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乌尔善丨《封神》的神话史诗之路

《封神第一部》仍在影院热映中，目前已取得超过14亿票房。

前不久，《环球银幕》采访了本片导演乌尔善。

采访乌尔善，时间过得很快。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采访中，从闲聊《阿凡达2》《敦刻尔克》的寒暄开始，他几乎没有任何间断，讲述着自己当年看《指环王》《封神演义》的感受，对神话史诗电影类型的思考、编写《封神三部曲》剧本的自我否定与肯定，拍摄重要戏份时的兴奋与自豪。

他的叙述，和他给自己设定的职业目标一样清晰，他的激情，体现在对电影、戏剧、艺术、历史和父子关系的讨论之中，而《封神三部曲》是这种激情最直接、最有力，同时也最为丰富的电影表达。

《环球银幕》专访

《封神第一部》导演 乌尔善

（摘选自《环球银幕》2023年8月刊）

Q：《封神三部曲》是你职业生涯迄今最大的制作，能讲述一下它作为一个神话史诗，如何从最初的创意到决定制作规模和三部连拍方式的大概过程吗？

A：从进入主流娱乐电影创作之前，我就有一个非常清晰的职业目标：创作适合影院观影的电影作品，选择奇幻、动作、史诗等类型去传递我的观点或美学表达。

只不过我需要通过作品去印证我的能力，从商业回报奠定自己的市场信誉。从低成本的《刀见笑》尝试武侠动作开始，然后是《画皮Ⅱ》《寻龙诀》走到了这一步。

《封神三部曲》创作初期的时候我就想：如果中国要拍恢弘丰富、充满想象力和历史厚重感的神话史诗电影，什么故事能够支撑这样的电影形态？

想来想去，唯有《封神演义》具备这样的基础，其他题材可能都不能胜任：《三国演义》没有神话色彩，《水浒》比较社会写实，《西游记》有神话色彩但跟史诗无关。

而《封神演义》里有商周之变这样一个中华文明转折点的时代变革，有道家神话体系的宗教背景，有民间神话的所有元素，从伏羲女娲到哪吒、杨戬，既有厚度和深度，又具有通俗娱乐性。

Q：找三部曲的投资顺利吗？当时能够决定拍三部曲的想法并不多。

A：不太顺利，大家都觉得：“嗯，挺勇敢，你胆子挺大，然后，我们想想吧……”这也挺现实的，那时候是2013年，大家对中国电影行业的未来、大众娱乐的走向可能看法不同。

大概谈了一年投资，最后北京文化当时的老板宋歌和制片人杜阳说有兴趣，我说可能需要8到10年能做完这个项目，其中4年用来做开发准备，你们愿意接受吗？他们说可以。

当时很多人都觉得不可思议、太冒险，我能理解，但是客观上来说，三部曲电影就需要花这么多时间，我非常感激宋歌和杜阳，也非常钦佩他们敢做出这样的职业判断。

Q：可以讲讲编剧过程吗？

A：大概用9个月完成了一版剧本，这一版写了15稿，然后我们做了剧本调研会，都觉得不史诗，厚度力度不够，就整个推翻了重写。

我和杜庆春老师开策划会的时候，提出要解决姬发跟殷寿的关联的问题，因为在《封神演义》里，这两个最重要的对手是到最后武王伐纣时才见面的。我提出一个设定是让姬发去做质子，从小在殷寿身边长大。

按史书《帝王世纪》记载，姬发的哥哥伯邑考才是质子，把质子换成姬发，是为了让他和殷寿这两位三部曲的贯穿人物从第一部就建立起非常亲密的关系，故事从姬发把殷寿当作精神父亲和崇拜他的角度进入，从对英雄主义的向往到逐渐看到其中隐藏的邪恶，通过觉醒回归西歧，最后与纣王达到对抗的极致。

这可以是一个很完整的人物成长曲线和经历，符合神话史诗的叙事。

Q：在写剧本的过程中，你和编剧团队对于故事与当代观众尤其是年轻观众在精神情感上能产生什么样的勾连，感觉笃定吗？

A：我是先从自己验证。在我有限的观影经验尤其是中国古装片创作里没有这个形态的，然后我自己很想看到以神话史诗类型去讲这样一个故事，它的主题能让我一直保持兴奋和激动。

这个特别重要，因为第一个观众就是你自己，你自己愿意投入，观众基本也能感受到，我觉得人的共性大于差异。另外，是我自己迫切地想要看到这部电影，就是我自己的需求大于观众的需求。

我往往是这样：“这部电影这么厉害，为什么不是我拍的？我能不能试一下？如果我来拍的话，应该怎么做？”所以一般推动我拍一部电影的力量，首先是因为我自己很想看到它，会被它的故事打动和点燃。

Q：接下来想探讨一下《封神第一部》中冀州城之战、质子战舞和龙德殿父子对峙这三场戏的构思过程。我个人觉得它们不仅一场比一场更为精彩，都不同程度地出人意料，而且都一一印证了你刚刚所说的改编思路和主题表达。

A：这三场戏都是戏剧性高度饱和的关键情节。

冀州城之战是非常重要的，建立了姬发跟殷寿的情感关系。这场戏和龙德殿父子对峙都是新编剧曹升加入之后写的，原来剧本中的设计没有这么强。

当时他过来帮我们继续往下写，先写了一场冀州城之战质子旅苏全孝自尽的戏。原来写的戏剧性比较弱，曹升说要在这场戏里建立殷寿跟所有质子的关系，片中他对苏全孝说：“你是我的儿子，但你要做我最勇敢的儿子。”来说服苏全孝自尽。

苏全孝就英勇地死了，倒在雪里还笑着，足见殷寿在质子心中已经神圣到什么程度，获得他的认可、成为他的“儿子”，是所有质子最强烈的愿望。苏全孝自尽后切给姬发特写，姬发看着很振奋，因为他也想成为苏全孝那样的人。

这场戏是曹升写的，那句台词是费翔老师建议加的，因为他觉得一句话就能够让人去死，PUA的操控感才够强。

冀州城之战第一次破城失败时，殷寿说过一句台词：“马看见什么，是人决定的。”这是双关的。质子们看到的，是一个在战场上从容镇定睿智的统帅，而这句话还体现了殷寿的御人之术和价值观：你们所有想看到的，其实都是我决定的。

这跟后来的一场戏是呼应的：姬昌在大牢里跟姬发说，你所相信的，只是殷寿想让你相信的，他一直在精神上控制你而已。

Q：质子战舞在视觉上更突出一些。

A：这场戏很有意思，原来剧本是一场美女献舞，想展现大商的奢靡疯狂，然后发生了意外的宫廷之变。

后来有了新灵感，是因为封神演艺训练营每6周都有一次汇报，负责演员动作训练的武术指导桑林训练了一场表演，就是拿剑盾摆战阵，小伙子都是半裸，肌肉练得很漂亮，当时我就说特别好看。

我特别喜欢读《史记》《战国策》，老看到比如项庄舞剑这种宴饮时贵族、大将舞剑，《诗经》也有祭祀的领舞多么英俊的描述，但我们从来没有在古装电影里看到过男性战舞，这多酷！

我一下觉得特别兴奋，尤其小伙子练了那么漂亮的肌肉，有上古那种特别雄强的气质，而且拿着木剑木盾敲打对君王也不产生威胁，所以我就写进了剧本里。

Q：同样是发生在龙德殿，四大伯侯父子对峙这场戏无论是戏剧性还是视觉呈现，都非常精彩漂亮。

A：这场戏原来偏向于文戏，是曹升把它变成了一场非常强烈、带动作的戏。我特别喜欢这场戏，我们的剧本顾问看完剧本后说：“我从来没有看过这么刺激的一场戏！”

我说我很热爱莎士比亚，很喜欢古希腊悲剧。莎士比亚剧比如《理查三世》《麦克白》，会讲一个野心家或一个阴谋者为了实现欲望去谋杀，但我特别想看一场现场就把事儿给办了的“明谋”，而且能在这一场戏里面淋漓尽致地展现四对父子的关系。

这场戏无论是戏剧的效率、情感的张力还是残酷度上，我都希望达到一个极致，我就是想搞出这么一场别人从来没有想到和拍过的戏，一场很残忍但又让大家觉得很合理的戏。这是我希望观众离开电影院时要一定记住的一场戏。

Q：《封神三部曲》的拍摄制作过程中，你个人觉得有什么比较“疯狂”但事后又证明是正确的想法吗？

A：就是主角用素人演员，对于这么大的项目还是很冒险的，但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没考虑到很多意外。可能我比较幸运，这些新人演员都选得非常的靠谱，他们的完成超过我的想象，已经做到了最好。

扮演三个最重要角色的于适、陈牧驰和娜然都是第一次演戏，之前从来没学过表演，零经验，扮演妲己的娜然连中文都不会，学表演学弹古琴还要学中文。

回头想，我也是胆子挺大，但客观上没有第二个选择，因为能符合两年拍摄时间、年龄20岁左右的明星或职业演员就没有，其实只有一条道路，这条路是风险最高的。

Q：《封神第一部》已经为观众铺开了三部曲的序幕与基本面貌，小说经典人物也已经一一出场，接下来观众可以对未来的两部电影抱有什么样的期待？

A：各方面都会升级，会有新的挑战、更大规模的战争。《封神第二部》以西岐保卫战和大破十绝阵为主线，超能力者更多，反派力量也更强大，比如《封神第一部》结尾出现的闻太师、魔家四将和邓婵玉。

《封神第三部》就是更强大的终极善恶对决，有九曲黄河阵、诛仙阵这些神仙斗法。只有《封神第一部》的故事做扎实了，观众接受了片中的世界和人物关系，才会对后面的战争有情感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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