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队长，出列！

整整一周前，当“在一起，中国汽车”的宣誓骤然刷屏，无论旁观者从何何种角度解读，真正深解其中三味的，其实还是中国本土汽车制造业的那些从业者。

也是从8月9日那晚开始，有关“中国汽车”的概念已脱离原本的属地制造传统范式，而被具象解析为“中国队”的超品牌理念。那个2分43秒视频短片固然一反常态石破天惊，感谢同行（xing）还是同行(hang)的“谐音梗”也算得上讨巧，但更重要的，为什么偏偏是它，又为何它会在此时此刻有如此之说？

仅仅如《周易》第十五卦中所言——“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

哪有这么简单！

太多的同行和消费者，包括公司的中小股东，是隔着一道直播屏幕，共同和57岁的王传福一起见证全球首家独立企业达成第500万辆新能源汽车的下线仪式。

同一时间，跟随比亚迪电动大巴进入深圳坪山新区比亚迪路3009号大门的一众媒体，貌似对眼前横空而过的云轨、停满厂区的腾势、王朝、海洋系列员工自驾车，也表现出“百闻不如一见”难得的新奇感。年轻人不时举起手机，记录自己的亲历。而往来厂区的比亚迪员工看着这群新新人类，本能反应却是反客为主来一场直播对话：“老铁们，一会儿带你们看仰望U8的‘易四方’！”

不妨闪回一下，十多年前同样闷热的某个午后，一位身材消瘦身着不合身西服的比亚迪员工，开着F3来到了北京东直门东中街一角，陪着笑脸将车钥匙交给了某个老神在在的首都大报产业圈记者。见过大世面的京城车圈人冷不丁丢下一句，“这个车的转向是不是咯吱咯吱响啊？”好吧，还是您懂车——刚从二十公里外通县赶来拜码头的后生心里默默念叨，顺手拂去额头的汗珠。

当年对比亚迪F3评头论足者，早已找不到踪影，取代其的是迅速崛起的迪粉与高位进场的比亚迪股票投资者。而曾经怯懦的那位比亚迪员工，头衔也换成了公司大区经理——一个要被别人高频拜访的对象。8月9日那晚，他与自己的同事高歌了一曲《海阔天空》。冷气很劲，汗珠变作了音符。

这当然是助兴节目，真正的焦点或者说贯穿始终的高潮——一直在比亚迪启迪厅前，那个“在一起 才是中国汽车”大通告牌映衬下的车阵。眼尖的媒体诧异发现，一汽、东风站在C位，上汽、奇瑞、吉利、长城、长安、广汽等紧随其后；“蔚小理”分立左右两端，一路向前延伸。而身为东道主，比亚迪的两台汉和海豹只是放在了最低阶梯的两侧。

与之对应，在这个流量昂贵的时代，比亚迪那则2分43秒的短片同样是用了90%的篇幅去讲述一众友商的故事。自己，同样置身最后。

作为全球首家达成500万辆量级的新能源车企，坪山方面这次的人面、情面与场面并不仅仅是做给友商看的。某种程度上，更是在因太多负面消息缠绕而对中远期中国经济发展前景多少感到迷惘之际，一次罕见的肌肉展示。

至于对比亚迪本部所在地的鼓励，也当是题中之意。伴随2023年上半年经济数据的公布，广东同比增速5%、江苏6.6%、山东6.2%、浙江6.8%，与5.5%的全国平均增速相比，素来敢为人先的“南天王“未能跑赢。但发轫于深圳的比亚迪，此刻却接棒华为，以一家民营车企的身份，彰显着未来的力量。

应该说，谦逊是成功者才拥有的权利。

可还记得史蒂夫·罗杰斯，那个注射超级血清手持盾牌的“美国队长”？Together——在一起，从来都是他的口头禅。在复仇者联盟中，“美队”的战力未必最强，但击败他却也最难，意志力、团结力更是始终领先。早前将一部二十四史显赫朝代名悉数拿下，给自己的产品标注，已多少有些“非议”，而当坪山人尝试为本土新能源汽车注入“中国队”概念时，注定会更加冒险，甚至还可能引发某种不服气的反弹。

但，又如何？！事实上，这个大胆的举动，给了比亚迪一个千载难逢“中国队长“的赋能良机。一干汽车供应链人士及美团的王兴在朋友圈点赞“有格局”时，其实已从公众认知的心理层面确定了一支新能源国民品牌正在加冕，就像，曾经的同城那家超级手机商。

需要注意一点，在所有人都认定榜样出现时，学习榜样的窗口期大概率已然关闭。只有回看“中国队长”曾经的经历，才能感知从1995年走来的比亚迪，也曾有太多的实际感受并不为人知。

欲戴皇冠，必承其重。

500万辆节点

累计500万辆或可如此定义——约是过去12年全球新能源车总销量的15%，差不多全球在路上跑的每6辆新能源车中就有一台比亚迪。

而比亚迪人真正在公司内部意识到将要冲击本土新能源销量第一，则是2022年3月。当年5月，比亚迪悄悄取消了第200万辆新能源汽车的庆祝活动，只因为——增速太快。同年11月，这一数字就迅速上冲到300万辆。

从2008年到2021年，比亚迪从0到第100万辆新能源汽车下线，花了整整13年；第200万辆到300万辆，仅用了半年；从300万到500万辆，只用了不到9个月。这也就意味着，过去9个月中，比亚迪汽车日均实销7407辆新能源车，差不多是不少“中国队友”同期一个月的销量。

连比亚迪管理层自己都承认，短短一年时间内的销量连续翻番，多少有疫情造成竞对供应链断裂的外部成因。但除却运气，应该还有别的。

中国车史上已经记录下二十年前的“比亚迪时刻”。

2003年收购西安秦川时，王传福放话：“西安秦川可作为进军中国电动汽车市场之切入点。”2006 年，比亚迪第一款搭载磷酸铁电池的F3e电动车研发成功，但由于当时政策的不完善、技术的不成熟，乃至到两年后，首款混动车型F3DM 上市（比亚迪成为全球首个将插电式混合动力汽车投入量产的车企）也没有换来消费者的认可。又过两年了，F3DM的累计销量：417辆——相当于平均每1.75天才卖出一辆车。

从2010年-2019 年，貌似“渡劫”完毕的比亚迪平均年销量为46.2万辆，但平均净利润只有18.9亿元。而细心者们同步注意到另一个数字：研发投入高达434亿元。“2017年到 2019年，比亚迪连续三年利润大幅下滑，尤其是到2019年，净利润只有16个亿。但是在研发上，那一年我们还是咬紧牙关投了84个亿。”王传福如此说。

84个亿是什么概念？占其当年营收的6.59 %！这一比例，已相当于宝马集团同期研发投入水平。要知道，2019年，宝马在国内本土汽车市场的销量，几乎是比亚迪的两倍还多。

距离2020年最近的十年燃油车爆发周期，大部分传统车企几乎都吃到了市场的红利，唯独比亚迪的销量连刷新低。连续高投入的研发，令多名比亚迪研究院核心技术负责人出走。

“我们也怕等不到‘春天’”，王传福谈及时，一度哽咽。这个画面，被大多数在场媒体所捕捉，但更多人可能忘记了，2014年比亚迪20周年大会上，王老板也曾当着700多位高层员工掩面而泣。

那一年，他48岁的本命年。

王一直希望外界理解技术对比亚迪的重要性——“那是一段苦不堪言的日子，已经不知道后面要怎么办了。当时的比亚迪只有一个目标，就是活下去。”知情人士回忆王传福当年在高管会上的表述。

又是一个巧合，也可能是必然，2018年，同样出身于深圳的万科也开始高举“活下去”的大旗。到了2023年，这几乎已成为不甘躺平的一大批中国企业家的共同心声。

“活下去”，并不只是对员工包括自身的激励。事实上，2018年DM混动技术研发至第三代时，王传福又差点“活”不下去。同年，国内新能源汽车销量首次突破100万辆，同比增长61.7%，但插混车市场容量，仅占新能源汽车总销量的21.6%——27.1 万辆。

“那时候，很多车企陆续放弃了插电混动的研发，比亚迪内部也曾提出放弃，但我还是拍板要继续做插混路线，必须咬牙坚持下去，即使做错了，我也认。”

一度生怕选错方向的王，最终等来黎明——2020年，比亚迪插电混动汽车销量才4.8万辆，而至2021年，比亚迪的混动车型销量已达到27.39 万辆，同比翻了4倍多。虽然DM混动车型只占全年新能源汽车销量的45%，但与EV纯电车型的1.4倍增速相比，混动车型是比亚迪在2021年实现销量逆袭的关键。

2022年，其混动车型实现销售94.6万辆，同比再增246.69%，增速明显高于纯电车型。

惠誉评级的研究报告称，2022年，比亚迪以约三分之一市占率成为中国最大新能源车企，这得益于其在插电混动汽车市场的主导地位、具有吸引力的经济型纯电动汽车产品组合和具有韧性的一体化供应链。同年，比亚迪插混和纯电销量基本持平，插混销量略多3.5万辆。

感谢中国传承两千余年的“中庸思想”吧，这竟然决定了两种技术谁先撞线。

另从结果上看，2020年前，日系HEV车型占市场主流，丰田与本田的混动车型销量占据了中国混动市场的半壁江山；但在2021-2022 年，日系混动市场份额下降了13%，而比亚迪的市场份额则提升了16.5%。

比亚迪的上升期，也是中国本土新能源汽车品牌方阵的集体高速发展期。在此前，新能源市场渗透率为突破1%花了10年时间；2016年-2019年，渗透率提到了 5%；2020 年起，中国新能源的渗透率连续两年实现了翻倍增长，今年上半年，这个数字已来到 32.4%。

王传福表示，预计至2025年，中国市场新能源汽车的渗透率将增长到 60% 以上、占全球份额的70%。

路径选择

从极高的研发投入，到执拗选择一个具象化的产业方向，比亚迪的选择路径也非一蹴而就。

2000年前后，当合资在中国跑马圈地的时候，包括王传福在内的一批当时的孤勇者纷纷决定下场造车。 “一家电池厂说他要造车，还要造新能源车，可当时连‘新能源’这个词都还没出生呢。”对王的冒进行为，媒体毫不客气，字字见血，质问“比亚迪造车，是福还是祸？”

当然，质疑者刻意抹去了一段历史：未来的全球车王丰田，在1933年决定染指汽车业时，不过是一家织布机企业。

2008年的高点之后，2010年至2012年，比亚迪陷入三年调整。在2015年至2016年成为国内最大插电式新能源汽车生产商后，又因过度依赖政策与补贴，加上市场对电动车的需求并未打开，在2017年至2020年的补贴退坡叠加疫情冲击下，销量下滑、成本高企，经营一度危如累卵。

一名比亚迪前管理层人士曾对媒体表示，比亚迪内部有个“三起三落”的戏说——总是顺利两年，然后因为走得太快而出现危机，挺下去又迎来高点，如此反复。“未知这一轮高光之后，会走向何方。”他说。

比亚迪爱吃“独食”的特点，闻名圈内外。除了玻璃和轮胎，其他零部件比亚迪几乎大包揽。某种程度上，这是中国最“三星化”的一家大型企业。但正是基于垂直一体化供应链，才帮助比亚迪免受2022年供应链断裂的冲击，且其生产线反应快、弹性大，年产能从2021年底的60万辆、约100%利用率，迅速扩大到2022年的125万辆、利用率接近150%。

一名熟悉新能源汽车政策的人士称，工信部、国资委都曾指派机构专门分析比亚迪垂直整合模式是否值得推广。最终结论：这一模式自我掌控度高，成本有优势，但新能源汽车产品换代更新非常快，很难保证企业每次都能踩上风口。

此前多年，比亚迪“跑马圈地”布局的各地产业园快速启动，抢占市场缺口并乘胜扩张。据浙商证券研报测算，2022年比亚迪已有产能和在建产能合计达305万辆，2023年预计总产能进一步上升至430万辆。

现在，“比亚迪时刻”成了“比亚迪时间”。

高强度扩产，以及布局海外生产基地和销售网络，甚至自己造船运输，给比亚迪加大了库存、投资等风险敞口。而销量仍是能否维持其正向循环的风向标。所以，一刻不能停顿。2023年，是比亚迪全面发动总攻抢占市场的时机，包括发起价格战和推出新品。

据比亚迪集团品牌及公关总经理李云飞称，公司内部规划的是类似大众、丰田的品牌序列。“如果对标大众汽车集团，王朝网跟海洋网相当于一汽-大众和上汽大众，腾势相当于奥迪，仰望就像保时捷。”

他坦承，比亚迪现在还没将母品牌和子品牌的认知拉开，产品、门店、运营团队还未完全独立，子品牌更多通过母品牌发声，各子品牌也有共用技术平台和底层架构。但很快，比亚迪将通过不同技术的搭载和应用，创造出不同的体验，让消费者对不同产品有不同的认知，产品做得“越来越不像”。

值得关注的是，此前比亚迪达成100万辆新能源汽车下线的是汉EV、300万辆新能源汽车下线的是比亚迪海豹，而此次第500万辆新能源汽车下线的里程碑给到了腾势N7。

若加上下线的第一辆新能源汽车比亚迪F3DM，比亚迪20年造车过程中恰恰包含了重要的传承关系——从早期的F系列到王朝系列、海洋系列，再到腾势品牌，这充分说明在销量护城河之后，比亚迪技术护城河深度的积累。

以腾势为例：2015-2019年期间，腾势汽车累计销量仅1.38万辆，至2022年，比亚迪全权接管了腾势汽车，对腾势的持股由原有的50%提升至90%，而戴姆勒对腾势的持股下降至10%。在完成对腾势的控股之后，比亚迪开始给予腾势更多技术资源倾斜与营销支持。

腾势品牌换新之后，推出了最重磅的一款车型——腾势D9，包括“e平台3.0”、“DM-i超级混动技术”和“刀片电池”等比亚迪众多先进技术得以在这款车上得以体现，由于找准了定位以及前期技术、品牌的铺垫，腾势D9迅速在豪华MPV市场中脱颖而出，短短一年时间，销量就突破10万辆。

相比腾势D9，今年7月刚推出的腾势N7则已被注入了更多“新鲜血液”和技术，具体来看，N7是首款定位于“智能豪华猎跑SUV”的车型，搭载了云辇-A系统、CCT舒适控制技术、iCVC智能矢量控制系统、iADC智能漂移控制系统、大功率双枪超充、腾势Pilot高阶智能驾驶辅助系统、智慧六联屏等众多先进技术，独特的定位和技术加持，腾势N7是真正“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在比亚迪内部，用“鱼池”来比喻技术研发。“我们的技术鱼池，应用一代、储存一代、研发一代、预研一代，里面的鱼已经养得够多、够肥、够领先了，必须找到高端的品牌和产品来承接。”腾势总经理赵长江说。

品牌调性，升级不易。在部分业内看来，进军高端市场对比亚迪挑战巨大，其在电动化上半场表现出色、智能化下半场相对落后。如何平衡全产业链模式与外部资源整合；能否快速补足智能短板，真正提升产品力、品牌力；产能扩张能否带来持续的规模效应，都是比亚迪下一步的重要看点。

在8月9日晚，“队长”王传福在20 多分钟“在一起，才是中国汽车”的演讲中，68 次提到中国，59 次提到汽车，32次提到新能源，17次提到世界。

最后再说一个小故事，依旧关于谦逊。

沙皇亚历山大常常到俄国四处巡访。一天,他来到一家乡镇小客栈,为进一步了解民情,他决定徒步旅行。 当他穿着没有任何军衔标志的平纹布衣走到了一个三岔 路口时,他发现自己记不清哪条是回客栈的路了。

这时,亚历山大看见有个军人站在一家旅馆门口, 于是,他走上去问道:“朋友,你能告诉我去客栈的路吗?”

那军人叼着一支大烟斗,高傲地把这身着平纹布衣的旅行者上下打量了一番,傲慢地答道:“朝右走!”

“谢谢!”亚历山大又问道,“请问离客栈还有多远!”

“一英里(1英里≈1.6千米)。”那军人傲慢地说, 并瞥了他一眼。

亚历山大走出几步又停住了,回来微笑着说:“请原谅,我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如果你允许的能告诉我你的军衔是什么吗?”

军人猛吸了一口烟说:“你猜。”

亚历山大风趣地说:“中尉?”

那军人轻蔑地瞥了亚历山大一眼,意思是说不止中尉。

“上尉?”

军人摆出一副很了不起的样子说:“还要高些。”

“那么,你是少校?”

“是的!”他高傲地回答。于是,亚历山大敬佩地向他敬了礼。

军人摆出对下级说话的高贵神气,问道:“假如你不介意,请问你是什么军衔?”

亚历山大乐呵呵地回答说:“你猜!”

“中尉!”

亚历山大摇头说:“不是。”

“上尉!”

“也不是!”

军人走近仔细看了看说:“没想到你也是少校!”亚历山大镇静地说:“继续猜!”

军人取下烟斗,那副高贵的神气一下子消失了。他用十分尊敬的语气低声说:“那么,你是部长或将军!” “快猜着了。”亚历山大说。

“殿……殿下是陆军元帅吗?”对方结结巴巴地说。 亚历山大说:“我的少校,再猜一次吧!”

“皇帝陛下!”那军人猛地跪在亚历山大面前,忙不迭地喊道,“陛下,饶恕我!陛下,饶恕我!”

“饶恕你什么?朋友。”亚历山大笑着说,“你没伤害我,我向你问路,你告诉了我,我还应该感谢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