交易，最后是清算结帐日，布鲁日、安特卫普及伦敦皇家交易所也是综合交易所，从混业走向专业使交易聚焦、更具效率和信息对称。欧洲专业交易所由来已久，西班牙瓦伦西亚丝绸交易所建于1482至1533年，雄伟的哥特式建筑杰作和萨拉·德·孔特拉塔翁厅至今尤在，折射出西班牙丝绸贸易曾经的繁荣。“民以食为天”，粮食交易古已有之。人们漫游欧洲常见古老的谷物交易所旧址，1617年阿姆斯特丹就建立了谷物交易所，那可是当时的大宗商品交易。通过波罗的海的船只数量，反映了昔日贸易盛况，16世纪初年均为1330艘，16世纪末已增加到年均5000艘以上。1601至1620年波罗的海地区出口谷物的年均价值相当于5.5万公斤白银，1497至1660年进出波罗的海海峡的黑麦和小麦总计达到460万拉斯特。今天世界航运业最重要的交易市场——波罗的海交易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744年，最初交易所设在伦敦的小咖啡馆里，从事动物油脂、石油、粮食、纺织品的交易，1823年商人们有了固定交易室。1935年波罗的海交易所结束货物交易，演变成了专业的全球海运交易市场。

1949年伦敦新煤炭交易所建成铜章（左枚）；1973年该煤炭交易所1盎司银章（右枚），重33.8克，发行1266枚，设计者约翰·平奇（John Pinches）

金属交易所的历史亦不短，19世纪初英国是全球最大的金属生产国，也从国外大量进口铜锡矿石精炼，1877年金属贸易商们成立了伦敦金属交易所（London Metal Exchange Company）。除钢铁外，煤炭和蒸汽机也是英国工业革命的象征。18世纪中期全球煤产量的2/3在英国，最早的伦敦煤炭交易所应运而生于1770年。上方左枚是1949年10月30日伦敦新煤炭交易所建成并开业纪念铜章，重285克，直径89毫米。铜章中人物是维多利亚女王，周边三位分别是阿尔伯特王子（Prince Albert）、威尔士王子（Prince of Wales）和公主（Princess Royal）。此章为伦敦金融城系列纪念章的第6枚，亦由威廉·怀恩制作，仅发行350枚。

趋势之二：从商品交易所走向金融交易所。金融票据的出现晚于商品的出现，早期的证券和票据交易常混杂于商品交易之中，人们视证券资产为商品的一种。我在《梧桐树下的证券交易所》一文中介绍过，美国最早的证券交易可追溯到1725年的商品拍卖市场，当时夹杂在小麦、烟草或奴隶买卖中有零星的欧洲证券、票据拍卖。1790年美国联邦政府发行了8000万美元债券，标志着美国投资市场的诞生。随着交易数量增加，商人们觉得零散的交易形态不能满足市场需求，遂启动了美国证券市场发展进程。1790年，10位商人创立了费城股票交易所，买卖银行股票和政府债券，它被认为是美国历史上第一个正式的股票交易所。

1801年建立的布鲁塞尔证券交易所及其铜章

欧洲早期交易所的情况大致相同，商品交易所出现远早于金融交易所。安特卫普交易所已经有480多年的历史，而证券交易所的重设，则迟至1872年。布鲁塞尔交易广场的历史可追溯至12世纪，当时行会修建的简易的木结构交易市场，簇拥着菜农、工匠、屠夫及鱼贩，13世纪有了集市性的室内市场。而布鲁塞尔证券交易所出现则晚至1801年。上方是1951年发行的布鲁塞尔交易所150周年（1801-1951）高浮雕纪念铜章，重83.8克，直径60.3毫米。设计刻模师古斯塔夫·菲施韦勒（Gustave Fischweiler，1911-1990），比利时著名的雕塑家、画家、币章刻模师，亦是一名银行家。

早期阿姆斯特丹交易所因股票交易占比较大，遂被后世认定为股票交易所的鼻祖，但其初始也交易商品，甚至包括郁金香球茎。德国人称最早的汉堡交易所和法兰克福交易所历史均早于阿姆斯特丹交易所，不过交易所的证券交易是汇票和外汇，18世纪德国才有债券交易，股票更迟至1820年才面世。不莱梅交易所经营商品、票据和房地产交易，1890年才建专业证券交易所。杜塞的专业证交所成立于1875年，1905年与德国埃森证券交易所组成联合交易所。维也纳交易所成立于1771年，但早期主要从事汇票交易和外汇、债券交易市场业务，至1818年交易所才首次交易股票。多数欧洲国家交易所情况相仿，早期的证券交易所，偏重于汇票、外汇和债券交易。

巴黎证券交易所新址开幕式铜章

法国维埃耶交易所建成于1653年左右，而巴黎证券交易所（Bourse de Paris）则迟至1724年创建。上方系1825年法国国王路易十八和查尔斯参加巴黎证券交易所新址开幕式的大铜章，重4.4盎司，直径68毫米。铜章的一面是端坐着的巴黎之神接受商业之神墨丘利等赠送的打开财富之门钥匙，另一面是法国国王路易十八和其弟查理十世头像。该章为著名的法国官方发行币章，系法国雕刻家佩蒂特（Petit）的名作。该新交易所属于典型的新古典主义风格，是巴黎最珍贵的历史建筑之一，有人甚至认为它能与圣母大教堂媲美。

上方是1842年伦敦皇家交易所重建奠基纪念铜章，直径50毫米，由英国皇家造币厂首席雕刻师威廉·怀恩（William Wyon）设计制作。如上所述，皇家交易所建成于1571年，当时就是商品交易所。随着证券交易规模扩大，专业要求趋高，证券交易与商品交易逐步分离。伦敦最早的证券专业交易始于17世纪末的露天市场，1773年成型于柴思胡同的，乔纳森咖啡馆。1802年证券交易所获得英国政府批准，比皇家交易所晚了231年。同年搬迁至旧罗德街交易所大厦。下方为1811年伦敦证券交易所铜币，面值二分之一便士。图案为该证券交易所大楼。

趋势之三：交易所由分散走向联合。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交易所的“大势”是从混业走向专业，又从专业走向联合。早期欧洲货币繁多、交易所林立，在几十个交易所中买卖，徒增交易和汇率成本，投资人自然不堪忍受。竞争迫使欧洲各交易所通过整合降低成本，联合在欧洲经济一体化大背景下展开了，欧元诞生加快了交易所联合的步伐。2000年9月22日，阿姆斯特丹、巴黎和布鲁塞尔三家证券交易所宣布合并，全球首个以欧元区为经济后盾，跨国境、单一货币的股票和衍生交易的泛欧证券交易所（Euronext N. V.）横空出世了。2002年，泛欧交易所收购了葡萄牙里斯本证券交易所和伦敦国际金融期交所（LIFF）。2007年3月底，交易所联合的惊人消息再爆，泛欧证券交易所与纽约证券交易所合并，组成纽约—泛欧交易所（NYSE Euronext），客户遍布全球160多个国家。新交易所于2007年4月4日纽约—泛欧交易所挂牌上市，下方为纽约—泛欧交易所上市纪念发行的蓝圈白铜章，直径50毫米，重50克。

2013年11月13日，纽约-泛欧交易所与美国洲际交易所(ICE)合并，跃身成为全球第三大交易所，之后又分拆上市。交易所是国家竞争力的重要部分，交易所联合的背后是大国角力。目前泛欧交易所、伦敦交易所和德国交易所三足鼎立，实质上是法、英、德三大国的竞争。德国交易所多次想与伦敦交易所联盟以抗衡泛欧交易所均遭失败。英国的伦敦证券交易所于2007年收购了意大利交易所，拓展其在欧洲的现货市场及衍生品业务。此外欧洲其他地区的交易所也在整合，斯德哥尔摩交易所不断整合北欧各交易所，2003年与赫尔辛基交易所合并为OMX集团，2016年又与哥本哈根证券交易所建立了联盟关系。

趋势之四：交易所从基础走向衍生。基础资产交易亦称现货交易或实物交易。现货交易亦称实物交易，期货交易则由现货远期交易发展而来。期货市场萌芽于欧洲，古希腊和古罗马时期就有期货交易活动，期货、期权金融工具的应用可追溯到中世纪北意大利的伦巴族人。因大宗商品远距离运输成本高，价格及销售风险大，商人使用契约形式来规避风险，以消除未来价格的不确定性。公元10世纪，意大利人以“commanda”远期合同确定特定土地或特定海洋捕捞收益权。16世纪阿姆斯特丹的谷物期货和期权交易有了标准化合同，荷兰语中将这种交易称为“风中交易（windhandel）”。因为远期合约、期货、期权价格的形成不仅基于实体市场供求，亦由资本和货币变量决定，其所具的投机性在一度被认为是欺诈和赌博，荷兰曾禁止谷物远期交易。政府的担忧不全是无的放矢，17世纪因荷兰郁金香产量与价格不稳定，遂发展了期货交易，导致1634年疯狂的“郁金香”泡沫。当时一些郁金香球茎卖5500荷兰盾，折合55公斤白银，两年后泡沫破灭、股市暴跌，荷兰南海公司的股票的衍生品也造成过巨大损失。金融衍生交易的双刃剑效应，过度资本化对工商业的负面影响，使金融衍生交易发展步履缓慢。直至1848年美国芝加哥商人为降低谷物交易风险，组建了芝加哥期货交易所（CBOT），20世纪70年代后美国期货市场快速发展，金融衍生品交易不断创新，对欧洲形成巨大压力。人们开始赞同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默顿的观点：“金融衍生工具使世界变得更加安全而不是更加危险”。1982年伦敦国际金融期货交易所建立，而后法国国际期货市场、巴黎期权市场成立，欧洲主要国家都成立了各自的衍生品交易所。

期货交易所复制了现货的发展道路，从商品期货乃至金融期货、期权和场外衍生品，品种及交易工具日趋丰富。今日全球金融期货的交易量已经远超商品期货的交易量。2017年全球期货及期权的总成交量250亿手，其中利率衍生品成交量激增，比2008年金融危机爆发时的交易量足足高出24%左右，商品金融化的趋势不可阻挡。

2015年6月30日，作者代表工行与泛欧交易所签署资本市场领域合作备忘录。7月1日，作者应邀访问泛欧交易所巴黎总部，并为交易所开市敲钟。

衍生交易领域亦重复了从分散到集中的道路。1992年和1996年，英国合并了伦敦期权交易所、伦敦商品交易所，将衍生品业务拓展至期权及商品衍生品。1998年德国期交所（DTB）与瑞士期货期权交易所（Soffex）合并，建立了欧洲期货交易所（EUREX），成为世界上最大的期货和期权交易所。泛欧交易所加强了在欧洲期货交易领域的竞争。美国洲际交易所（ICE）收购了国际石油交易所（IPE），发展了欧洲期货交易所，在能源期货领域占有重要地位。至今，德国交易所集团、伦敦交易所集团及ICE欧洲期货交易所三巨头，成为欧洲衍生品市场上最主要的交易场所。

趋势之五：交易所从线下走向线上。上世纪90年代，依靠金融科技，实施数字化转型成为交易所的转型之路。传统的交易所摒弃人工喊话、手势交易及纸质交易，如掌心向内表示“买进”，掌心向外表示“卖出”，大拇指向上翘起表示“成交”的交易所手语几已成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成为历史“观光”项目。实体交易大厅为无形的电子交易替代，程式化的计算机交易和人工智能投资决策逐步普及，标志着旧交易所时代的即将终结。2005年ICE欧洲期货交易所转型为全电子化能源期货交易所，成为世界第一家。业内人士认为，5G时代将会出现新的交易所和交易概念，数据与资本越来越互相依赖，金融科技和海量数据成为交易所的重要价值。交易所组织形式及其交易模式会重塑，一个全新的技术与资本时代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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