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首例“安乐死”执行医生：后悔了，就算给100万我也不会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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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9月，本该在病房检查病人情况的医生蒲连升，却出现在了汉中市人民法院被告席的位置上。

汉中市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的罪名向法院提起了公诉，并要求依法判决蒲连升无期徒刑，并终生剥夺其政治权利。

蒲连升

很快，“医生杀人了”这样的传闻却在汉中市的大街小巷不胫而走，成为了引起人们热烈讨论的一个话题。

蒲连升身为陕西汉中市传染病医院住院部的肝炎科主任，不但医术精湛，还在医院有着不低的职位。

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选择给病人实施“安乐死”，最终成为群众口诛笔伐的对象？他最终的判决又是什么？

儿子

在周围人眼中，蒲连升称得上是一个前途光明的“三好青年”。在多数患者的口中，蒲医生尊重患者，也很重视病人家属的意见，是一名“三好医生”。

只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蒲连升有一天居然会跟“杀人”这个词扯上关系。

1986年6月29日凌晨5点，在王明成的陪伴下，夏素文注射了“复方冬眠灵”，几个小时之后便平静地离开了人世，同时也成为了中国第一个实施“安乐死”的病患。

1986年9月，蒲连升被汉中市人民检察院以“故意杀人罪”的名义依法逮捕，控告他的人是他的患者夏素文的两个女儿。

这次控告不但给他扣上了“杀人犯”的罪名，更是直接让他之后的职业生涯再无重见光明之日。

而在这起案件中，夏素文的亲生儿子王明成也涉案其中。

1984年，正在厂里工作的王明成突然收到一封紧急电报，是他的大姐发来的。

电报里虽然只有短短几个字，但是却让王明成揪心不已。上面写着：“母亲生病住院，请速回”。

王明成

王明成立即请假赶回汉中老家，当他赶到医院时，得知母亲患上了“肝硬化腹水”。

这种病对于老年人来说是非常痛苦的，并且致死率不低，如果病情持续恶化还会引起一些并发的症状，一般只有在肝硬化晚期的病人身上才会发生。

王明成一见到躺在病床上的母亲就忍不住痛哭起来。王明成的父亲走得早，除了他这个儿子外，上面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

母亲夏素文为了将他们养大，经常是打几份工挣钱。如今他们都成家立业，眼看着母亲就要熬出头了。

王明成心里很清楚，母亲之所以会得这种病，是太过操劳导致的。这一刻他无比地怨恨自己不能早点有出息。

他每日每夜陪在母亲身边，为其打点内外。他们兄妹四人都工作了，钱暂时不是什么问题。

可夏素文被这个病折磨得很痛苦，本来瘦瘦小小的她，由于积水的缘故肚子被撑得很大，身体难以直立，也很难行走。

大部分时间，她都只能呆呆地躺在病床上。长期的卧床让她臀部上长了褥疮，下肢也因为皮肤的病变开始出现水肿。

王明成

很多时候夏素文都痛得难以忍受，找不到办法缓解疼痛折磨的她，只能不停地在病床上打滚。

母亲的哀嚎声，成为了王明成午夜梦回的揪心之痛，让他难以呼吸，却无能为力。

王明成用尽了办法想让母亲舒服一些， 他和主治医生蒲连升商量，看能不能多开一些特效药帮助母亲缓解疼痛。

但夏素文的身体已经到了不堪承受药效的地步，即使是服用特效药，疼痛也无法缓解。

药石罔顾，她开始长时间昏迷不醒，却又疼得在床上无意识地抽搐。常常一天过去，王明成连话都没法和母亲说上一句。

王明成

前段时间状态还不算很差的时候，夏素文总爱拉着他的手，静静地看着他。

现在看着床上的母亲，王明成担心她哪天晚上突然就离开了。他恳求昏迷的母亲能够挺过来再看他一眼，陪他们再久一点。

终于有一天，夏素文清醒了一阵子，正值药效起作用，身体的疼痛没那么严重了。

王明成坐在床边跟她说闲话，说两个姐姐的孩子，说医院发生的琐事。夏素文说话已经有些费劲了。

王明成

恍惚间，王明成听到微弱的一句话：

“明成，妈妈累了。你要是心疼妈妈，就让妈妈赶紧死吧，妈妈实在是受不了了。”

王明成低头整理床单装作没听见，眼泪却不断掉在床单上。

他回想起在自己年少的时候，母亲即使再累也要给家里的子女买菜做饭，生怕他们有一顿没吃饱，又回想起母亲一个人把家里的所有家务活都揽下。可她从来没喊过累。

这样坚强的一个人，如今满怀期待地看着他。

他不敢直视那双眼睛，病房里静悄悄的，夏素文清醒的时间并不久。

看着母亲睡着了，王明成才敢痛哭出声。

“妈，是我没用！”

王明成从没有同现在一般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自私和无能。自私于不愿放开母亲的手，无能于不能改变任何现状。

这天之后，母亲那日的模样不断出现在他的脑海里，母亲的恳求萦绕在他的耳旁。看着床上与记忆中判若两人的夏素文，王明成渐渐理解了她。

他心里清楚，母亲是一个凡事都亲力亲为，不喜欢麻烦别人的人。如今连上厕所都没办法自己上，这是她难以忍受的。这样的日子不知何时是个头。

最终，他一咬牙，又找上了蒲连升。

医者

蒲连升已经是第二次拒绝王明成想让他为夏素文执行安乐死的请求了。

他看着对面的王明成眼泪流了下来：“我妈说她实在受不了了，她现在只求一死……医生，我们能不能……”

蒲连升

蒲连升看着王明成充满乞求的目光，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没有办法帮你这件事，我要为病人负责。”

第一次听到王明成这个请求时，蒲连升内心有过纠结。因为在此之前，王明成已经跟自己沟通过很多次了。

有好几次他都哭着求自己再多给夏素文一些特效药，只要能缓解她的痛苦就好。

蒲连升看在眼里，但他不敢冒险。

真正撼动他的是6月27日那天。

那是夏素文抢救回来后没几天的事。自从病危就昏迷着的她突然那天格外痛苦，嘶吼着宛如困兽一般，喊着“想死”。

就仿佛她之前的声音太微弱了，没人在意一般，如今肆无忌惮地宣泄出来了。

第二天，她便再次陷入昏迷，而蒲连升也开始产生怀疑。

“疼痛”本身，究竟算不算是一种病？他作为医生，又能做什么呢？

他不敢深想，却突然无法面对王明成。尤其在28号这天早上，王明成再一次进入他的办公室，跪在他面前哭着求他。

王明成边说边给蒲连升磕了几个响头：“如果出了什么问题，责任我一人来担，绝不连累医生您！求求您！帮帮她吧！”

蒲连升看到他这样的举动，内心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他很明白“安乐死”不是一件小事，但拒绝的话再没法开口。

蒲连升回想起夏素文在病床上的哀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吧，我答应你。”

一张100毫克的“复方冬眠灵”药方和一张家属告知书，让此事落下帷幕。

王明成和妹妹各自在处方签名的地方署上了自己的姓名，送走了痛苦的母亲。

然而随即，王明成的大姐状告蒲连升，要求医院对母亲夏素文的非自然死亡赔偿费用，不料却把自己的弟弟牵涉了进去。

公堂

王明成的怒斥蒲连升没有医德，害死了自己的母亲，弄得她连母亲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蒲连升也惊呆了，因为在此之前他没见过几次王明成的两个姐姐，他以为“安乐死”这件事，所有的家属都应该知情才对，没想到王明成却只得到了自己妹妹的同意，没有跟自己的两个姐姐商量。

如今他百口莫辩。

已经被拘留的蒲连升觉得自己很无辜，毕竟是病人一心求死，他出于对病患的尊重，再加上王明成作为夏素文的直属亲属，他也同意让自己的母亲早日获得解脱，跟蒲连升“故意杀人”其实是扯不上直接关系的。

蒲连升向法院提起了上诉，希望法院重新审理判决案件。由于这是我国首例“安乐死”事件，法律并没有相关规定，所以对法院究竟如何判决蒲连升和王明成两人也没有定论。

这起案件在汉中市传得沸沸扬扬，由于话题的复杂性，舆论却自动分成了两派。

一派是和王明成一样，赞同“安乐死”，觉得蒲连升这个行为没错的人；一派是和王明成姐姐一样，反对“安乐死”，觉得蒲连升实施“安乐死”有罪的人。

1990年3月16日，汉阳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经调查，“复方冬眠灵”为慎用药品，医理上致死量为800mg，而非100mg。因此认定夏素文是死于病情，而非“安乐死”。

一直到1991年5月6日，法院最终决定将二人无罪释放。因为病患处于极端痛苦、一心求死的情形下，蒲连升才实施了“安乐死”，并非故意杀人，且已经获得了其家属的同意，而两位姐姐后续也不愿追究，情节轻微。

被关了492天的蒲连升终于重见天日，但是他的心境却大不一样了。

当地的人民检察院在蒲连升被无罪释放后还是在对他上诉，尽管后来都被驳回了，但就像检察院一样，蒲连升身边还是有很多无法理解他行为的人认为他有罪。

就算回到了医院，蒲连升也常常受到同事们的议论，本来应得的主任职位也被撤销，要想再在医生这条路上走得更远大概是不太可能了。身边的一些亲戚和好友都和他断了联系。

2001年，蒲连升在参加一个访谈时直言：

“我要奉劝和我一样的大夫，在我们国家没有立法以前，最好不要干这种事情，免得你们跟我一样，再重蹈覆辙。”
“我很后悔做了这个，哪怕是再有人下跪，哪怕是有人给我100万，我也不会再干了！”

2003年，王明成也因为胃癌选择“安乐死”，但这一次他没能像自己的母亲一样如愿，得到的只有医院更明确的答复：在中国，“安乐死”并不被承认是医疗手段，医院不能为病人实施“安乐死”。

王明成一家

“夏素文安乐死案“是我国首例安乐死案件，她的逝去留给了人们关于生命和伦常的无尽争论。

然选择死亡这件事注定永无对错，事关是否合适，是否应得。

古希腊医生希波克拉底曾说：

“我将尽我所能和判断，为我的病人的利益着想，以医术尽心救治，永远不存任何邪恶之念。”

希波克拉底的誓言道尽医护者为生命竭尽全力的承诺。

我国第一个安乐死的名人台湾著名体育主播傅达仁83岁患病胰腺癌，挣扎两年在2018年于子女的围绕中于瑞士去世，临终只留下一句话：“再见！farewell so long（再见）。”

他自由地离开了痛苦，徒留身边悲痛者缠绵悱恻。

希波克拉底是对的，傅达仁是对的，为了留住家人，苦苦恳求的亲人也是对的。

没有任何人可以对死亡轻视，也理不应当将死亡程序化、制度化。安乐死的问题或许从来便不是制度问题。想生者竭尽全力，力竭者挽留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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