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铭骏军装照
选择死亡,真的那么简单吗?
对8年前的朱铭骏来说,这甚至不是一件值得思考的事。
头部以下高位截瘫、大小便不能自理、吃饭需要人喂、呼吸完全依赖呼吸机,甚至他的生命,都被医生诊断出了准确的年份:
“最多还有15年。”
朱铭骏的生命就像一朵昙花,无人窥见盛开,就已慢慢凋谢。
更令人遗憾的是,作为一名消防员,变故甚至不是出现在他为之拼搏的火场里,而是在一场消防演练的活动中。
2013年7月9号,一场普通的校园军训中,正在足有两米高单杠上做示范动作的朱铭骏,突然一阵天翻地转,身子狠狠砸在了地上,而后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朱铭骏消防照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秒,恍惚间,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掌控权似乎被瞬间夺走。
4天后,朱铭骏开始有意识,他发现昏迷之前的感觉不是作假。
他真的失去了身体的操纵权。
据父母和同事所说,他用来做示范的器材出现了松动,彼时身体大幅度的摆动产生了强大的惯性,让他直接大头朝下摔了下去。
剧烈的碰撞对他的上部颈髓第一节造成了难以想象的伤害,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解释,就是“大脑通往身体的神经摔断了。”
完全性的脊髓损伤,没有恢复的可能。
朱铭骏
同类型事故中,不说治疗,一千个人里有一个保住命,已经算是万幸。
但是对朱铭骏来说,比起这个结果,“死亡”反而更能让他接受。
可更让这个大小伙子崩溃的是,就算是自杀,他自己也做不到。
他曾用眼神示意父母和护士,让他们把自己的呼吸机拿掉,让他结束这段让人无法承受的痛苦。
人人都能读懂他眼中的绝望,可是没人帮他。
这时候,他想到了曾经在电视剧里看过的自杀方式——咬舌自尽。
“我觉得电视剧里或者小说里那些咬舌自尽的,都太误解人了。”失败后,他这样想。
朱铭骏只能带着呼吸机和轮椅外出
无人看护他的环境中,朱铭骏咬断了自己三分之一的舌头,可除了满口的鲜血和三年不能说话的代价,他没有得到任何想要的结果。
世人将“死亡”作为人生最后一次可以选择的逃避,可当这项选择抛弃了朱铭骏时,极致的悲哀逼着他不得不走唯一一条路。
“那就活着吧!”
那就活着吧,对一个曾经以救人为己任的消防员来说,是何其沉痛的选择。
“滴滴......滴滴......”在朱铭骏的房间里,这个声音并不陌生。
这是呼吸机的声音,一天24小时都在工作,如果它发生了故障,就相当于将他的呼吸机切断了来源。
刚刚残疾那两年,这是朱铭骏最讨厌的声音。
朱铭骏的母亲在帮他洗脚
太阳东升西落,外界纷扰嘈杂,他很茫然。
难道我的一生,就只能缩在这一张小小的病床之上?难道我的呼吸,永远只能憧憬外界清新的空气?
朱铭骏愤怒、不满,他叼着一根金属触笔,加了很多群,他活跃在任何一个残疾人聚集的网络世界中,聊以自慰。
你看,还有很多人和我一样,我并不是最惨的不是嘛?
他在虚拟的空间里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可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数负面能量避之不及的逆流倾倒。
“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我身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这样下去我还不如去死。”
“我撑不下去了,我的生活受到太大的影响了。”
朱铭骏
朱铭骏在这些厌世的话语里心生恐惧,却难得找到了一丝认同感。
这些话就像一把把锋利且尖锐的手术刀,刨开痛苦,切割痛苦。
幸好,他遇到了一道光。
那是平常的一天,他一如既往地沉溺在痛苦中不能自拔时,一位陌生的网友联系了他,并给出了自己的联系方式。
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朱铭骏加了这位网友的QQ,而这次选择,也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
这位日后被朱铭骏称作“老师”的网友是一位相当优秀的心理咨询师,在贴吧上看到了朱铭骏的留言后,动了恻隐之心。
遭遇了这等祸事,朱铭骏早已把“寻死”的想法归为理所应当的冲动。
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理所应当的。
朱铭骏的家人在为他过生日
与这位心理咨询师聊了很久之后,朱铭骏意识到了一件事——他生病了。
现实的惨烈与理想世界的希望互相倾轧,挤压出了不应属于他的悲观情绪和消极思维,他患上了心理疾病,甚至很严重。
沦落成为一个生活完全不能自理的残疾人,这种痛苦,对朱铭骏来说是成倍增加的。
而对于局外人而言,朱铭骏想结束生命的想法是很正常的,简单代入一下他的故事,便能体会其千分之一的痛苦,何况当事人呢。
而真正的学者却能从中捕捉出一丝怪异,这是只属于心理专家的敏锐。
逐渐解开心结后,朱铭骏选择成为一名心理咨询师,或许原因就在于此。
我淋过雨,所以,我想为更多的人撑把伞。
朱铭骏正在为人做心理咨询
一个只能躺在床上的高位截瘫者,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精力,加上朱铭骏历经千帆后的豁然开朗,在接触心理学不过一年左右,他就通过了心理咨询师的考试。
“我觉得,我的精神境界相比很多有心理障碍、或者心理疾病的人,要好很多。”
日后当他面对很多来访者的质疑之时,他这样说道。
到了这个阶段,我们自觉已经没有资格去评价朱铭骏的所作所为了。
每一个身有缺陷的残疾患者都是被折断翅膀的天使,鼓励他们坚强,是因为人之初,性本善。
可是毕竟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如果他们不够坚强,那也没什么值得批判的。
朱铭骏正在接受采访
考取了心理学资格证的朱铭骏真正找到了生命的意义。
而作为心理咨询师,朱铭骏接触过很多人。
成年人的心理疾病向来杂而重,已经到了要吃药才能缓解的程度,所以他将心理辅导的主要人群放在了青少年和抑郁症上面。
他曾经讲过一个比较显著的案例。
一位大学毕业,两次考研失败的男生,数次产生了极端的想法之后,找到了朱铭骏。
那时的朱铭骏,已经是小有成就的心理咨询师,一小时收费200到300元不等,在这位大学生的陈述中,他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字眼——自杀。
朱铭骏开的心理咨询机构
他直言,自己身边的朋友、同学考公考研都极其顺利,甚至他自己的女朋友都考上了研究生,成功上岸,只有他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在他看来,这是宛如天堑般的差距,他对自己遭遇的重重打击感到不知所措,甚至极度自卑。
在与朱铭骏交流的过程中,这位大学生甚至把遗书念给了他听。
“为什么?”
朱铭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如果我与其他人对比的话,可能这辈子都会痛不欲生。”
与其他人相比,朱铭骏确实足够悲惨。
曾经的朱铭骏
残疾后,他与外界断绝了一切联系,或者残忍一点说,曾经的战友和朋友,都选择性地放弃了与他的交往。
他曾在网上交往过一个女朋友,两人交往了一年半的时间,可这段感情,却被女方家属用一种几近决绝的方式斩断。
父母原本共同经营一家收入稳定的小本企业,却被他在22岁那年用一种几近惨烈的方式将母亲拉回了家庭,成为了一名出色的“护工”。
如果这都要比较的话,那朱铭骏的确如他自己所说,会“痛不欲生”。
成为了心理咨询师之后,朱铭骏确实要比其他人坚强许多,这不是夸大其词的赞美,而是货真价实的诠释。
朱铭骏在做心理辅导
只是偶尔,望着窗外射进屋内的阳光,他也会多愁善感,只是此时的他已不再愤世嫉俗。
熟练操纵机器双击两下一个粉红色的图标,哔哩哔哩五彩缤纷的界面为朱铭骏打开了一扇通往自由的大门。
他依旧喜欢徜徉在网络的海洋中,只是不再发表某些消极言论,在一个叫做“心理咨询师朱铭骏”的账号下,他似乎恢复了往日冲击火场的英勇。
2021年1月15日,一条标题为“一个高位截瘫七年半的消防员自录”的视频席卷了各大平台。
316万的播放量让无数人知道了一个叫做“朱铭骏”的青年,当他笑着在病床上讲述那令人心惊胆战的故事时,很多人甚至不忍心再听下去。
没错,尽管他表现得再淡然,也掩盖不了被白雪覆盖之下的血腥。
善意既廉价又珍贵,从中汲取力量的朱铭骏却从未感受到如洪流般的留言。
他无意中的一次独白,让细柳成荫,巨大的影响力甚至吸引来了B站的官方人员。
因为热爱网游,所以朱铭骏除了拍摄一些关于本人及心理学的相关视频,还会常常上传一些游戏小视频,直播也是以游戏为主。
8月中旬,工作人员与朱铭骏对接成功,他们抱着极其热情的态度,直言要为他“搭建一个更好的游戏环境。”
朱铭骏在B站讲述“电竞床”的对接始末
第一次“触碰”到真实的善意,朱铭骏显得相当兴奋,这位一向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心理咨询师,用一种几乎欣喜若狂的口气感叹道:
“从一开始极度的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到现在,好想拥抱这个世界啊!”
为他改造的主力同样是B站的一位up主——字幕君GOUBA。
字幕君
因为常年沉浸于网络世界,朱铭骏的“家伙式”也显得格外高科技。
2018年4月初,他托朋友从国外带回来了一个设备,名为QuadStick。
这几乎是国内首例应用于残疾病人身上的美国机器,作用类似于鼠标和键盘,但是被抽象成了四根管子。
虽然其貌不扬,但是不可否认,通过吹气、呼气控制电脑的使用方式简直是为朱铭骏量身定制的。
而B站想要为朱铭骏打造的游戏环境,这个机器必须得到最为合适的处理。
值得一说的是,在为朱铭骏量身打造“电竞床”的阶段内,字幕君以及工作人员遭遇到了很多问题。
字幕君正在安装框架
房间太小、框架太大、吊臂方案被切掉、呼吸机、制氧机、气泵、朱妈妈的陪护床,都成为了他们设计过程中需要反复设计和考虑的难点。
很快,团队中就加入了一位专业人员——周建泽。
周建泽是中国电脑座舱行业创始人,市面上所流行的绝大多数电脑座舱,都是出自于他的工厂中。
周建泽
有这样一位大佬的联合,这条称得上“艰辛”的道路突然就有了捷径。
房间的改造只进行了短短的一个多月的时间,却让这个仅十几平米的小屋焕发了和朱铭骏脸上如出一辙的生机。
曾经勉强被焊起来的锌铁钢管变成了可随意伸缩调节的吊臂;
曾经杂乱不堪的各种机械被隐藏在充满科技感的床下暗格里;
曾经常常死机卡顿的老式主机被换成了最新版的科技新秀;
曾经逼仄昏暗的小屋变成了充斥柔光的清新住宅。
甚至,字幕君还贴心的为朱铭骏设计了一个logo。
而最令人惊奇的是,这个用朱铭骏的英文首字母组合而成的logo,竟然也是字幕君“ZMJ”的英文首字母组合。
一个不论是曾经还是现在都在帮助他人的残疾人,和一位有幸帮助这位残疾人的年轻人,这种巧合,世间所有美好词汇难形容一二。
而在字幕君对这期设计整合的视频中,我们发现了这样一段话:
“目前我国残疾人总数大约8500万,而持残疾人证就业人数的比例只有9%,绝大多数还处在‘隐形’的状态。”
“更多的人只能是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这话有将此事件立意拔高的嫌疑,但是无人能提出反对意见,因为这就是现实。
电竞床
“你退后,让我来!”短短六个字,带走了杜富国的双眼和双手。
2018年10月份,一场危险的排雷作业中,年仅27岁的杜富国用身体护住了战友,自己却成为了这场事故中唯一的受害者。
面对这次事故,他从未表现出任何不满、怨怼和委屈。
作为“军人”,他的坚强并不让人意外,但是作为“人”,很多人希望他能脆弱一点。
事件发生之后,杜富国的精神传遍了神州大地、他的身上带满了各式奖章、他成为了人人口中的英雄人物。
甚至,在“时代楷模”的大合照中,他有资格站在最高领导人的身后,空荡荡的袖子与贴上纱布的双目格外显眼。
杜国富
他的功绩为他加上了如此多的光环,而他的光环,几乎掩盖住了他作为一个残疾人的身份。
试想一下,当“同情”完全转化为“敬佩”,那么这个人的“残疾”,还有那么重要吗?
杜富国与朱铭骏在某种程度上,是相似的。
或许军人这个身份真的能让人变得更加坚韧,躯体失去某项功能时,精神反而更加强大。
但是不可否认,很多人在面对这类群体之时,敬佩之余,都会不约而同的反问自己:
“如果我遭遇了这样的事,能做的比他们更好吗?”
答案不辩自明。
未曾见过阳光,便不会向往光明,失去,远比从未得到要残忍的多。
所以,对待残疾人,我们要做“字幕君”、做“周建泽”,打造更多的“电竞床”。
昙花虽终究凋零,但是别忘了,昙花一现,万花蒙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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