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一个签名授权的遗嘱,高耀洁医生2016年写下的,她希望死后什么仪式都不要搞,骨灰撒到黄河里。
那时候她的状态还可以,还渴望有一天能够回到中国。另外一个视频她也说,不想死在美国,哪怕死在回去的飞机上也行。
但是如果就在几天前重新思考这个问题,她是否会有不同的答案?
她有一股倔劲儿,即使在晚年也是战斗状态,又有点鲁迅那种“一个都不宽恕”的精神,或许这也影响到那些迫害她的人,让她失去了回去的机会。
坦白说,即使才过去十几年,已经是物是人非,中国很多年轻人根本不知道高耀洁是谁。她曾经帮助过的艾滋病孤儿,后来怎样了?也没人知道。
血液传播被阻断,中国媒体也不怎么关注这事儿了。高医生去世,只有几家媒体做了简单报道,没有机构媒体发怀念文章,河南媒体更是一个字都没有。
很多人都希望能够遗忘,他们最终也会如愿。
真正的不幸和压力,落在高医生本人和她的家人身上。她的子女不理解她,甚至恨她,认为她“撬了这个家”,这可以理解。
90年代后半期,高医生把一百多万积蓄都花在防艾和帮扶艾滋病孤儿上,那时郑州的房价可能才一千多块一平米。家人看到的,可能只是损失。
另一方面,她的“一意孤行”带来的打压,也会影响到孩子。后来有媒体提到她女儿因此在单位被排挤——这是显而易见的事。
但是即便如此,我不同意把高医生的晚年描述成一种凄惨的“去国怀乡”或者“流亡”。流亡当然也是一种真实描述,但是对她本人来说,未必就那么凄惨。
我产生这样的想法,是因为去现场看了她在曼哈顿的公寓。那是廉租房大楼,但是条件也算不错。一楼大堂布置了圣诞树,里面的音乐装置循环、轻声播放着圣诞快乐歌。
去世前几年,如果护工推着她下楼,应该感受到了今年的圣诞氛围。
她去世的时候即将96岁,在老家河南,这也绝对属于高寿,有多少老人,没能熬过三年疫情。
过去几年,她身体欠佳,通常只能卧床。她在曼哈顿的十几年,有一个护工照顾她,另外就是哥伦比亚大学的一个学生小组定期探望。
学生们认真负责,体现了一所藤校的风范。有小组成员毕业典礼还邀请了高奶奶参加——我想,以中国的养老标准,这也是不错的晚年了。
更重要的是,她在这里还可以写作,那是她视为自己使命的事业。曼哈顿距离黄河非常遥远,但是如果在郑州,她是否还能写作到90多岁,一定是一个疑问。
这些年有不少人到公寓看她。过去几年,光是我认识的,就有三位女性朋友去探望她,和她聊天。她也很喜欢她们,送书给她们——我认为这就是一种传承。
如果在郑州,这是否有可能呢?
可以说,高医生在曼哈顿的生活,尽管孤身一人,仍然是一个知识分子理想的晚年。让人尊敬,并保有自由、独立和思考的能力,还有什么比这更好呢?
我更愿意相信她是一个觉醒者,而不是流亡者。一个幸福的人,而不是孤寂幽愤。
她的公寓距离哈德逊河很近。我认为哈德逊河是一条好河,纽约的母亲河,并不比我们河南人的母亲河差。
我甚至想起几年前在郑州去寻找黄河的情景,走了半天根本看不到黄河——断流了,河床里种满了庄稼。在花园口,我盯着那张决堤地图看了很久,它造了多少苦难呀。
来纽约的第一顿饭,朋友就说会带我去看望高医生。可惜终究是错过了,但是我现在想用河南话对高医生说:谢谢您,咱河南人走远了,就别再回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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