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识一个熟人,他家里不用水电,不用交水电费。
他在单位做晚班的保安,工作时间是从下午四点半,到第二天的上午八点半。工资一千零点,好多年了,也没有涨工资。
他也不跟领导去说。我建议他去跟领导谈谈涨工资的事情,物价都翻几倍了,工资就算不涨一倍,也得涨几百元。
可他不去跟领导说,他只是对我抱怨工资的事情,抱怨很多次,但他一次也不跟领导去谈。
我想,他心里是憋气的,但又不敢去跟领导谈,怕得罪了领导,被开除,这份工作就没了。
其实,外面的工作有的是,但他就像被困在了笼子里,出不去了,他守着这份工作,不愿意到外面去打工。
他一个人生活,今年57岁,父母前几年都过世了,两个姐姐都结婚了。他一直没结婚。
因为工资低,他的日子过得很节俭,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很节约。
他有一个一室一厅的楼房,从买回来到现在,有十来年了,却一直没有装修,就那么住着。
房间里除了楼门,没有安装门,卫生间的墙壁上,钉着两个钉子,挂着一个布帘。布帘脏了,过年洗一次,他说洗的次数多了,容易坏。
水龙头安装上了,电线接上了,其他,还是买房子时候的样子。
房间里有两个桌子,两个床垫子,其中一个床垫子,他住。另一个床垫子,有些混不下去的哥们来了,就住在那个床垫子上。
房间里没有床,直接睡在床垫上。一个床垫是朋友送的,一个是捡的别人扔在楼下的床垫。
房间里有个两个桌子,也是朋友送的。厨房也有个桌子,是捡的。桌子上有一个电饭锅,窗台上有一个电饭锅,都是别人送的。
但他从来不用电饭锅做饭,因为电饭锅太大了,他做过一回饭,都糊在锅底了。
我说,既然两个电饭锅都不用,你就把这些送到楼下的垃圾桶,房间里也干净。他说,放着吧,也不碍事。
房间里没有柜子,他的衣服倒也不多,堆放在桌子上。
他家里没有空调,一室一厅的楼房,夏天是很热的,他晚上上班,白天在家。他在家的时候,就把窗户和门都敞开,他是顶楼,也不怕别人闯入。
闯入也无所谓,房间里很简陋,小偷都得气哭,不得不空手而归。
冬天的时候,他停热了,不供暖。东北的冬天有些日子是非常寒冷的,不取暖的话,房间里很冷。
房间的角落里放着一个小太阳,落灰了。但他不也不用这个小电器。他说太费电。
既然不用就扔掉吧,他又不扔,堆在房间里接灰儿。
他用矿泉水瓶子从单位打回点热水,塞在被窝里,反正他白天在家,也是躺在床垫上,盖着被子,用自身取暖。
家里喝的水,也都是用矿泉水瓶子从单位接的水,拿回来的。
他家没有安装网,他的手机就是个位数的套餐。有时候刷手机,没电了,没网了,他就不开机,到单位再上网,再充电。
我也是节俭的人,我告诉他,图书馆里的电和网都是公益的,不要钱,后来,他白天没事,就到图书馆去看书刷手机。
他的家实在太乱了,他的随身包里也乱,手机三个,都是别人送的,没有一个是非常好用的,都不太好用。
我建议他,没用的东西赶紧扔掉。房间里的杂物太多,你不扔掉没用的,你就发现不了房间里还有什么是有用的物品。
他只是笑笑,有时候反驳我两句,有时候不反驳,但从来不听。
他不是不听我的,他谁的话都不听。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白天不在家吃饭,每天只吃两顿饭,晚上四点半到单位,就在单位做晚饭,早晨八点吃早饭,也在单位做饭。
这样,水电都用单位的,他不用花钱。洗澡,洗衣服,都是在单位里,不用花水电费。
我去过他的单位,看见他的电饭锅里,都是白水煮面条,从不放蔬菜。
我很惊讶,说你不吃蔬菜,长期这样身体就垮了。他无所谓的样子,好像不吃蔬菜也能活。
他不做鱼,不做肉,不做虾。只吃鸡蛋。偶尔同事看他太节约,就送给他几个咸鸭蛋。
他也从来不买牛奶,偶尔买块豆腐。他从来不买零食。他在收发室每天给同事代收快递,有的人买了好吃的,会给他留下一点。
他又总是抱怨,认为同事给他的东西都是不好的,坏了的。他说他吃了同事送给他的东西,就会坏肚子。
他很少买衣服,一套衣服一直穿,也很少洗,因为没有换洗的衣服。
冬天到了,他的羽绒服已经坏了,他就去旧物市场,买个二手的棉袄,花五十元。
他的衣服,从来不会超过五十元,买鞋子都是十几元的布鞋。
别人穿旧的皮鞋给他,他也穿,却又抱怨,说皮鞋大了,不跟脚。或者是皮鞋小了,挤得脚疼。
我说,你要么不接受别人给的东西,要么觉得不合脚,就扔掉。可你呢,接受被人的给与,却抱怨。不合脚还要穿,自己脚难受,心里又抱怨,何苦呢?
他笑笑,说别人给的,怎么能不要呢,不要的话,不是得罪人吗?
他这个人,不会说拒绝的话。
别人送他一辆电瓶车,他每天骑着电瓶车上下班,都是在单位充电。有时候,电瓶车在单位忘记充电了,他就走路回去。
有时候,电瓶车在半路没电了,他就推着电瓶车上班。他从来不打车。
有些日子,我在广场看到他,他没骑电瓶车。我说你的电瓶车呢?他说坏了,扔在单位。他舍不得花钱修车。
他的一颗牙掉了,张嘴说话就能看见。我说牙齿是门面,吃东西全靠牙,你补上这颗牙吧。
他说,这颗牙嚼食物用不上它。他是舍不得花钱补牙。
他生病了,很少去医院,都是跟同事要点药。吃了同事给的药,如果好使,那自然皆大欢喜。如果不好使,他就会埋怨同事给的药不对。
有一段,他有病了,肚子疼,吃了不少药,都不好使,他就去了医院。他到医院从来不挂号,直接找相熟的医生看病。
相熟的医生不愿意搭理他,总是在给所有病人看完病之后,要下班的时候,跟他说两句话,让他去做检查。
他就从医院出来了,抱怨这个熟人医生不够意思。他不会做各项检查的。他舍不得花钱,他要节约过日子。
他不抽烟,不玩麻将,没有什么不良的恶习。按道理,他这么节俭,每月一千多的工资,是应该够花的,但是他不够花,还要刷信用卡。
我前年实行节俭计划,当时我每月退休金是一千零点,我计划用千元退休金生活。
我计划不参加喜宴,不请客吃饭,杜绝一切应酬。我按照计划去做,当时每月的生活费也就支出五六百元,甚至有两个月支出不到三百元。
千元退休金,我节俭之后,每月能存起来一部分,可我的这位熟人,每月也是千元工资,比我还节约,可他的工资却不够花。
我狐疑地问,你的工资都花到哪儿去了?我是一个人生活,你也是一个人生活,你比我还节约,我的工资能存下一部分,你的工资怎么能不够花呢?
他也不知道,他的工资都花到哪里去了。
我让他记账,只有把每天的支出全部记账,你才能查出自己把钱都花到哪里去了。
他笑笑,不反驳我,也不听我的建议。
那一年,我们接触的时间多一些,我发现他的工资为什么不够花了。
他这个人,平时节俭,可对朋友大方,尤其对女人太大方。他每天下午在广场散步,认识一些女人,女人让他请吃饭,他就请人家吃饭。
他的钱就这么花掉了。有时候,他的朋友找他帮个忙,他也去帮忙,他还去随礼,还请朋友吃饭,他的钱就这么花掉了。
我曾经跟他说,不要请任何人吃饭,你的钱就存起来了。手里有钱了,把牙修补一下。把房子简单的装修一下,给自己买两套喜欢的衣服。
他还是笑笑,不反驳我,也不听从我的建议。
后来,我工作忙起来,就很久没去广场,也就很久没见到他。去年有一次去广场,见到他了,他比过去还瘦,黑瘦黑瘦的。
一张嘴说话,那颗牙空洞洞的,一年了,也没有舍得花钱补上。他问我忙什么,我说忙着写头条。
他很好奇地说。都两年了,你还写头条呢?我说我打算写一辈子呢。找到一个好的平台,有什么理由不坚持呢?
他也写过头条,大约坚持了半个月,就放弃了。并且也不相信在头条有什么好处。
我问他现在还写吗?还看书吗?他笑笑,没说话,说到别的话题了。
他放弃了他的爱好,我们之间能聊得起来的话题就更少了。
有时我敬佩他,有时又可怜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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