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涿州出事到今天,胸里一直顶着一口气。不知道是委屈还是斗志,就那么一直烧啊烧啊烧。
周末回了趟山东,我父亲开始每天跑步,看起来精神矍铄。
他也在新闻上看见了我,那几天他没打电话问。只是跟我说他小菜园的长势。
他在门前的湾里开辟了一小片荒地,种了丝瓜豆角茄子辣椒,韭菜茴香南瓜,小白菜等等。每样都有一点点,割一次够吃一顿,第二天就又长出来了。
还在菜园里养了一群鸡。他用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在菜园里给鸡焊了个巨大的钢铁鸡窝,我这次回来看到,真是一个杰作。自从他彻底退休以后,精力无处释放,开始拾掇这些。
我回去没告诉他,车开到家门口,大铁门紧闭。打了很多电话都没接,邻居说他俩去遛弯儿了。
“一出去就是一对儿。”
我最近总是感觉,他跟我妈的关系,一下子变得甜蜜许多。之前争吵了一辈子,谁也不服谁。
我去找他们,在村外的小路上,我先看见了我妈,她站在路边儿,仰头看着。
我跑过去,我妈嘴巴里咬着一个绿色的小桃,她看见我了,朝树上喊,你看看那是不是庆!
我爸从树上探出头来,手里抓着俩桃,说哎?还真是。
我说你俩干嘛呢?怎么还爬树呢?
我爸蹭的一下从树上跳下来了,说你妈想吃这绿化带里的桃。
“我跟她说不好吃不好吃,她非得吃。”
我说这人家不让摘啊。
他说没人管。然后又问你咋回来了。
我说想回来就回来了呗。
他说,你等着我再给你娘摘几个。
我妈说,其实这个玩意儿还挺好吃的,不太甜。顺手给了我一个。然后我就跟她吃着桃,看着我父亲蹭蹭蹭,又爬上了树。
他六十多岁了,他根本就没老,甚至比我还年轻的多。
爬树偷桃这事儿,我现在是万万做不出来了。
我跟我妈兜着几个绿色的小桃,只有李子大小,绿油油的,邦邦硬。咬起来并不脆,艮艮的,果汁也不太多,绿化带里十几年前种下的。
之前村里搞开发,把那些参天的野树都砍了,我还记得这里原本有一棵老枣树,我奶奶说她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这么粗了。
每年能结满满一树长枣,中秋前后每家孩子都来打枣。被“石钳子猫”蜇的满身肿。后来都砍了,要统一绿化。
张钢搬过来时,这里热火朝天。后来不知道怎么了,那么巨大的一个工厂一夜之间就停产倒了。
人们都走了。
绿化带没人修理,都长疯了。这些桃树都是些绿化品种,并不好吃。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人管了,眼看着它们自然生长了,这桃却好像能吃了。
我爸说不走大车了,没有那么多土了。
我们仨就捧着桃往回走。有村里的人看到我们,说看看你们这一家,多好啊。
我爸说就是很好啊。
晚上烙了点菜饼,茴香鸡蛋,韭菜鸡蛋。那大铁鏊子终于烂了,我妈用电饼铛烙的依然很好。
她举着那饼批子有种绝世剑客的味儿,摘花飞叶都可杀人。
我爸说,还得是自己种的菜啊。确实,他种的菜有菜味儿。
这些菜见过阳光雨露,经过风吹,听过雷声,常有野雀落下,养着一些小兽,促织蚂蚱草蛉偶尔蹦出来,路过的猫盯着豆架上的一只蛾。 这一切都有老农照料,摘下来每一个叶子都那么挺拔。
阳光里芬芳混杂,我一身风尘气息被阳光洗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
我本来说我要减肥,要去参加个活动,怕上镜不好看,要断碳。
我妈张嘴就骂,竟是些狗臭毛病,我做了你不吃我打死你。
我不敢忤逆,吃了一角,胃口大开,她烙一张我吃一张。她跟我赌上了气,看我能吃多少,似乎我到底是什么样子,她并不关心,是她儿子就行。
她说,你很好看。我说真的吗?
她歪着头说,反正我看着很好看。
我原本总是怕他们失望,变瘦一点,或者多挣些钱,总还憋着个衣锦还乡的心思。多是报喜不报忧。后来发现我什么也藏不住。那年被学校开除,他们也早就知道了。
后来我爸给我倒了一杯酒,说,
“你现在就不赖了。我跟你妈都很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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