盖晓星丨在大银幕上看“窗边的小豆豆”是什么体验？

2023年12月8日，《窗边的小豆豆》动漫版电影（导演：八鍬新之介）在日本首映。这部由著名主持人黑柳彻子（1933～）于1981年出版的自传体小说，至今畅销不衰，在日本国内的销量已达800万册，乃二战之后日本出版界图书销量之冠（黑柳将本书的所有版税都捐赠于慈善事业）。

它还被其他35个国家，20多种语言翻译出版，截至2023年10月全世界累计发行量突破2500万册，创单一作者自传发行量吉尼斯世界纪录。在我国的中文版销量达1600万册，近年还被收录进小学教材，作为儿童读物其知名度居高不下。

据说英文版在美国出版时，《纽约时报》发表了两个整版的书评文章，黑柳彻子成为获此殊荣的唯一一位作者。1984年，她因此书被任命为联合国儿童基金会继著名国际影星奥黛莉·赫本之后第7位、亚洲历史上第一位亲善大使。

该书出版之后，用黑柳彻子的话说，除了黑泽明之外几乎所有的导演（包括电视、舞台剧、音乐剧等）都给她写信要求改编（自称开玩笑）。但她一一拒绝了，她认为读者脑海里的那个小豆豆的形象才是最重要的。因此这部动漫是该书出版40年之后的首次改编。

据黑柳彻子介绍，年逾古稀之时当她开始考虑电影改编的时候，恰巧收到八鍬导演的商请，被他的诚意和详细周到的策划所打动。她希望通过动漫让更多的孩子们知道我们也可以像小林老师那样自由地思考。费时7年终于制作完成的导演说，《窗边的小豆豆》用稚嫩的孩子的语言表现了"生与死""战争与和平""同情与歧视"这样的永恒命题，他祈愿这部电影能为暗淡的社会带来一丁点光明。

那么让我们来回顾一下原著的内容。

《窗边的小豆豆》书影

仅用"天真烂漫"这个词是不足以描绘小豆豆的，她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小宇宙。

刚上小学一年级的小豆豆对校园生活充满了好奇，可她就是不能安静地坐下来上课。由于课桌的造型是一个上面有盖子的方形大抽屉（桌面就是抽屉的盖子），小豆豆觉得像垃圾箱一样好玩，她"啪嗒啪嗒"不停地开开关关。被老师忠告"没有事就不要一直开抽屉"之后，她把所有的课本、笔记本、铅笔盒都放进去，每写一个字都要分开好几次把需要的东西一个个拿出来再放回去，这样她就有了开关抽屉的理由。老师被气得火冒三丈，却又无可奈何。

如果仅此一项也就罢了，她还动不动就离开座位站在窗边招呼路过的化妆广告宣传员，让他们停下来敲锣打鼓演奏一曲。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终了，把其他看热闹的学生赶回座位之后，小豆豆还是坚持要站在窗边等待下一波宣传队。

有时候她还莫名其妙地仰头对着窗户上面大声说话："喂，你干什么哪？"老师走过去一看，原来她是在跟筑巢的燕子搭话。

诸如此类的怪异举动简直不胜枚举，没多久小豆豆的母亲就被叫到学校被迫办理了退学手续。

可是母亲并没有告诉小豆豆她被退学了，她把所有的担忧藏在心里，只问了一句："你想不想到新的学校去？听说那可是一所好学校哩"。

每天都在憧憬新鲜事物的小豆豆没有理由不答应，就这样她被带到了需要坐几站电车才能到达的"巴学园"小学。小豆豆简直对这所学校一见钟情，因为这里的教室竟然是电车车厢！刚刚在出站口对着检票员叔叔身旁满满的车票箱垂涎三尺的小豆豆还说长大了要在车站工作呢。以后能在电车教室里上课那简直是意想不到的奢侈。

令小豆豆大开眼界的不仅仅是这里独特的校园风格，还有缺了一颗牙齿的校长小林宗作。

入学面试是在校长和小豆豆两个人之间单独进行的，校长让小豆豆和他面对面地坐下之后说："随便给老师说点什么吧！把你心里想说的话，全都讲出来。"这对于话唠子小豆豆来说简直太简单了，她东一榔头西一棒锤，想到哪儿说到哪儿，校长自始至终听得津津有味。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小豆豆口若悬河地把所有她能想到的事情都说了出来，再也想不出其他话题的时候，校长告诉她："从今天起你就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啦"，然后看了看怀表说"到午饭的时间了"。

电影版海报

小豆豆后来才意识到小林校长整整听她讲了4个小时，无论过去还是后来，再也没有哪个大人这么认真地听她讲话了。

是的，小豆豆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问题儿童"。如黑柳本人所言："如果当初去的不是巴学园，没有遇到小林老师的话，恐怕我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贴上‘坏孩子’的标签，在这样的自卑之下长大成人"。我们也可以想象：甚至连日本的演艺界都会错失如今家喻户晓，知名度高于首相的"黑柳彻子"这个名字。

然而即便是在一视同仁的"巴学园"，小豆豆也是出类拔萃的奇葩学生。

比如上厕所的时候她不小心把心爱的小钱包掉进茅坑，便一不做二不休地掏起粪池。小林校长路过的时候却只是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你在干什么？"得知她的理由之后，说了一句"哦"，便和往常一样反背着手散步去了。

校长再次经过的时候小豆豆还在掏，那些被她掏出来的粪便堆得像小山一样高了。校长又问："找到了吗？"得知还没找到后便嘱咐道："弄完了你要把它们全部归回原处哦"。结果是小豆豆虽然没有找到钱包，但她感觉自己尽力了也便心满意足。而校长的反应更让她得到被尊重和信赖的满足。

可是有小林校长那样胸襟的人毕竟还是少数，在大多数成年人以及孩子的眼里，小豆豆到底还是一个重量级"问题儿童"。

原著当中有这样一段描写：

关于豆豆的情况，校长似乎肯定已经听到了学生家长或老师们诉苦和担心的呼声。所以只要碰到机会，校长总是对豆豆说："豆豆真是个好孩子呀！"

倘若大人们听到这句话并仔细琢磨一下，是不难发现其中的"真"字包含着很深的涵义的。也就是说，身为校长的小林老师想要告诉豆豆的意思是："在大人们的心目中，大家能举出各种各样的例子来说明你不是好孩子，但你的品质其实并不坏，而且有好的一面，这一点我作为校长兼老师是完全了解的！"

遗憾的是，豆豆理解这句话的真正涵义时，已经是几十年以后的事了。不过，尽管豆豆当时还不理解内在的涵义，但有一件事确是事实，那就是在她心灵深处树立起了信心，使她确信"我是个好孩子"。

电影预告片截图

该书出版时黑柳彻子已经是日本电视界的传奇人物，NHK为她量身定制的冠名节目《彻子的房间》业已开播5年（该节目持续至今，成为日本最长寿的访谈类节目，并于2023年刷新吉尼斯世界纪录）。黑柳以她心直口快、不迎合、不献媚的独立个性获得观众的支持。就这样一位特立独行，偶尔有点怪异的天才主持人当年竟然是小学1年级便被退学的"问题儿童"，这可以说是吸引读者的一个重要因素。

另外小林校长在二战之前便开始推行的"一视同仁""尊重个性"的教育方针即便过了40年仍似高山流水（其实时至今日又有多少人能真正做到？），这也让读者获得新鲜的感受和刺激，同时也给像小豆豆一样的人带来了勇气。就这样《窗边的小豆豆》成了畅销不衰的名作。

动漫版在忠实原作的基础上进行了改编，选取其中几个具有代表性的小故事，比如以小豆豆和患小儿麻痹症的同学泰明之间的友谊以及泰明之死为主线，把善良纯真、率性而为、勇于冒险的小豆豆的形象生动地展现出来。另外还着重描绘了小林校长对孩子对教育的爱以及巴学园独特的校风。运用电影独特的艺术手段增加了小豆豆的幻想画面和梦境，细心的观众不难看出导演在幻想画面里对宫崎骏龙猫的致敬，以及刻意让黑柳彻子无比钟爱的大熊猫隆重登场（虽然小豆豆时期的黑柳还没有邂逅让她后来终生着迷的大熊猫）。还有小豆豆的父亲小提琴演奏家黑柳守纲参加演奏的场面由NHK交响乐团担任配乐，音乐的剧场感染力也是魅力之一。

除此之外，电影还增加了二战期间市井生活的描写。把饥饿、愤怒以及对和平的祈盼融入其中。也就是说加入作为电影必不可少的冲突部分，直截了当地体现了导演的构想。

但美中不足的是小豆豆作为"怪孩子""问题儿童"的部分没有充分展开，这实在是随笔风原著小说的文字魅力用短短两个小时的影像难以超越的地方。

毫无疑问，《窗边的小豆豆》最大的魅力就在于刻画了"小豆豆"这样一个与众不同的形象，而她确有其人并非虚构。也可以说很多人的灵魂深处都有一个小豆豆，她就像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中的"本我"，可是我们大多数人被各种规范限制之后，往往走向顺从，更多的停留在"自我"和"超我"的层面。而那个"本我"就像黑暗隧道里的一盏小灯，时时散发着魅惑的光。

试想这样一位天然去雕饰、无拘无束、天马行空的小豆豆，如果真的就在我们身边，你会觉得她可爱吗？无论做她的父母还是老师或者同学，一定都是一件让人头疼的麻烦事。但是在黑柳的笔下，她是那样的魅力四射，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会为她着迷。动漫版虽然平庸了一些，但它的形象设计和配音可以说在很大程度上还原了那个烂漫天真的小豆豆。

最后用小林校长的话来为这篇文章结尾吧。

"无论哪个孩子，当他出世的时候，都具有优良的品质。在他成长的过程中，会受到很多影响，有来自周围环境的影响，也有来自成年人的影响，这些优良的品质可能会收到损害。所以，我们要早早地发现这些‘优良的品质’，并让它们发扬光大，把孩子培养成富有个性的人。"

　　作者：

文：盖晓星（日本东京大学文学博士，文教大学文学部副教授） 图：豆瓣 编辑：周敏娴 责任编辑：邵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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