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奇故事：三碗就过岗

1

1871年6月的一天黄昏，越南保胜，热浪袭人。

黑旗军军营前，走来了一个矮壮的汉子。

“站住，干什么的？”几名卫兵看见不速之客，赶紧上前拦住盘查。

汉子不慌不忙道：“我是刘统领的老乡，有要事求见，烦劳通报一声。”

当时，黑旗军已脱离吴亚终义军4年。但吴亚终为了展示实力，生前仍对外宣称麾下拥有黑旗军、黄旗军和白旗军。

1868年，吴亚终遭到清军围剿，便携表亲黄崇英率残部逃入越南境内，向阮朝投降，不久复叛。1869年，吴亚终在攻打北宁省城时中枪身亡。1870年，黄崇英在水尾州保乐白苗界内再次举起反清大旗，并占据越南河阳，设置关卡，向百姓征税。

而黑旗军转移越南后，应当地百姓请求，先后打败了敲诈勒索、鱼肉乡民的土霸王盘文义、何均昌，受到百姓拥戴。

由黄崇英率领的黄旗军，在接纳了吴亚终旧部后，人数最多，实力最强。黑旗军次之。黄崇英仗着人多势众，多次想兼并黑旗军，双方互相攻击。

彼时，越南境内有数支为逃避清廷追剿的农民起义军，群龙无首，犬牙交错。刘永福一时也看不清敌友，只得下令黑旗军严守军营，避免惹是生非。

“你口口声声自称刘统领的老乡，叫什么名？” 卫兵甲对汉子道。

“吴凤典！”来人说。

“吴凤典？”卫兵甲看了卫兵乙一眼，说，“口音倒是乡音，放进去吗？”

卫兵乙：“不行，小心他是黄旗军派来的杀手？”

壮汉哼了一声：“我要是杀手，二位还能站着说话吗？”

卫兵乙：“哟！口气不小啊，我倒要领教一下！”

壮汉站着不动，目视前方。

卫兵乙突然使出一招黑虎掏心，朝壮汉扑去。

壮汉右手一拨，躲过凶猛的拳头，右脚顺势一踢，卫兵乙转眼间已摔出五六米开外，来了一个狗啃泥。

卫兵甲见状，大喝一声，拔刀就砍。只见刀光一闪，直劈壮汉的脑门。

壮汉侧身一闪，躲过刀锋，左臂一顶。卫兵甲“哎哟”一声，一个趔趄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两个卫兵知道来者不善，赶紧大呼：“有刺客，来人啊！”

黑旗军其他将士闻声，齐刷刷从军营冲出来，将壮汉团团围住。

“不得无礼！”恶战一触即发时，一个洪亮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人群中走出一个黑衣大汉，步履稳健，走路带风。

大汉迈进人群，拱手道：“鄙人就是刘永福，请问你是？”

壮汉拱手回礼：“在下吴凤典，见过刘统领！”

“你就是吴凤典？”刘永福惊讶道。

吴凤典出生于十万大山北麓，少年时代家境贫寒。时值农民运动蓬勃兴起，清军大举镇压。烽火连年，民不聊生，吴凤典20岁时被迫离家前往扶绥的亲戚家找生计。期间，农民义军首领吴凌云扶持贫弱，打击豪强，在扶绥东罗圩建立“延陵国”。吴凤典21岁时，经人介绍加入吴凌云的起义军，在桂南一带征战。他比刘永福小3岁，却智勇双全，独当一面。刘永福虽从未跟吴凤典谋面，却听说过他的名声。

“哎呀，没想到在这异国他乡还能见着昔日的同袍！”刘永福喜上眉梢，上前紧握吴凤典的手。

吴凤典也拉着刘永福的手，百感交集。士兵们看了这一幕，面面相觑。

刘永福转过身去看卫兵甲和卫兵乙，笑道：“说来这位吴先生还是你们的前辈呢，要不是他刚才手下留情，你们此时不死也得残了。”

吴凤典拱手道：“不打不相识嘛！两位小兄弟，刚才多有得罪！”

说说笑笑间，刘永福将吴凤典迎进了军营，以好酒好菜款待。

2

战友重逢，刘永福说起脱离吴亚终后的辛酸往事，吴凤典也聊起败退越南的来龙去脉。

酒过三巡，刘永福叫左右退下。他和吴凤典一边感叹世事无常，一边聊起法国人在越南的野心，都为明天的出路发愁。

“吴兄弟有何打算？”

“某不才，想投你麾下。”

“这个？只怕委屈了你。”

早在吴凌云义军中时，吴凤典就听说刘永福的威名。虽不曾谋面，心却一直向往之。

吴凤典看见刘永福迟疑，赶紧道：“请刘兄放心，我不是来吃白饭的，麾下尚有50多号人，都是出生入死多年的兄弟，黑旗军打仗时用得上！”

“吴兄误会我的意思了，我是怕你受委屈。”

吴凤典笑道：“论年岁，刘兄比我大；论威望，刘兄比我高。再说黑旗军是你一手拉起来的，自然是你说了算。”

吴凤典把话说到这份上，刘永福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把玩着酒杯，没出声。这些年里，他见过太多反复无常的人了，自己也曾追随过几个义军头目，聚义时欢天喜地，脱离时不欢而散，甚至反目成仇。

吴凤典似乎看出刘永福的心思，站起来倒满三杯酒，说：“这样吧，刘统领，我敬你三杯酒，许三个承诺。假如还是说服不了你，我拔腿便走，绝不再叨扰！”

刘永福：“且说来听听！”

“第一个承诺，加入黑旗军后，我甘愿听从你的差遣，绝无二话！”吴凤典说着举杯一饮而尽，摔碎了酒杯。

“第二个承诺，加入黑旗军后，打仗时我甘愿打头阵，决不退缩！”吴凤典说着举杯饮尽第二杯酒，又摔碎了酒杯。

“第三个承诺，加入黑旗军后，当兵源紧缺时我愿回国招兵募将，不得有误！”吴凤典说着饮尽第三杯酒，也摔碎了酒杯。

刘永福站起来紧握吴凤典的手：“好兄弟！今后只要有我在，黑旗军就有你的一席之地！”说着也连饮三杯酒，摔碎三只酒杯。

“多谢刘兄收留，凤典和50多个兄弟今后再也不愁无枝可依了……”吴凤典热泪盈眶道。

“等等！”刘永福打断道。

“刘兄有话尽管说？”

“刚才你向我承诺三件事，我也要向你许诺三件事。”

“哪三件事？”

“暂时保密。不过，我会一件一件地兑现。”

吴凤典会心一笑，又举杯一饮而尽。

当晚，两人秉烛夜谈，有说有笑，天快亮了才上床休息。

刘永福深知，黑旗军得吴凤典这样有情有义的人辅助，势必如虎添翼，不久便鼾声如雷。至于吴凤典，连日来身处异国他乡，杀机四伏，如今有了黑旗军这棵大树倚靠，没多久也打起了呼噜。

3

吴凤典加入黑旗军时，法国人已占领越南南方。

1873年，法国人大肆进攻越南北部，妄图以北越为基地进攻中国，建立一个包括中国大西南在内的“法兰西东方帝国”。

同年11月，法军攻占河内，越南北方形势告急。黑旗军应越南政府的要求，开展了声势浩大的援越抗法斗争。每当黑旗军接到最重要、最困难的任务时，吴凤典总会第一个站出来。刘永福将任务交给吴凤典，哪怕他死里逃生，伤痕累累，总能出色地完成任务。

每当吴凤典凯旋，刘永福总会上前迎接，紧握他的手：“凤典，真希望你永远宝刀不老！”

由于战功显赫，刘永福很快将吴凤典升为黑旗军左营管带（相当于营长），还将妻妹介绍给他为伴侣。

在吴凤典的婚礼上，刘永福打趣道：“凤典，如今咱哥俩亲上加亲，今后上阵杀敌的事也分给哥哥一点，别老想着抢头功。”

吴凤典嘿嘿道：“大哥说笑了，你是黑旗军主帅，上阵杀敌的事还是交给小弟吧。不管何时，我的承诺没变。”

1873年12月21日，黑旗军与法国侵略军在河内附近的罗池展开一场激战。

当时，安邺命令副手班尼率领海军陆战队及炮兵百余人，出河内城西门佯攻，企图吸引黑旗军的主力。他自己则率领陆军及200多名亡命之徒迂回，妄想前后夹击，消灭黑旗军。

刘永福事先通过侦探获悉法军的部署，立即作了相应的对策：命黄守忠、凌德选等率领所部300人在西门布阵，迎击正面来犯之敌，要求尽快将班尼所部歼灭或击溃，然后配合主力围歼安邺。刘永福自己则亲率吴凤典等400余人，在城外布置一个伏击阵地，静候安邺。

班尼部队走出西门不远，即遭到黄守忠等部阻击。面对神出鬼没的黑旗军，班尼还来不及摸清敌情，已阵脚大乱，纷纷被击倒。班尼不顾安邺要求他拖住黑旗军的命令，赶紧撤退。可他还没来得及转身，已沦为黑旗军的刀下鬼。残部赶忙向河内逃去。

安邺所部携的是轻便机枪，只带少量重型武器。当他们鬼鬼祟祟绕道出城后，马上遭到黑旗军小股部队的阻击。

起初，安邺担心自己的阴谋被识破了，当听到班尼部激烈的枪声，便以为班尼已拖住黑旗军主力，一心想尽快迂回敌后夹击黑旗军。

就在安邺继续前进时，炮火声却迅速沉寂了。同时，他还发现后路即将被黑旗军截断。

安邺察觉不妙，命令前锋停止前进，可主动权已不在他手里，因为刚才还“不堪一击”的黑旗军突然如虎添翼，像潮水般涌出来，向法军冲杀。

落入重围的安邺慌了，只得下令突围。他一面组织火力压制黑旗军，一面向河内溃退。可兵败如山倒，在黑旗军的勇猛冲击下，法国人溃不成军。

此时的安邺早就不顾指挥官的尊严，丢下部属自顾逃命。当他跑到河内西门时，吴凤典大步赶上。

“安邺，哪里逃！吃我一刀！”随着吴凤典一声大吼，安邺的脑袋瞬间已搬家。

罗池大捷，黑旗军歼敌数百人，缴获枪械数百件，粉碎了安邺占领北圻、打通红河的计划。此役过后，法国侵略军被迫撤出河内等地，退回越南南方去了。

黑旗军虽屡战屡胜，却也折损不少，刘永福意识到法国人绝不会善罢甘休。

一天晚上，刘永福叫吴凤典进帐，磨蹭了半天，说出想回国招募兵员的想法。

“凤典，黑旗军要的都是能冲能杀的热血男儿，招兵我只相信你的眼光，可我又不忍心你太操劳。”

“哥哥还记得那三个承诺吗？回国招募兵员便是其中之一。放心吧，黑旗军是你的，也是我的，孬兵我不会要的！”

1874年3月，吴凤典奉命潜回国内，到上思、东兴等地招募兵员。他不负重托，圆满地完成了任务，更是招到了钦州武监生、后来的黑旗军右营管带杨著恩。

1882年，法国侵略军果然卷土重来，又侵占了河内。黑旗军再次走上抗法前线。

1883年5月19日，黑旗军在河内附近的纸桥与法国侵略军进行决战。

战前，吴凤典一部奉命埋伏在纸桥附近的一个村子里。

当黑旗军其他部队与法国侵略军决战正酣时，吴凤典带领队伍迅速地穿过干涸的稻田，拦腰向敌人猛冲过去。等到距离敌人一百米处，吴凤典才下令向敌人开枪。敌阵顿时大乱，被杀得人仰马翻，法国侵略军司令李维业、副司令韦翳中弹毙命。

黑旗军此役打死法国侵略军军官30多人，士兵200多人，打死打伤敌伪军无数，缴获很多马匹和武器。这就是震撼世界的纸桥大捷。是役，吴凤典遭到法军炮击，身负重伤。

纸桥大捷让越南国王喜笑颜开，将刘永福升为三宣提督，嘉赏忠厚金牌一面；授吴凤典为宣慰副使，任副领兵官，嘉赏格银1000两。

不过，再大的荣誉加身，刘永福也开心不起来。看着吴凤典身缠绷带躺在病床上，刘永福惴惴不安——如果失去这名骁将，无异于左膀右臂被砍掉。

4

吴凤典（1840年—1906年），名泰，字雅楼，壮族，广西上思县那琴乡上泮村人。他忠于刘永福，忠于黑旗军，始终维护黑旗军的团结和统一。在抗法战斗中，他英勇杀敌，遍体鳞伤。

1885年，吴凤典随刘永福回国，任广东雷州参将。1894年，中日甲午战争爆发，刘永福招黑旗旧部赴台帮办军务。54岁的吴凤典踊跃响应。

多年以后，年迈的刘永福追忆吴凤典连饮三杯酒连许三个承诺的往事时，仍感慨万千——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兄弟情叫两肋插刀，拔刀相助。

刘永福有一个秘密，很少跟人提起，那就是他向吴凤典许下的三个承诺。第一个是，给他讨个好妻子；第二个是，绝不亏待他；第三个是，倘若吴凤典先走，替他照料身后事。

吴凤典在世时，刘永福的承诺已兑现了两个。那么，第三个承诺留下遗憾了吗？当然没有。

吴凤典病逝后，不肖子孙为了谋夺家财，残忍地杀害了他的妻子。上思知州蔡其铭不问青红皂白，将吴凤典的后人全下大狱，将吴家的财产抄走一空。

刘永福闻讯，怒发冲冠，亲自向时任广西巡抚的张鸣岐告发蔡其铭的罪行。当蔡其铭被撤职查办的消息传来，刘永福不忘给吴凤典烧三炷香：“凤典，这就是为兄对你的第三个承诺，希望能告慰你在天之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