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黄平沙”的疑惑

传统工艺研究-大漆（13）

我们研究研究“新安黄平沙”何解。

首先说新安，这个倒是比较没争议，应该就是地域名，指新安这个地方。古代的新安，是指新安郡，指的是钱塘江上游的新安江流域这一代，现在涵盖了安徽、浙江和江西。新安算是名人辈出的名地名啦——比如，新安朱熹，这位明朝著名的理学家。新安郡这地方，后来叫歙州。歙这个字过于特别，我们很难不联想到安徽黄山脚下的歙县——这倒是真的大差不差。然后歙州有改名徽州——对，就是安徽的那个“徽”！，有了徽，我们也很难不联想到徽商——这真的还是大差不差！

由于漆器的生产制作和流转的特征：就是费人、费时间、费钱……现在号称的漆器著名产地，福建、北京，扬州，平遥，无一不是曾经富庶著名的地区。所以，在安徽出了个能写书的、懂漆器的手工匠人非常合乎逻辑。

至于“黄平沙”？网上的信息开始混乱了。有的说这是“黄成，字平沙”；有的说是“黄成，字大成，号平沙”；甚至有的“缝合怪”的说法，这本书是“安徽新安平沙所著”；还有的说“黄成，字大成，号子沙，明代徽州人”；更有偷懒的说法，“新安人黄成，漆工，人称‘黄平沙’”……黄成，黄大成，黄平沙，黄子沙，新安平沙（我去，还是日本人了？）……

黄成其人，生前也许只是个有点名气的匠人，但是身后留下来《髹饰录》这本堪称巨著的书，我们真的不应该胡乱且草率地给他安上个“名字”就齐活儿了！那么，“平沙”到底是个啥？

首先我们先要拿掉“号称黄平沙”这个选项。绰号或者诨名黄平沙……这个好奇怪，这个又不是黄蓉他爹地黄老邪，或者东北贼王黄瘸子，平沙是什么鬼？因为擅长把不光泽的表面磨得很有光泽，所以号称黄平沙？

我们不妨把黄平沙的出处和来源挖一挖，看看这个望文生义的黄平沙是怎么来的。

明清时期，徽州才人辈出，各位名士官宦名儒大贤等都颇为喜欢“修志”——玩一玩考据学啥的。但是遍寻徽州府的76种各种县志府志稗史什么的，好像并没有谁记录了黄成这个人。那么，黄成这位匠人是何时成为漆器大师 呢？唯一的记载来自明朝的高濂。

高濂是明代著名戏曲作家、养生学家、藏书家，钱塘（今浙江杭州）人，约生于嘉靖初年，主要生活在万历时期。作为同时代的人，同时也都是江浙包邮区的人，它的记载应该真实可信。高濂在《遵生八笺》中记录了：穆宗时，新安黄平沙造剔红，可比果园厂，花果人物之妙，刀法圆活清朗。

这，应该是新安黄平沙的“第一次”！

把籍贯地名和人的姓氏混着说的做法在古代不少见，把某人的籍贯或者常居地甚至工作地合在一起，比如我们听评书的皇叔刘备刘玄德刘豫州，这个刘豫州就是把刘备的工作地带上了，人家干过一任豫州牧，这个豫州刺史可也是省级干部——虽然是空头衔而已。那么这个黄成到底是“新安地区的黄平沙”？还是“新安平沙地区的黄成”呢？其实问题远没有那么复杂，我们说有图有真相，我们就看看世存的《髹饰录》的封面是怎么写的不就完了？很遗憾，大多的新出版的《髹饰录》封面只是简单写了“黄成著”……那么，我们就找更久远的版本吧！比如，丁卯版的《髹饰录》

朱启钤（1872～1964），字桂辛，人们称他桂老。祖籍贵州开州（今开阳），1872年生于河南信阳，1964年2月26日卒于北京。他的一生经历了清朝末年、北洋政府、民国、日伪、新中国五个历史时期。是著名的政治家、实业家、古建筑学家和工艺美术家，正是他在1927年从日本带回来《髹饰录》并刊印出版了它。书名由罗振玉题写（罗振玉也是当时著名的考古学家、古文字学家、金石学家、敦煌学家、目录学家、校勘学家、农学家、教育家。尤善研究甲骨文），这本书主要内容来自黄成和另外一位著名的工匠杨明的注释，所以的目录上写着“平沙黄成大成著”“西塘杨 明清仲注”。杨明这个人的生平要比黄成清晰，他是西塘（今浙江嘉兴）人，字清仲。所以按照规矩和对比，我们其实不难得出，平沙是地名（略低于省份一级的地名），黄成字大成，是新安平沙人——鉴定完毕，打完收工！

在朱启钤先生的众多头衔中，有一个很特别——营造学社的创始人和社长。中国营造学社为中国古建作出了卓越的贡献，里面的人才济济，比如大家熟悉的梁思成，还有刘敦桢，罗哲文，王世襄……

关于《髹饰录》，在朱启钤之后，是王世襄先生接过了衣钵。王世襄先生是文物专家、学者、文物鉴赏家、收藏家，号称“京城第一大玩家”，从1949-1983年花了34年时间，几经波折还是出版了《髹饰录解说》。

王世襄在《髹饰录解说》内页还是继承了朱启钤的观点，对作者以及注释者的标定一致。所以由两位大咖加持，新安平沙人黄成黄大成的跟脚算是厘清了。但是马上我们又有了新疑问：“新安平沙”又是哪儿呢？

如果我们去检索平沙镇或者平沙乡，能找到的唯一答案是现在广东省珠海市金湾区的平沙镇，这个“平沙镇”紧邻珠江的入海口，这明显不对。而且现在的平沙镇之所以叫平沙，是在土地改革时期，因为两个自然村“平塘”和“沙美”合并之后，新改叫的平沙。我们知道“平沙”一词，在古代还是挺常出现的——一块多沙的滩涂或者沙漠都有可能，参照平沙落雁——不管是沈括记载的潇湘八景，还是古琴的曲牌，平沙大概率就是沿着新安江畔某处滩涂荒原而得名。宋朝后，原来的新安郡就是徽州的地界，我们已知的徽州一府六县，下辖有黟、歙、休宁、婺源、祁门、绩溪六个县，治所在歙县——今天的徽州古城坐落于安徽省黄山市歙县徽城镇。研究现在歙县的地理图，我们可以找到无数种可能，但是没有史料支持。很遗憾，但是没办法，我们只能暂时将黄成的祖籍安放在安徽省黄山市歙县吧，“虽不中亦不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