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的文化延展

• 这几十年到过南美洲很多次了，记得一次乘船驶向亚马逊热带雨林深处猎奇。

启程，寻找亚马逊河黑白水交汇的奇景。 亚马逊河黑白水的交汇，堪称世界奇观。

在船上轻而易举地就可以看到面前的黑水泾渭分明地呈现出黑白两种不同的颜色，两种颜色之间的交界线一清二楚，绝不会有黑白混淆出来的灰色地带。 开游览船的都是当地水上人家的住民，两层的游览船能坐十几个乘客，一层是驾驶舱、厨房和厕所，二层是带有当地麻编吊床的观河甲板。 游览船动力十足，转眼间已经在亚马逊河上劈风斩浪，眼前浩瀚的河面，两边稠密的雨林，脚下湍急的河水，让我有种莫名的兴奋，那个传说中的只能在电视里看到的亚马逊现在真真切切就踩在我的脚下。

很奇怪，这辈子笔者游览过世界各大洲不少河流，一年有七种颜色但唯独没有蓝色的多瑙河给我的感觉是浪漫，世界第一长河的尼罗河是我想不到的清澈，越南的湄公河让我想到的是它的源头澜沧江，德国的莱茵河让我感受的是安逸，巴黎的塞纳河提醒我注意岸上的历史，曼哈顿旁的哈德逊河让我留意的是纽约的奢靡。 但真正让我感到激动的就只有亚马逊河，它的野性、它的神秘、它的浩瀚、它的颜色、它的湍急以及它的声音都让我神经仿佛通电一般亢奋，不由自主地脱口而出：“亚马逊，我从中国来看你啦！”

我来的真是时候。出行的那日天气阴沉，乌云密布，将整个玛瑙斯罩上了暗色系，鲜亮的颜色在你的视野里被彻底驱除得无影无踪。 如果你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艳阳天来观赏黑白水交汇，那我可以肯定地告诉你，你基本上与这个世界奇观将失之交臂。 因为在阳光充足的亚马逊，接近赤道的太阳光线会让河水变成略像大海的蓝色，你看到的将是亚马逊河中蓝色和黄灰色的合流，这两种颜色的反差和黑白比起来明显缺乏震撼力。

• 说到这儿，使笔者想起常挂嘴边的“泾渭分明”。

岔开话题，忆起当年与同事在香港出行，午间吃饭唠嗑陕西之行，谈着车过渭水（渭河），当地陪同人员侃侃聊起“泾渭分明”一词，说它与这条流水有关——泾河与渭水，一清一浊，两河交汇，清浊分明，不相混杂，汉语以它比喻是非黑白明晰，不容混淆。

当时某满口英语人半途端着茶水坐到一旁，鸭子闻雷（鸭子闻雷这是闽南地区、台湾地区的一句俗语，一般都使用闽南语来表达，意思是听了也不懂。），无从插话。基于礼貌，同桌友人以英语向他简述。他听罢，落下一句“To me, it's just a river”。随即补上一句“What is Chinese culture? Char Siew Pau? ”说毕，顺势把最后一口包子往嘴里送。吾友听着禽言鸟语，瞬间“夜郎自大、井底之蛙、盲人说象、夏虫语冰……一串词语泉涌脑际。一转念，又觉得何必与那厮一般见识，文化这东西，欢喜由人。叉烧包是华族饮食内容之一，不过是文化瀚海里的小水滴。中文词语里，藏着丰富的文化松露，色香俱全，等候诸君虔心挖掘。

扯回渭水。它是黄河支流，从甘肃流经陕西关中平原。被誉为母亲河，黄河自然掺合着渭水的元素。渭水不时在《山海经》《尚书》《书经》等重量级古籍里亮相，好歹是一枚文化标签。《山海经》里“夸父逐日”的本事，描述夸父追赶太阳，口渴至极，喝了黄河渭河之水，仍未能解渴，最终殁于逐日途中，他手中拐杖，余晖里化为一片桃林。

一条渭水，成就了一方渭城（咸阳市），千古骚人墨客，悠悠岁月里留下不少隽文雅韵——名曲《阳关三叠》“渭城朝雨邑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的离别旋律，是王维《渭城曲》诗作的华丽转身——渭城笼罩着渭水的氤氲雾气，水边的柳条凝结了故人的离愁。

那条水，那座城，倘若你在千年历史文字中结识了它，若干年后在地理上与它不期而遇，时空交错，心中泛起的文化心情自然增高几个刻度。一如你读报得知人们发射的太阳探测卫星，名曰“夸父一号”，“夸父射日”的古老神话瞬间在你脑海无缝接轨，心湖绽放出绚丽的火花。

我不是科技“咖”，不很懂各种新科技的操作原理或技术含量，只能在外表打转，从皮毛感知些许它附体的文化配料。这层产品外衣，犹如贴在佛像身上的金箔，那点闪光，牵引你一窥它内潜的魅力。中国的探月计划，命名为嫦娥工程，已发射的探月卫星“嫦娥一号”与月球车“玉兔号”，是华夏神话与科技事业的另一次文化碰撞。千古以来，人们从地球凝视遥远的月球，意念总是不知不觉间浮现了嫦娥、玉兔与吴刚伐树若隐若现的身影，只因心中有着文化的薪柴，才燃烧了跨越时空美妙的翩跹联想。

夸父、嫦娥在科技舞台登场了，三千年文明里的其他要角，也相继登台亮相。《山海经》里远古神话中传下火种的火神，大名祝融，也与科技项目挂了钩——火星车镌刻着“祝融号”的大名，踏上了火星探测的征程。

春秋战国哲人墨子，是鲜为人知的科学家。它的《墨经》里，有不少科学的内容。它记载着“小孔成像”的物理实验，解释了小孔成倒像的原因，这正是现代照相技术原理的起源。世界第一颗量子卫星取名“墨子号”，是对华夏古老文明的致敬。

中国的量子计算机“祖冲之号”，以圆周率精算至小数点七位数的南北朝数学家祖冲之为名。另一个量子计算机取名“九章号”，对上了中国最早的数学专著《九章算术》。

北斗卫星导航系统，是美国GPS导航系统的劲敌。北斗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符号，莫高窟里藏有唐朝绘制的《敦煌星图》一册，是至今为止最古老的星图藏本，册内有北极区星图一幅，标出一千余星座的位置。自古以来，北斗七星便是天帝的标志。汉朝《淮南子》有“北斗所击，不可与敌”的说法。紫禁城中轴线的几座宫殿，就是根据“北斗七星”的位置布局，寓意掌握了北斗七星，宛如掌握了天下。

文化总是穿插在很多不起眼的细节里。一条江河，一些科技项目的名称，看似普通平凡，设若你有历史的认知，便能焕发文化的光彩，产生时空共鸣。否则，它只是一堆生涩拗口的名词，一如今日废置于偏僻草地的前南大牌坊，不同人在不同时空的感知，天悬地隔。

中国传统文化犹如中式之美，大多人需到了一定年龄，修养到一定程度才能欣赏的了。像京剧里妆后女子夸张而招摇的美艳，中国红的热烈而沉稳，木桌长椅的清雅和悠闲，盘扣珠钗的精致和奢华，旗袍的妖娆和韵味，雕梁画柱飞檐画壁的匠心与气派，竹茶的淡泊与静美，中式之美含蓄而蕴味悠长，又美得毫不吝啬。中式之美总还得有一点文化底蕴和人生积累才能欣赏得到，不似现在流行的各种派别，美得令人一见倾心而又一览无余，正如现在风靡的快餐文化。这也许是商业时代不可避免的文化现象，更符合目前商业社会的需要。

七绝 《泾渭分明》——佚名

相逢泾渭不相溶，

墨客勤书渭水浓。

童子书声飞柳絮，

山河万里已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