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孤独，听说猴子跟人一样，用猴子满足自己

一

老太太家里进来了个猴。

猴子冲她挤眉弄眼，老太太到底是活了八十多岁，冷静地把老伴遗像前的桃木剑拿出来，用太极剑的套路挽了个剑花。

“女侠饶命，我不是鬼。”猴子怂了，连忙趴下来表示臣服。

娘咧，这猴子还会说话？老太太震惊了。

“我是周真耀的朋友。”猴子诚实道。

周真耀是老太太老伴的名字，此刻正躺在殡仪馆的棺材里。

老太太想着这猴子既然会说话，那么不太可能骗自己这么个老太太，周真耀后半辈子一直在动物园的猴山当饲养员，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老太太收了剑，疑惑道：“你咋认识我家老周？”

“我陪他长大的，算是半个爹。”猴子刚说完，老太太一剑劈头盖脸地挥下，砸的猴子嗷嗷叫。

“你他娘想当我这老太太的公公？活腻歪么？”老太太骂道。

“我真是陪他长大的！”猴子疼得龇牙咧嘴。

“放屁，就算你是个会说话的猴，能活这么长时间？”老太太怒了。

“我死不了，生死簿上没我的名字！”猴子解释，“我以前是花果山上的一只猴子，我们大王划了生死簿，我才能永生不死活到现在。”

“那别的猴呢？”老太太不信，没有人能欺负一个手拿桃木剑的老太太，没有人。

“别的猴都跟大王在战争中殒命了，我们只是时间杀不死，换成神器还是可以的。我当时看情况不对，加上我在后方，就直接溜了……”猴子说到这段的时候，羞愧地红了脸。

“哦，是个逃兵。”老太太冷笑。

“但是我真是周真耀的朋友！”猴子连忙道。

“他死了，你来找他做什么？”老太太这么说着，眼中忽然很哀伤。

“给你讲个故事。”猴子第一次露出高人的那种微笑。

“他一生的故事。”

周真耀看着面前的猴子，吓了一跳。

倒不是从荒郊野外蹦出来个猴子让他害怕，他是害怕别人突然过来。

猴子不怕人，看见周真耀一点也没害怕，正准备路过，却看见周真耀仿佛猛虎一样扑了过来，恶狠狠地抓住了它的尾巴。

“我今晚晚饭有着落了！”周真耀低声道，声音里带着残忍与兴奋。

猴子哪成想这人饿的跟疯了似的，吓得出了人声。

“你吃谁呢！”猴子大喊。

周真耀懵了，他往四周看了看，发现四周空无一人。

“别看了！就是我说话！”猴子骂道，用力从他手里挣脱出来。

“你饿疯了？”猴子怒气冲冲道。

周真耀此刻已经懒得惊讶猴子会说话这种神奇事件，很丧气地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只是我，所有人都饿疯了。”他无奈地笑了笑。

“为啥？”猴子愣住了。

“地里没粮食，饥荒。”周真耀叹道。

“你家里人呢？”猴子想了想问道。

“饿死了。”他这么说着，目光麻木而漠然。

猴子倒吸一口凉气，很谨慎地看了看周真耀，拿不准主意是跑还是别的。

“你赶紧走，不走还会有人来吃你的。”他无精打采道。

猴子想了想，仿佛做了什么决定一样，他对着周真耀伸出手道：“你想不想吃东西。”

周真耀猛地抬起头，眼神中的惊喜吓得猴子差点跑掉。

3

“你上辈子一定是饿死鬼吧。”猴子看着周真耀狼吞虎咽地样子，啧啧叹道。

“这辈子差点是。”周真耀嘴里塞满了果子，含混不清地说。

猴子眼看着面前的果子只剩下了皮和核，心里有些后悔把这小子带回自己的山洞。

“我跟你说，你吃归吃，别把这地方透露出去，不然……”猴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叮嘱道，面露凶光。

周真耀摇了摇头，“我透给谁？我认识的全饿死了。”

“全死了……”他说完，突然像有病一样哭起来。

猴子看着他不说话，方才两人聊了会儿，大概知道了现在是什么时候，也知道这个世道有多么艰难。

周真耀就这样哭了很长时间，直到脱了力睡过去。

猴子往他身上扔了些叶子，当被子盖，月光洒下来照在他身上，仿佛一个被树叶埋葬的人。

第二天周真耀是被猴子踹醒的。

“别睡了！”猴子骂骂咧咧地说，“吃我这么多东西，起来干活。”

周真耀很老实地坐起来，人在屋檐下，不能不低头，何况自己真的吃了猴子很多东西。

猴子指了指远处，说道：“那里有些果子，一会儿你去摘些，别摘太多，不要太小的。”周真耀顺着他的手指看过去，发现远处有几棵小树，从他这里看去很难看到果子。

“树上长果子了？”他疑惑道。

猴子没好气道：“长了，不过还很小，要不是你昨晚上把我的储备粮食都吃完了，我用费这劲？”

周真耀自知理亏，屁颠屁颠地跑到那几棵树前，摘了几个跑回来，丢在猴子面前。

“你是不是傻？”猴子一看地上的果子，更生气了，“这样够咱俩吃？”

“我不吃。”周真耀一屁股坐在地上，“我习惯了，我一天吃一顿就行。”

猴子顿时不说话了，低头闷着气吃起来。

“哎，还没问你，你怎么会说话的呢？”周真耀这才想起来问这个。

猴子嘿嘿一笑，“花果山知道不？我以前那里的。”

周真耀打量了下猴子，惊讶道：“嚯，神仙啊。”

“什么神仙，老不死的罢了。”猴子自嘲地笑了笑，“当年孙悟空划了生死簿，整座山的猴子兵都长生不死，我只不过其中之一。”

“那你还有同伴？”周真耀好奇道。

猴子摇了摇头：“没啦，生死簿划掉的，只是在人间杀不死，在天界的神兵面前，也就是多活一会儿的事。那一战孙悟空率领花果山十万妖猴战天，整座花果山，就我一个活了下来。”

“那孙悟空呢？”周真耀问道。

“不知道，”猴子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去了哪。”

周真耀笑了笑说：“那我们是一类人。”

猴子也笑了，点了点头道：“是啊，所以我才救你，我们是一类人。”

“所有认识的人都死了，没有人记得的那类人。

周真耀在山里待了很久。

一年？五年？他记不清了，一开始他还数着日子，之后由于太麻烦，就没再记。

这些年来他一直跟猴子躲在山里，不问世事。猴子跳的地方很好，这些年来他们从来没有被人发现过。猴子说发现了也没什么，没人认识他们，随便糊弄过去就好。

然而这种日子还是被打破了。

周真耀遇上了个人。

这人来的时候躺在地上，口鼻冒血，眼看着就要断气了。

“你看看他打喷嚏不？”猴子想用尾巴蹭蹭那人的鼻子，被周真耀一巴掌拍开。

“你还有没有点人性。”周真耀骂道。

“他是跳崖死的，救不回来，再说，我是个猴子，没人性很正常。”猴子耸了耸肩。

周真耀想把这人给埋了，毕竟也是一条命，却听见上面传来喊声。

“不——要——啊——”

周真耀想着对方这反射神经怎么比猴还慢。

既然有人，周真耀就懒得动手挖坑了。过了会儿从上面跑下来几个人，抱着跳崖死的那人就开始哭，周真耀站在旁边很是尴尬。

“你是什么人！”哭得最凶的是个女的，看上去是死的那人的媳妇。

周真耀很尴尬，他总不能说自己是个隐士，那样太傻了。

“我是个耍猴的。”

他看着那女人说道，后背被猴子狠狠挠了两下。

这么个解释女人居然信了，继续趴在尸体上哭天喊地。过了会儿又有一群人过来，把尸体抬走，作为第一目击者，周真耀也被带到了派出所。

“身份证拿出来。”穿着黑制服的人向周真耀伸出手道。

“什么叫身份证？”周真耀懵了。

警察抬起头：“你不会是黑户吧。”

二

周真耀想了想问：“现在是几年？”

“84”警察像是看傻子一样看着他。

“我60年进的山。”周真耀诚实道。

警察愣了下，打量了下对方，问了下60年的情况，叫上同事查了下档案，终于确定了周真耀的身份。

“还有没有亲戚？”警察问道。

“都饿死了，就剩下只猴子。”周真耀平静道。

警察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你等着，我去给你办张身份证。”

周真耀安静地坐在窗户前，外面在下雨，看着感觉天翻地覆的窗外，忽然有一种感觉。

在崖底死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他。因为那个人至少还有人记得，而他却不是。

猴子似乎看懂了他在想什么，挠了挠他的腿。

周真耀忽然笑了，苦笑。

他依旧真切的存在于人世间，却感觉游离他们之外，他们的喜怒哀乐与自己无关，自己只是个看客。

“相依为命咯。”他轻声说道，猴子爬到他的肩膀上，和他看雨。

马戏团来了个很奇怪的耍猴人。

这人从来不给自己的猴子拴绳子，但是他的猴子却无比听话，一直坐在他肩膀上，而且任何命令都能执行得明明白白。

“跳一个！”猴子跳了起来。

“翻十二个跟头。”猴子翻了十二圈。

“耍一套刀法。”猴子握刀，挥得虎虎生风。

台下掌声一片。

耍猴人和猴子鞠躬，戏班老板殷勤地凑过来，却被耍猴人礼貌地躲开。直到后台无人的角落，猴子这才张嘴说话了。

“这帮观众，竟然想让我钻火圈。”

耍猴人自然是周真耀，他喝了口水，骂道：“下次让那边耍杂技的钻，起什么哄啊。”

猴子很赞同的点头。

周真耀有了身份证，不再愿意回到山里，借着会“耍猴”这项本领，成功在马戏团找了份工作。

“周大师！上台谢幕了！”舞台上传出来喊声，周真耀清了清喉咙，走到舞台前面，和同事们一起深深弯腰。

台下跑上来很多人，多是要给表演的送花的，周真耀早就习惯了这一套，正准备迎接花环，却发现送花的这人有点眼熟。

“哎，你不是……”周真耀指着面前的女人道，那是他出山那天那个死去的男人的妻子。

女人愣了下，没反应过来，倒是旁边一个男人挡在了女人身前，粗着嗓子喊道：

“名花有主了啊，别想了兄弟。”

周真耀很是冤枉，他想解释什么，却看见那女人拉着男人的衣角，急匆匆地离开了现场。

“估计是不想跟你说话。”猴子在他耳边低声说道。

“为什么？”周真耀很疑惑。

“有了新生活了，谁愿意跟过去扯上关系。”猴子说道。

“那就当那个人没出现过？”周真耀惊讶道。

“那肯定啊，那种经历，能忘了最好。”

周真耀咧了咧嘴，看着女人和男人离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深夜。

周真耀在和猴子喝酒。

“我不想再跟着马戏团了。”周真耀突然说道。

“行啊，我正好不用钻火圈了。”猴子往嘴里丢了个花生米。

“怎么突然这么想呢？”他问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想回去山里吗？”周真耀咽了口酒，说道。

“那天在派出所，我忽然就想，要是有天我也跟这人一样死了，是不是没人记得我？”

“不是，你本来就死了，因为本来就没人记得你。”猴子说。

“是啊，所以我就想，我得做些什么，让人们记住我。”周真耀说道。

“所以你就让我去钻火圈？”猴子冷笑。

“这都是小事。”周真耀摆了摆手，示意这不是重点。

“但是我忽然觉得我这么做还是没存在过，”他接着说，“我在他们的记忆里不过是个符号，你去没去掉这个符号，你的人生都还是那个样子，这样不叫活着，这样就跟……”

“就跟我一样。”猴子突然接道。

“就跟我一样，只是作为一个符号活着，而真正的自己，早就被遗忘了。”他说着，仿佛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喝了口酒。

“哪怕全世界都忘记你也没关系，你在意的那个记住你就行了。”

“你今晚很哲学。”周真耀佩服道。

“彼此彼此。”猴子拱了拱手。

“你说在我们面前死的那个兄弟在意谁呢？要是在意那个女人的话，那他就死透了，人家完全把他给忘了嘛。”周真耀咂了下嘴。

“没准那兄弟就想这样呢，毕竟在意的人开心最重要。”猴子说。

“可是活下来的那个，总会有点伤心的。”周真耀想起那女人哭的样子。

“活得长不是什么好事。”周真耀总结道。

“活的短也是。”猴子说。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猴子问周真耀。

“从这里留下来，找个工作。”

“那我呢？”猴子问，“我总不可能找个工作吧。”

“你能。”周真耀挤了挤眼睛。

第二天，动物园来了只猴子。

猴子很凶猛，对着那个新来的饲养员一阵拳打脚踢。

“周真耀你个！”

猴子用猴语骂道，吓得旁边的猴子缩在墙角，觉得新来的兄弟太过生猛，想着要不要分给对方香蕉。

猴子在猴山里称王称霸，周真耀在山外累死累活。

两人还是偶尔会在一起喝酒，只是时间越来越少，直到某一天猴子被周真耀偷偷摸摸带出了山。

“我要结婚了。”

昏黄的灯光下，周真耀看着猴子说道。

猴子倒不意外，他能闻出来周真耀身上那股脂粉味，只是说道：“长啥样？”

“一个寡妇，跟我差不多岁数，一个小区的，蹦迪的时候认识的。”周真耀很坦然。

“你都四十多的人了，还蹦迪？”猴子嗤笑。

“青春全浪费在山里了嘛。”周真耀像个孩子。

“婚礼我得去。”猴子喝了口酒，说道。

“那当然。”周真耀爽快道。

“有家是件好事。”猴子突然打开了话匣子，“当年我在花果山上也有个家，有个小猴子，老婆还漂亮，当然不是人那种漂亮，属于猴子审美中的漂亮。”猴子笑着。

“然后呢？”周真耀问道。三

“然后孙悟空就让我们永生不死，其实我估计他想的不错，毕竟多活点可能是好事，但是他只划了猴子兵，其他的没划，我老婆和孩子就在那没划的名字里。”猴子苦笑，“那一战，整个花果山的猴子都死了，我逃了，带着老婆孩子。”

“我以前总觉得天上多好，长生不老多好，活着多好，直到我真正开始面对生死才意识到，活着的那个人，永远是最痛苦的。”

“我没了朋友，然后眼看着我的老婆孩子逐渐老死，我想跟他们一起死，却做不到。”他摇了摇头，用脑袋狠狠撞了撞桌子。

“我只是想活着而已，却没曾想承受了每个逝去者的思念，那个东西太重了，扛着太难受了。”猴子突然哭了，脸上的毛湿了一片。

周真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我一定死得比你晚。”

猴子愣住了，然后明白了他的意思，脸上露出微笑。

“我要死得比所有我爱的人都晚，这样伤心的就只有我一个了。”周真耀在心里说道。

周真耀结婚那天，猴子坐在角落里，看着周真耀牵着新娘子的手，呵呵笑着，仿佛一个傻子。

“我结婚那天你来了？”老太太将信将疑道。

“他把我塞进箱子里，偷摸把我带进来的。”猴子说道，还翻了个白眼，明显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那你现在来干什么？”老太太疑惑道。

“做件事情，”猴子轻抚自己的胸口。

“一件我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情。”

周真耀死前三天。

他来到了动物园。

“抱歉，我可能不能兑现我的承诺了。”周真耀笑道，“我有种感觉，我时日无多了。”

猴子没说话，看上去像是在生闷气。

“喂，别生气嘛，你活着，好歹也能记住我啊，那样我就算还没死。”他无奈道。

猴子终于张了口：“你老婆怎么办？”

“这么大年纪，也都看开了，不会太难受的。”他说道。

“应该。”过了一会儿，他叹了口气，补充道。

“我要是死了，你去开解她一下，你活了这么久，比我能说。”周真耀说道。

“当然，不是让你当隔壁老王。”他又补充道，一本正经。

“你这么爱她还是舍得去死？”猴子讥讽道。

“生老病死，逃不掉的，我们又没有孙悟空。”周真耀耸了耸肩。

“你死了我会很难过。”猴子沉默了会儿，说道。

“虽然这么说比较，”他拍了拍对方的肩膀，“我答应你，我在另一边等你。”

猴子没说话，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周真耀睁开了眼睛。

他看着面前哭成泪人的老太太，吓了一跳。

“我不是死了吗？”他依稀记得自己躺在病床上的样子。

“是，一个猴子救了你。”老太太强行忍住抽噎。

周真耀心脏猛地一跳，连忙坐起身子着急道：“他在哪？”

“他回了动物园。”老太太看着窗外，“说让你不要去找它。”

周真耀哪听得进去，抓起衣服就冲了出去。

动物园里，猴山附近围满了人，周真耀费了好大劲才挤进去。

他高喊着“我是饲养员”，人群中让开一条通路，穿着病号服的男人拉着年迈女人的手，跌跌撞撞地来到了猴山边缘。

他本来想喊些什么，却突然愣住了。

满山的猴子安静地站在山上，低着头，仿佛哀悼。

周真耀想大喊，却突然发现这么些年那只猴子竟然没告诉自己他叫什么。他张大了嘴，像个有病一样，没发出任何字节，只是干瘪的啊啊叫着。

后山的山洞里，一只猴子正无力地躺在地上，胸口一片通红。

那是不死的血，虽然如今不能让人长生不死，但是拉回魂魄续命几年还是能做到的。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做，明明很多年前自己眼看着自己老婆孩子寿终正寝，依然是没露出这不死心头血，如今却为了这么个老头做到如此地步。

可能是自己真的害怕了吧，毕竟周真耀死了，自己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相反要是自己死了，周真耀还有个人陪。

老友，你不再是孤身一人了啊。

他也终于不必一个人去面对那孤独。

想想当年为了永生去跟这天地斗，临了却剩下自己一个人，大家都死了就你没死，你可不是逃兵咋滴。

“俺老孙先走一步。”

他微微笑着，合上了眼睛。

【本文纯属虚构，如有雷同纯属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