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富汗,世界唯二还有野生脊灰病毒流行的国家,虽然全球根除脊灰的目标看似只缺“临门一脚”,但今年阿富汗病例的反弹也在提醒我们疫苗接种工作绝不可掉以轻心。我们的心愿一致:没有人再因脊灰而瘫痪,所有人都拥有平等的机会奔跑在人生的赛场。
提到阿富汗,你第一时间也许会想到战争、贫穷……而鉴于我的工作背景,我还会在这一串词汇后面再添加一个——脊髓灰质炎(简称“脊灰”)。这种主要影响五岁以下儿童,可造成瘫痪甚至死亡的疾病,目前只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两个国家流行。
十多天前,在一次与红十字国际委员会(ICRC)东亚地区代表处传播负责人巴昱华(Najum Iqbal)的会议上,我得知他的机构将资助阿富汗轮椅篮球队来杭州参加第四届亚残运会。其中有几位运动员是因脊灰致残,我向他提出请求,希望能够到杭州见见这几个运动员。他爽快地答应了我的请求。
没按剧本发生的见面
10月20日,我来到杭州,见到了萨达特(Sayed Wasim Sadat)和萨玛迪(Fawad Samadi)。他们并没有坐在轮椅上,甚至连拐都没有拄,而且他们的双腿看上去完好无损(事后我了解到他们接受了假肢康复)。
■ 我与萨达特在亚残运村媒体中心采访间交谈(图源:巴昱华@ICRC)
但实际上,萨达特出生在阿富汗楠格哈尔省(Nangrahar),后随家人迁到首都喀布尔生活。他很小的时候在巴基斯坦感染了脊灰。当时父母将处于发热状态的他带到医院,医生给他注射了药物。此后的7-8个月里他瘫痪在床无法动弹,最终彻底失去了一条腿。而萨玛迪一直生活在喀布尔,2岁时因脊灰导致双腿残疾,此后便需要依靠拐杖行走。
常年战乱造成阿富汗成千上万的百姓流离失所,也在很大程度上使这个人口约4000万的国家,成为全世界残疾人口比例最高的国家之一。据亚洲基金会2019年开展的“阿富汗残疾人生存状况调查”,在18岁及以上的受访成年人中,残疾率高达80%。
萨达特和萨玛迪见证了周围太多的不幸,他们都提到自己在ICRC假肢康复中心接受帮助和服务他人的经历,提到曾经遇到过的比自己残疾程度严重得多的人,还有很多想要及付诸行动去结束自己生命的人。而他们在ICRC的帮助下装上了适合自己的假肢,获得了大学教育和职业培训的机会,以及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们还通过轮椅篮球增强了体质,甚至还能代表国家去其他地方参加比赛。这些经历对于生活在阿富汗的大部分人来说,都是难以企及的奢望。
■ 萨玛迪在杭州亚残运会篮球馆内(图源:萨玛迪个人Instagram账号)
“残疾总意味着挑战,特别是生活在像阿富汗这样的国家——周围已经有许许多多的挑战,而身体残疾将不得不面对额外的挑战。”萨玛迪说,“我们很幸运,因为脊灰反而有了更多的机会,但更多人受到的是这个疾病负面的影响。我想让脊灰从阿富汗和其他国家消失。”
消灭脊灰的临门一脚
在1988年的世界卫生大会上,全球消灭脊灰行动(GPEI)正式启动。自那时起,全球脊灰发病率减少了99%。去年一年,全球只报告了30例野生脊灰病例。
尽管在降低全球发病率方面成绩斐然,但GPEI还是一次次地错过了它设定的消灭脊灰时间目标。在GPEI成立之时,合作伙伴们将2000年设为时间终点,而最新的目标是在今年年底前终结所有种类的脊灰病毒传播。可惜的是,就在一个多月前,GPEI发布声明认可独立咨询机构IMB的评估,承认实现上述目标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而阿富汗脊灰控制的进展也是阴晴不定。在过去20年间,该国的病例数呈波动态势。
在其《2019-2023年脊灰尾声战略》中,GPEI对阿富汗禁止进行挨家挨户的消灭脊灰宣传表达过担忧,认为这加剧了“难以进入”这一问题。2019年,塔利班当局批准在阿富汗继续开展脊灰疫苗接种活动,但这并没有立刻带来病例数的下降。相反,该国在2019和2020年分别报告了29和56个病例,其中90%和75%来自免疫接种无法进入的区域。
另一方面,尽管2022年时新冠疫情仍处于大流行状态,但阿富汗全年只报告了2例脊灰病例,创下历史最低纪录。然而好景不长,仅在2023年上半年,这一数字又上升到了5例。由此可见,脊灰的流行并非受单一因素影响,而是多重因素共同作用下的结果。
■ 2001-2021年间阿富汗野生脊灰病例数(图源:Our World in Data)
增加机会与消灭脊灰同样重要
在杭州的两天里,我还参加了阿富汗轮椅篮球队在浙江理工大学与该校男篮队员和CBA球员陈子安的交流活动。前一天我只是采访了萨达特和萨玛迪,而这一次我见到了队伍里的所有运动员。看着他们一个个坐着轮椅或拄着拐杖从公交车下来,我才直观地感受到这确是一支由残疾人组成的球队。
■ 阿富汗轮椅篮球队队员与坐在轮椅上的浙江理工大学男篮队员互动交流
但谈起从事轮椅篮球的挑战,他们并没有像我预期一样谈论场地及设备的不完善、身体条件的限制、训练的艰苦等等。萨达特告诉我,对他来说最大的挑战是协调训练、上课与工作的时间。他白天要工作,而篮球队的训练和学校的课程都在晚间进行,同时做两件事是不可能的。他向朋友寻求建议,最后决定两件事交替进行,前一天上课,后一天训练。后来他去跟老师沟通,告诉老师自己被选拔进了国家队,需要完成训练才能代表国家参加比赛。于是老师给予了他特别许可,这样他就可以在每次训练之后回到家再学习两个小时,补上当天的课程内容。
而这不也是我们中的很多人都在经历的挑战吗?我们每天在不同环境中变换角色,很想把每个角色都扮演好,但奈何时间精力有限,鱼和熊掌难以兼得,我们都需要智慧与勇气去进行取舍。
此外,他们也都提到了友谊的重要。“朋友就是另一个妈妈生下的兄弟。”萨达特如此为朋友下定义。他今年26岁,还处于单身,所以还不知道妻子的意义。但他珍视友情,信任朋友并总是寻求他们的建议。朋友帮助他打消疑虑和负面情绪,给他看待事物的积极眼光。他现在每周有两个半天的闲暇时间,基本上都是与朋友一起度过的。
萨玛迪则认为,拥有健康的关系对于生活幸福至关重要,而友谊就意味着生命。他说生命是一步一步的阶梯,现在他处于代表阿富汗出征国际比赛的阶梯,他的队友是他最好的朋友。我问他下一个阶梯是什么?他笑了起来,而坐在他对面的萨达特则一脸坏笑地怂恿我继续问下去。我问道:“难道是结婚?”萨玛迪继续憨笑。他虽然比萨达特还年轻两岁,但已经在对婚姻抱有期待。
■ 萨达特在杭州亚残运村(图源:萨达特个人Instagram账号)
在我结束对萨达特和萨玛迪的采访即将离开亚残运村时,他们开始对我展开“业务拓展”。萨达特的英语更好,他向我更详细地介绍了自己的大学专业和工作经验,介绍了ICRC在喀布尔开展的与免疫接种有关的工作。接着,他问我能不能成为我社交账号的好友,如果今后我或我认识的人希望在阿富汗开展相关业务,他非常愿意提供帮助。
那一刻我体会到,我其实用不着挖空心思找彼此的相同点来拉近距离。事实上,我们不仅有协调时间的相同挑战,而且有抓住机会的共同追求。来杭州之前,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通过讲述他们的故事来促进消灭脊灰的事业。而现在我思考的是如何才能创造机会,使所有人——不论生活在哪里,身体条件如何——都能过上健康而富有成效生活。
沈迪侪
播锐智创始人,具有慈善及全球健康领域15年的工作经验,致力于以传播、倡导和教育等方式连接中国与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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