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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
作者:桑艳梅
在支教学校里,课堂或会场之外,偶尔也和年轻老师们聊聊天。这是一群曾经的大学生,有才上岗月余的,也有从教多年的。而被灼灼目光盯着的我,是个地地道道的中专生——连母校都已湮没在飞转的时空里。
我说羡慕她们,初时都以为这是“客气话”。我很认真地重复:“我是真的羡慕。”无它,羡慕她们曾经过高中苦读的熬炼,羡慕她们曾有过大学四年的累积,那是多么宝贵的阅历财富。
“但是,高中学的基本忘了,大学也和教学没关系,现在就觉得没什么好用的 。”其中一位老师小声说,语气中带着赧然与无奈。
“怎么会呢?小学老师需要的可不只是知识那么简单。你带出的孩子,身上会有你的影子。就像一所好的学校,走出的学生会带着学校的烙印。” 话题一打开,记忆也跟着打开了。
“烙印未必是主动去接受的,被动同样深刻。我当初带着少年的叛逆,本能地抵制着校园里的一切,逃过课,旷过操,和老师吵过架,偷溜出过校园……却在成年后深深感激着给我、或许也还有不少如我一般不肖的孩子,强行打下烙印的母校——即便怠惰如我,也在不觉当中享受着她的滋养,在抵抗当中接受着她的教化,连呼吸的空气里都氤氲着两个字——滦师。”
由于个人的荒芜,实不知在那些会周公游太虚的日子里究竟错过了多少精彩。但却清楚记得漫天飞舞的银杏叶,记得繁花簇锦的榆叶梅,记得灿若金霞的迎春丛,记得实验楼外铺满篱墙的蔷薇花,也记得历经秋风夏雨依旧铁画银钩的“直隶第三初级师范学堂”石碑。
似乎,记得的都是与书本无关的。于是,便也记得——
某天广播里说“今夜将有流星雨”,于是零下二十度的深夜,操场上站满了圆筒子——这种时候谁还在意什么形象呢,是男是女也没什么区别了,羽绒服不足以保暖,裹着被子也是可以的。当天际终于划过一两颗流星,僵直的筒子们终于可以兴奋地抖上一抖。可是啊,从凌晨到清晨,也只得了那么一两抖。次日广播里传出听起来比以往更为淡定的声音——流星雨已在昨日路过,观测地……总之不在北纬39°。不记得当时自己是否抱怨了,只记得前些年的某个凌晨,爬上自家屋顶傻乎乎等着另一场流星雨,却只等到了冲破黎明的晨光。然而并没什么遗憾,我是为了目标而等待,何况日出是那么绚烂,那么好看。
据说那几年是唐山大地震余震频发年。某天正上课,楼体突然晃动起来。靠南窗的老薛也不知怎么动作的就窜到了门口,却又很快返回了座位。同桌紧抓着我的手,但没动也没说什么。教室里出奇安静,衬着室外的纷乱,这份安静甚至有些诡异。波动很快过去。当一切恢复平静,一直平和地看着我们的老师抚着已经几个月的肚子:“记着,小幅度地震中的损伤大多来自踩踏。慌张只会让事情更糟。”事后问老薛,已经到了门口为什么还要回来?“因为你们都没走。”问同桌,既然害怕为什么不跑?“看你挺稳的那我也不怕。”后来的后来,我一次次把这番经历讲给学生听,告诉他们,慌张会让事情变得糟糕;告诉他们,不放弃大家就不会被大家放弃;告诉他们,有大家在就不必害怕。
教法是必修课,当堂试讲是必不可少的。试讲抽学号,我那时不知是否该感谢运气——很“荣幸”被抽到。好在整个儿过程也算顺利,但是临结束突然脑抽,来了句“每个生字写三遍”,说完自己首先忍不住捂脸乐了,老师更是带了几分恨铁不成钢的哭笑不得:“强调了多少次,不许这样留作业,不许机械固定书写遍数?”那时,不得重复抄写的规定才出,教法教材压根没来得及跟上,但是老师跟上了——教育教学必须与时俱进,当老师的不能死守教本,滦师把这条并没有出现在校规校纪上的要求作为铁律烙在了学生的骨子里。
滦师普班是大杂烩,什么都不精,但是什么都要碰一碰。比如弹琴,不仅要在音乐课上学,还要专门辟出晚自习来进琴房单练。像我这种缺乏艺术细胞又惫懒的,自是不会去习练那又规矩又麻烦的指法,只按着自己的习惯,反正弹对就行。过关测试时,老师先是拧眉:“按指法来!”之后气乐了:“你是怎么做到打乱指法却不出错的?”再后摇摇头:“算你过关,但也只是听声过关。”最后给我的分数不低也不高,老师的意思,无论怎么做的,你做到就行,这是灵活;要想做到更好,首先还要守正,要学你未必想学、但实际需要的东西,这是规律也是规则。
出校园往西走几分钟就是老城的商业聚集地,老街边水果摊一个挨一个。周末,三五成伙儿总会去逛逛,无论买不买。某次路过一小摊,摊主突然问:“你们是滦师的吧?”我和同伴一起摇头。摊主却很笃定:“咳,哪能不是呢,肯定是。”我们出门都是不穿校服的,而且难得放松,没人会板板正正地走路,自认并不乏少年人的张狂劲儿。于是一下子好奇起来:“都说了不是呢!您这?”“这近前四所学校,别的不好说,滦师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为啥?”“说不上来,反正就能看出来,不一样,你们将来都是当老师的。”……许多年后终于知道,有个词叫“气质”,拥有百年底蕴的滦师,哪怕行近迟暮,也足以让她的气息浸透每个学子。
拨开纷杂的回忆,我把最后这个故事说给眼前的老师们听。
“多希望我们校园里的学生走出去,也能被人一眼认出——不靠校服。”年轻的校长不住唏嘘。那一刻她应该是看着我的,我却觉得,她是在看我讲述里的滦师。
“只要你想,会的。”我听见自己对这位校长说,也是对自己说。
我的母校是滦师,当年印章不再、凛凛风骨依然的河北滦师。
我愿每座校园,都能成为将来学生记忆当中的一枚烙印,惠其一生。
唐山市图书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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