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志庆——《淳化阁帖》第六卷评述

《淳化阁帖》第六卷是王羲之的作品，共59帖，都是行、草书。从作品的草书连带状况、优劣、风格等方面，可将作品大致作如下分类：

一、有四字以上草书连带者7帖。

《适得书帖》《知欲东帖》《差凉帖》《比奉帖》《汝不帖》《疾不退帖》《又不能帖》

连绵草书产生于什么时候，是谁所创，历史上有四种说法。

1.张芝所创。唐张怀瓘说：“张芝变为今草，如流水速，拔茅连茹，上下牵连，或借上字之下而为下字之上，奇形离合，数意兼包，若悬猿饮涧之象，钩锁连环之状，神化自若，变态不穷。”又说：“然伯英学崔、杜之法，温故知新，因而变之，以成今草，转精其妙。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惟王子敬明其深指。故行首之字，往往继前行之末，世称一笔书者，起自张伯英，即此也。”所以，张怀瓘将连绵草书开创之功归于汉末张芝。但张芝现已无作品传世，无从考证。从现在大量出土的汉末简牍来看，张芝擅长草书，应为接近章草的字体，其体势应比西晋陆机 《平复帖》更自由奔放一些，但并未到连绵草书的程度。

《旦夕帖》

张志庆临《旦夕帖》

2.起自东晋王献之。王献之变其父王羲之法，由内獗为主转为外拓，完全脱离章草影响，纵向运动加速，连笔增多，圆转流畅，笔势奔放，纵横挥酒，气势充沛，精神饱满。史评其“逸气神纵，最为风流”张怀瓘说其“纵横挥霍，不主故常…虽竭力奔放，而不失清远之韵”。但王献之草书也无真迹传世。现在能看到的王献之的行书摹本墨迹，大都较守规矩，比王羲之疏松一些，圆转用笔较多一些，但并未到狂草的程度。《淳化阁帖》中有9帖草书托为王献之书，但其呈现的味道却是中唐以后意味，应为伪书，不足为据。

《伏想帖》

张志庆临《伏想帖》

3. 起自张旭。张旭擅长草书无疑。其草书比高闲更自由，性情表达更充分，世称 “张颠”。宋朱长文《续书断》将其列为神品，其书“变动犹鬼神，不可端倪”。醉后以头濡墨，神采飞扬，醒后视之，不可复得，可谓狂放至极，但亦无真迹传世。世传《古诗四帖》手卷，专家已考证为南宋伪托，亦不能为据。另有刻本《千宇文残卷》《肚痛帖》水平很高，但都不能证明为张旭的作品。张旭擅长狂草的书写创作，从唐朝人的赞扬来看，是毫无疑问的。

《诸从帖》

张志庆临《诸从帖》

4. 出白怀素。怀素与张旭齐名，史称“颠张醉素〞。唐诗描述其作草书之状为“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可知其书写之速、体态之狂。狂草之称谓，也自张旭、怀素始。确定有真迹留存的连绵草书是怀素，《自叙帖》《苦笋帖》已为专家考证为怀素真迹，其草书连绵，往往五字以上牵连不断，缠绕盘旋，荡气回肠。其使转的熟练程度和协调程度已毫无障碍，可知这种书写技巧已发展得高度成熟。依据事物的发展成长规律可以断定，在此前必有一个发展成长的过程。因此，连绵草书的成形要早于怀素。

《诸贤帖》

张志庆临《诸贤帖》

对于王羲之草书，自南北朝至宋一致认为，断多于连，偶有连者，也仅两三字而已，观其传世摹本墨迹及《十七贴》刻本，也基本是这种情况。究其笔法，内擫多于外拓。因内擫法翻笔方折，多字连绵似较吃力。连续不断的书写则多外拓的笔法，已不是王羲之的用笔习惯，因此凡多字连绵不断之字，皆非王羲之书。

张芝、王献之、张旭、怀素四人对连绵草书的发展都起到过积极的推动作用。这种写法，发展成熟是在唐朝中期，因此后世的此类书写大都受其影响。

《宰相帖》

张志庆临《宰相帖》

对怀素的《苦笋帖》我非常看重，因其用笔尚保留晋人的特点，翻转的方法、方圆的形态搭配都与晋人一脉相承。其用笔的弧度和圆形连带，自然流畅，轻松而协调，高度熟练和成熟。

《淳化阁帖》第六卷四字以上连绵草书的7帖，它们的连接方式，都接近于怀素《苦笋帖》的书写状态。其风格特征、用笔使转方法与《苦笋帖》同一脉络，只是因黑白拓本的呈现方式，观感较墨迹简单，气格风神也较墨迹略差，其水平低于《苦笋帖》。可以判定，此类作品是延续王羲之、王献之、张旭、怀素等书家风格，且以此类风格为追求理想的书家的作品，无论其无意还是有意，最后被统归于王羲之名下，其体现的是由晋到宋连绵草书的变化发展过程。王铎之连绵大草，从此取法，获得很高成就，说明其还有可取价值。

《啖豆帖》

张志庆临《啖豆帖》

二、有三字以内连带、行兼草者 14 帖.

《慈颜帖》《伏想帖》《啖豆帖》《宰相帖》《月半帖》《虞休帖》《疾患帖》《想弟帖》《仆可帖》《二谢帖》《小佳帖》《一起帖》《衰老帖》《乡里帖》

以上14帖中，有2、3字连带且质量相对较高，但总体不如墨迹精彩，但其笔势使转变化、上下字的链接关系，有与摹本墨迹相似之处。3字以内连带，从现存墨迹看，最早见于西晋《小人董奔字残纸》，其末行 “客故后”三字连带，虽技巧稍劣，而居其先。王羲之摹本墨迹中《忧悬帖》《行穰帖》《寒切帖》《二谢帖》《快雪时晴帖》《频有哀祸帖》《丧乱帖》《得示帖》《初月帖》等皆有2、3字连带，而且书写质量较高，牵连部分作为笔画的一部分来处理，使连带各字形成绝佳整体。

《旃罽帖》

张志庆临《旃罽帖》

布白精致，笔法娴熟自然而且丰富、多变，具有技巧的难度和高度，是王羲之行草书重要的艺术特征。从现存墨迹来看，王羲之是首次将用笔的指法、腕法和前臂的摆动完美统一，并创作出优秀行草书作品的第一人。3字以内连带的出现，是行草书用笔成熟的重要标志，具有划时代的意义，表明以摆动为主字字独立的用笔方法转为由摆动带动手腕的翻转、配合捻管用笔方法的协调统一，由此而进入以绞转为主的笔法时代，使连续不断的用笔方式成为可能，也是古法用笔向新法用笔转化的重要标志。

《秋中帖》

张志庆临《秋中帖》

三、质优而神采彰显，有二字连带，且有晋人风格者4帖。

《散势帖》《知宾帖》《适太常帖》《司州帖》

此项所列四帖，水平明显高于他帖，其牵丝连带方式、手法、熟练程度与墨迹的处理方法同出一脉，虽不能完全确定为真迹所出，但其精彩处亦极为神妙。个别笔画略有瑕疵，但不影响整体，可谓第六卷中最精彩的作品。因为拓本摹勒有失，故不能与墨迹同光，拓本之劣于真迹，除其原迹水平有差异外，另有三方面原因：

《又不能帖》

张志庆临《又不能帖》

1.原迹摹拓上石过程中会有失真。

2. 刻工镌刻不精，导致失真，水平有差异。

3.拓本本身会减弱笔画轮廓内部的运动感和力感，笔法丰富性减弱，使线质变得简单，水平降低。

《疾不退帖》

张志庆临《疾不退帖》

四、与《十七帖》相同的帖7帖。

《省别帖》《旦夕帖》《旃罽帖》《儿女帖》《彼土帖》《谯周帖》《袁生帖》

《十七帖》为王羲之晚年与益州刺史周抚的书信共29帖。也有说，只有部分是写给周抚的。刻于唐朝初期，定为王羲之书较为可信。第六卷中的这7帖，内容与《十七帖》中各帖内容相同，但在章法布白和单字写法及用笔方面有差别。用笔及单字写法与摹刻的精粗有关，《淳化阁帖》的编排及镌刻较《十七帖》略差，章法的不同，是编排者因材料宽窄程度不同而刻意安排的。更有专家说，差别较大的帖，实际上是依据不同的母本而刻，因此临习时需仔细对比分析。

《儿女帖》

张志庆临《儿女帖》

五、质优而为行书者3帖。

《永兴帖》《四月廿三日帖》《极寒帖》

此3帖为行楷。至唐代，王羲之各体书的留存数量以草书最多，行书其次，楷书最少。张怀瓘 《书估》日：“大王草书真字，一百五字乃敌一行行书，三行行书敌一行真正，偏帖则尔。”又说：“计用数白万贯钱，惟市得右军行书五纸，不能致真书一字。〞物以稀为贵，唐代王羲之字楷书已难得见，而行书也已不多《淳化阁帖》刻入作品，也以草书居多，行书盖少。所以，此3帖为后世所重视，多有赞誉。然此3帖与行楷摹本墨迹 《孔侍中帖》《奉橘帖》《平安帖》《何如帖》相比，无论在字形的多变性、用笔的丰富性、章法的矛盾统一性还是通篇的

意味和神采方面，都要逊色很多。其字势趋平，没有王羲之似欹的特点，倒是有中唐以后的结字意味。

《彼土帖》

张志庆临《彼土帖》

六、有章草遗意，而质优者4帖。

《诸从帖》《诸贤帖》《昨得帖》《不快帖》

章草是草书的源头之一，是秦隶后产生的新体，比秦隶的书写更自由，也更古朴，有的专家称其为“汉草”。近些年出土的大量河西简牍已经证明，章草是规范化的汉草写法，已经有一定的程式。笔笔断开，极少连带，相对易于辨识。第六卷中的上述4帖，并非原汁原味的章草，而是具有其意味和体势，经过晋人理解后的一种写法，明显带有晋人的意味，其古朴意味己减少，而增加用笔的流动性，使转也更顺畅，己趋于妍美流便的味道。《诸从帖》 和《诸贤帖》要更纯粹一些，《昨得帖》和《不快帖》的晋人意味更加明显，第一行尚有章草遗意，之后各行逐渐减少，转为新体行草书。王義之的摹本墨迹 《姨母帖》 也是这样的写法，时代特征明显。此4帖中，以《诸从帖》和《诸贤帖》为佳，《昨得帖》和《不快帖》后几行咯显疏散，故水平略差。

《夫人帖》

张志庆临《夫人帖》

七、用笔圆转为主，像王献之风格者4帖。

《定听帖》《临川帖》《清和帖》《行成帖》

此4帖中，用外拓笔法书写，风格妍媚，最像王献之者是 《临川帖》。其他是以使转为主，圆笔形态较多。王羲之是以内獗为主，间以外拓的写法，以翻笔出方，干脆利索，故硬朗俊厚，呈现风格稳重而时出神采，非酣畅淋漓的风格。而此4帖，都有酣畅淋漓的意味，稳重不足。这种特征，恰是王献之变其父法，而创新体的风格特征。

《谯周帖》

张志庆临《谯周帖》

八、气息虚弱、书意溃散者 11 帖。

《奄至帖》《日月帖》《兄灵柩帖》《秋中帖》《阔别帖》《侍中帖》《追寻伤悼帖》《里人帖》《节日帖》《重熙帖》《敬豫帖》

此11帖存在的问题可以概括为以下几个方面：

1. 行气断点多，造成行气散乱。

2.字法书写不高级，近俗或含糊不清。高手书写，其笔路来龙去脉必清晰，繁而不乱，草而有序，

3.整篇呈现靡弱、离散、失度、妩媚等状态，观感较差。但此11帖，水平亦有高低之分，依笔者判断，从高到低大致可作如下排序：（1）《日月帖》，(2）《重熙帖》，（3）《敬豫帖》，（4）《兄灵柩帖》，（5）《节日帖》，（6）《追寻伤悼帖》，（7）《奄至帖》，（8）《侍中帖》，（9）《里人帖》，(10）《阔别帖》，（11）《秋中帖》。

《蔡家帖》

张志庆临《蔡家帖》

九、行兼草而不甚佳者5 帖。

《夫人帖》《蔡家帖》《奉告帖》《鲤鱼帖》《建安帖》

《夫人帖》和《蔡家帖》笔画肥，略显臃肿，有俗态。《奉告帖》清俊有神气，但行气断点较多，整篇气散而失度。《鲤鱼帖》也感觉散，但笔画尚有晋人遗味。《建安帖》更有唐人行书意味。

第六卷因为是《淳化阁帖》刻入王羲之书的第一卷，编排较其他各卷用意要略好一些，但亦问题百出，可以看出王著书法水平和做事态度都不佳，故为历代所病。吾辈学习阁帖更应具慧眼而辦之，以取其精华，为我所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