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剑戈：一生书写中越革命友情的传奇女性，丈夫是唯一一位双国籍将军，两人阴差阳错的婚变惊动了胡志明

文/彭苏

陈剑戈是山西五台县人，抗战初期与越南同志洪水结婚。抗战胜利后，洪水归国出任越南南方抗战委员会主席，俩人阴差阳错的婚变，惊动了胡志明。1955年我军首次大授衔时，洪水成为我军历史上唯一一位双国籍将军。洪水在越南去世后，陈剑戈的两个儿子和同父异母的越南弟妹长期亲密来往。晚年的陈剑戈，还应越共总书记的邀请访越，续写了中越友好的新篇章。

陈剑戈和洪水的跨国婚姻

陈剑戈，1914年出生于山西五台县境内号称“小太原”的东冶镇，原名陈玉英，因家境殷实，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14岁考入太原女子师范学校。在学校中，她积极参加学生运动，并加入了党的外围组织。1934年7月，陈剑戈从太原女子师范学校毕业后，到北平报考大学，因参加地下党组织散发传单而被捕，出狱后回到了家乡。1937年全面抗战爆发后，八路军进入山西五台山地区，东冶镇成了八路军晋东北特区下辖的五台县四区的核心地区，陈剑戈立即投身抗战活动中。

八路军来到东冶镇后，当地党组织向晋东北特区副主任兼五台县四区“动委会”主任、越南籍的洪水，推荐了成立东冶镇“动委会”领导人员名单，洪水见当地干部推荐的候选名单上全部是男同志，于是，要求当地干部选一名有文化、工作大胆泼辣的女同志，好开展妇女工作。当地干部选来选去，符合条件的只有陈剑戈，于是，陈剑戈就成了五台县四区“动委会”唯一的女委员。

在洪水的领导下，陈剑戈带领妇女们投入到支援八路军的抗战活动中，她们做军鞋、缝军衣，动员适龄男子参加八路军，还配合男同志站岗放哨，得到了洪水的表扬。为了扩大影响，东冶“动委会”还进行了抗日宣传演出，洪水和陈剑戈亲自主演，在东冶镇引起了很大的反响，俩人也成了工作中的好搭档。

五台县四区的河边村，是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的老家，富裕的阎锡山家族对抗日救国并不出钱出力，洪水便支持民兵到阎锡山家族中“借”了钱和枪。阎锡山得知后大怒不已，早在广州时就是洪水上级的晋察冀军区司令员聂荣臻，为了抗战统战大局，只好开除了洪水的党籍并撤了他的职务（之后恢复），陈剑戈后来才知道此事。

洪水离开东冶镇回到特委工作后，为特委积极分子短训班授课，陈剑戈也进了特委积极分子短训班，俩人经常在一起谈心，相互了解了各自的革命经历：1924年，16岁的洪水追随胡志明到广州参加革命，在李富春和蔡畅夫妇的推荐下进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1927年秘密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了广州起义。1929年受聂荣臻选派参加了东江地区游击队，后又调到中央苏区，还参加了长征。洪水还将自己15岁时曾经在越南结过婚，并有一个女儿的经历告诉了陈剑戈。他到中国后，年轻的妻子后来也改嫁了。陈剑戈也把自己参加革命的经历、家庭情况告诉了洪水。

就这样，两颗年轻真诚的心扉终于敞开。

◆在陈剑戈与洪水的合影上，写着：战友！同志！伴侣！

刚刚担任了五台县妇救会主任的陈剑戈要和一个越南人结婚的消息，在陈氏家族中引起不小争论：一些人不同意这桩跨国婚姻，但她的父亲却不反对。最后，家中同意他们结婚，但要按五台县当地风俗办一桌结婚酒。1938年春节，30岁的洪水与23岁的陈剑戈结了婚。在酒宴上，陈剑戈的爷爷郑重地向洪水提出，希望洪水和孙女白头到老。洪水明确向老人表态：“革命到底，相伴终身。”

遗憾的是，老人的这一要求，后来却没能实现。

俩人结婚后，洪水把妻子原来的名字陈玉英，改为了“陈剑戈”。

洪水返国

1939年2月，陈剑戈和洪水被调到抗大二分校工作。陈剑戈在供给处工作，洪水则任政治教育科副科长。

1941年，日军对我华北晋察冀抗日根据地进行了疯狂的大“扫荡”，洪水作为直属工作科科长，带领分校政治部一部分、文工团和供给处，在一个营的掩护下转移。怀孕8个月的陈剑戈在转移中生下了一个女儿，反“扫荡”结束后，洪水才见到自己的女儿，不幸的是，他们的女儿在半岁时不幸夭折。

此时，越南的局势出现了新的变化：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德国入侵占领了法国，日本对越南北部进行有限占领，允许法国维希政权继续维持在越南的殖民统治，保大也继续当他的傀儡皇帝。越共中央准备调集一些在我党政军内的越南干部，回国参加抗法抗日斗争，胡志明在重庆与周恩来和叶剑英等南方局领导商量后，决定把洪水调回延安参加整风学习，伺机归国。

回到延安后，洪水和陈剑戈去看望中央妇委会书记蔡畅大姐。蔡畅热情地接待了他们夫妻俩。陈剑戈早就从洪水口得知，洪水当年到广州后，就是在李富春和蔡畅夫妇的推荐下进入黄埔军校第四期学习的。蔡畅大姐带他们夫妇到中央党校食堂吃饭时，还见到了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当年洪水到中央苏区后，创立了我军历史上第一个剧社——工农剧社，洪水出任社长，排演的剧目受到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等中央领导和苏区军民的欢迎，洪水也成为苏区的知名人物。1934年，在周恩来的力主下，洪水还当选为中华苏维埃共和国中央执委。

◆陈剑戈和洪水。

1944年元月，陈剑戈和洪水的大儿子出生，陈剑戈没有奶水，朱德得知后，特批给陈剑戈儿子一罐奶粉，这可是当时中央领导才有的营养待遇。

1944年美英盟军从诺曼底登陆后，维希政权倒台。在这种情况下，几年来一直没有直接占领越南的日军，于1945年3月推翻了法国在越南的殖民政权。多年来深受法国殖民统治之苦的保大皇帝，立即在日本支持下宣布越南独立，成为日本人扶植的傀儡政权，越南局势大变。越共中央再次向中共中央提出，调洪水等在中国党政军的越南同志回国，参加越南的抗战，中共中央同意了越共中央的请求。陈剑戈得知消息后内心极为矛盾：从内心来讲，陈剑戈是不愿意洪水离开自己和孩子的，尤其是她又怀了孕，是最需要洪水的时候。但她作为一名革命干部，自然明白要听从上级的安排，何况洪水离开中国，离开自己和儿子，是越南革命的需要。想到这些，她只得忍痛与洪水分别。

洪水离开延安前夕，为了减轻妻子陈剑戈的负担，特地把大儿子送到了条件最好的延安养育院，还把陈剑戈母子专门托付给中央书记处书记任弼时。

毛泽东、周恩来、叶剑英亲自与洪水交谈，为他送行。当年在中央苏区时，洪水因为站在毛泽东一边，曾被“左”倾路线领导开除党籍和撤职。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后，“红大”开学，洪水进入主要是军师级干部的第一科学习，毛泽东还到洪水住的窑洞看望他。陈剑戈在回忆录中，记录下了当年毛泽东临别时对洪水的寄言：“小洪，我们和你是依依惜别，只能同意你走，那里是你的祖国，条件艰苦，就得艰苦奋斗，我们了解你，你是好同志，可你到了越南，一定要和越南同志搞好团结。”

1945年8月，洪水告别妻儿，离开延安。他途经重庆时，还给陈剑戈寄回一块未出世孩子所用的小花布。

误传陈剑戈牺牲的消息

洪水辗转回到越南后，日本已经投降，保大皇帝退位，越南民主共和国临时政府已在河内成立。随后，法国军队向越南发动了大规模进攻。改名叫阮山的洪水，出任越南南方抗战委员会主席，负责整个越南南方的抗法战争。1948年1月，洪水被胡志明授予少将军衔。

洪水归国后，时时想念陈剑戈母子。他曾托越南同志李班（抗战期间任我党领导的广东韩江纵队领导，后长期担任越南外贸部第一副部长兼党组书记）给陈剑戈带了一封信。不料李班没有找到陈剑戈，却给洪水带回消息：听说陈剑戈和两个儿子在随军撤出延安的中途，被国民党军的飞机炸死了。

其实，陈剑戈和两个儿子并没有遇难。

洪水归国后，1946年2月，陈剑戈生下了第二个儿子，由于陈剑戈还是没有奶水，任弼时特批给陈剑戈每天一罐奶粉，陈剑戈感动得暗自流泪。

1946年11月，胡宗南进攻延安，陈剑戈带着两个儿子随军撤出延安。她担任了延安第二保育院的指导员，和同志们带领一百多个孩子，在两年多时间里，辗转几千里，安全到达了河北解放区。她曾听说洪水到越南后又结婚了，但不知消息是否确切。1949年北平解放后，陈剑戈带着孩子们进入了北平。

然而，洪水到越南后又结婚这个消息不仅是真的，而且洪水还来到了北平。

◆洪水与越南妻子和儿女在北京留影。

原来，洪水听到陈剑戈和两儿子遇难的消息后，军中一位女秘书走进了洪水的生活，俩人有了一个女儿后又分了手。1948年，洪水认识了河内一家造纸厂会计黎恒熏，俩人在胡志明同意后结了婚。

1950年，胡志明派遣洪水到中国，作为协调中越两党两国关系的负责人。

1950年9月下旬的一天，中共中央统战部二处一名同志来到陈剑戈家中，告诉她洪水已来到北京，且洪水在越南又结了婚。陈剑戈后来回忆道：“顷刻间，我感到天旋地转，好像一把铁锤敲在我的头上。”这位同志还告诉陈剑戈，洪水是在来到北京后，才得知陈剑戈和两个儿子尚健在的消息。他的越南妻子和孩子现在还在越南，洪水现在处境很为难，因此，他想听听陈剑戈的意见再作决定。

第二天，洪水在同志们陪同下来到陈剑戈家中，整整五年没有见面，俩人却无话可说。两天后是中秋节，洪水派车将陈剑戈和两个儿子接到他的住处，全家一起过了中秋节。晚上，陈剑戈带着两个儿子离开了洪水的住处。

洪水和陈剑戈的婚姻问题，引起了胡志明的关注，胡志明鉴于自己与洪水的特殊关系，更出于对中国深厚的感情和维护中越友谊的大局，最终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按洪水的中国夫人意见办。

然而，陈剑戈却不忍心拆散洪水的越南家庭。尽管她内心也非常痛苦，但她决定牺牲自己和孩子。几十年后，陈剑戈在其回忆录中写道：“我也在替另一个妇女着想，洪水的越南妻子有了一个孩子，而且又怀孕了……决定自己作出牺牲，成全洪水和他的越南妻子。”

1955年我军首次授衔，洪水被授予少将军衔，成为我军历史上唯一一位双国籍将军。

◆陈剑戈与两个孩子。

陈剑戈和洪水虽然不是夫妻了，但陈剑戈一直关注着洪水。她在回忆录中清楚地记录了这样一件事：授衔后几天是国庆节，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上见到了洪水，得知洪水是正师级少将后，马上对身边有关领导说道：“洪水同志是黄埔时期就参加军队的，是否可以改为正军级？”随后，总政治部重新把洪水定为正军级少将。

陈剑戈晚年再续中越友情

1956年初，洪水患了晚期癌症，他决定归国。洪水的秘书韩守文是陈剑戈的山西老乡，他向陈剑戈转达了洪水希望最后看一看陈剑戈和两个儿子的愿望。陈剑戈内心悲痛欲绝，但她认为自己和孩子此时去看洪水，会给他很大刺激，于是泣不成声地对韩守文说道：“我不能再干扰洪水的生活了。”

洪水归国的要求很快得到胡志明和越南党和政府的同意，韩守文再次来见陈剑戈，问她是否去为洪水送行，陈剑戈在回忆录中写道：“我知道，只有最后一次与洪水见面的机会了，这是生死离别。但我考虑到，洪水的越南亲属也要随他一起回国，又有那么多首长为他送行，我去送行，首长和老战友们怎么看他？”但是，陈剑戈特地把自己和两个儿子的合影照片，让韩守文带给洪水，作为最后的留念。

中共中央为洪水归国送上3万元人民币（当时胡志明主席每月工资35元人民币，3万元相当于他整整70年的工资。洪水女儿回忆：当时1000元人民币可买河内市中心一套别墅。洪水去世后，他的越南妻子将剩下的28000元全部上交越南国防部）。洪水临行前，毛泽东、周恩来、彭德怀、叶剑英等人在全国政协礼堂与他话别。1956年9月27日，彭德怀、叶剑英、黄克诚和萧克为首的两百多名将帅，以及外交部、军委各总部、各军兵种领导都到车站送行，洪水在登上列车前，与众将帅拥别，很多人当场流下了热泪。

洪水回到越南后，胡志明去看望16岁时就随他到广州参加革命、现在却病入膏肓的洪水时，俩人禁不住抱头大哭。20天后，48岁的洪水在河内病逝，越南党和政府为洪水举行了隆重的国葬。

◆晚年陈剑戈。

1962年，在洪水去世后第6个年头，陈剑戈上中学的大儿子，在越南驻中国大使陈子平（当年洪水任东江游击队连政委，陈子平任连长）的帮助下，与洪水在越南的同父异母的弟妹们取得了联系。

1973年，越共总书记黎笋和总理范文同率越南党政代表团访问中国。在宴会上，周恩来介绍了陈剑戈，黎笋和范文同长时间与陈剑戈握手。

这一年，陈剑戈的两个儿子获准赴越南为父亲洪水扫墓（陈剑戈因“文革”受迫害未能成行），洪水的越南妻子黎恒熏热情地让他们住进了家中，俩人见到了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们。1974年，越南南方解放阵线艺术团到北京访问演出，叶剑英得知独唱演员阮梅林是洪水的越南女儿时，感慨万千，当年广州起义失败后，叶剑英和聂荣臻就是和洪水一道撤往香港的，他特地和阮梅林一起合影留念。

1980年，恢复工作后的陈剑戈出任北京市教育局副局长。

1991年，中越关系正常化后，越南驻华大使馆给陈剑戈寄来了一张贺年卡，洪水的中越两国子女中断了14年的来往也得以恢复。1992年，陈剑戈的二儿子赴越考察，与越南的弟弟妹妹重逢，并特地到武元甲大将家中为其祝寿，受到武元甲的热情接待。洪水的越南女儿阮清霞等多次来到中国，就住在陈剑戈家中，并称陈为“妈妈”。1993年，武元甲大将访问中国时，特地看望了陈剑戈。

1998年，84岁的陈剑戈应越共总书记杜梅的邀请，在两个儿子和儿媳陪同下，前往越南访问，受到越南有关部门的热情接待。陈剑戈与洪水的五名越南子女（另有一人在医院住院未到场）合影留念（洪水的越南妻子黎恒熏已于1991年病逝），并为洪水扫了墓。陈剑戈后来回忆她在洪水墓前的感受：“多少年来，压抑在我心头的痛苦、委曲和悲伤全涌了出来。”在洪水越南子孙的陪同下，陈剑戈还来到了洪水的家乡，在洪水祖居前留影纪念。访越结束前，新任越南共产党总书记黎可漂特地接见了陈剑戈。

2000年，陈剑戈的回忆录《黄河恋、红河情》出版，89岁的武元甲大将亲自为之作序。2013年，陈剑戈去世，享年99岁。2015年11月，习近平应邀访越前夕，特地撰文，高度称赞洪水这位中越两国革命的友好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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