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道兵文化：诗歌卷之十——诗人伊蕾

铁道兵文化：诗歌卷之十

诗人小传：

伊蕾，当代女诗人，1951年8月30日生于天津。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天津市作家协会理事。毕业于中国作协鲁迅文学院，北京大学中文系作家班。曾在河北省海兴县上山下乡，当过铁道兵钢铁厂工人、广播员、电影放映员、新闻干事，做过《天津文学》编辑、《天津诗人报》主编等。曾赴莫斯科生活，多年从事中俄民间文化交流，收藏俄罗斯绘画大师作品，创立天津市卡秋莎美术馆，并任馆长。　自1987年共出版诗集6部：《爱的火焰》、《爱的方式》、《独身女人的卧室》、《伊蕾爱情诗》、《叛逆的手》、《女性年龄》。代表作《独身女人的卧室》曾在八十年代诗坛引起巨大争议，后入选《百年中国文学经典》等重要选本。曾获庄重文文学奖等。部分作品被译成英文、日文、法文、意大利文、俄文等。

2018年5月27日，伊蕾参加铁道兵文友聚会，还和大家欢聚一堂，谈笑风生，7月13日却匆匆忙忙地驾鹤远去了，成为我们心中永远的痛！

诗人之心是给这个尘世的药。伊蕾的善良之心布施在很多细节里，令我难以忘怀。

记得在铁道兵青岛笔会期间，晚上有舞会。我因腿疾，从未跳过舞，只能在一旁傻愣愣地站着。她看出了我的尴尬，很大方地走过来，说：“我带你跳，没准就把腿跳利索了！”那晚，奇迹就真的发生了，我跟着她跳了三圈，一点也不像生手，大家都为我们鼓掌！她可能早忘了这件事，但我不会忘的。因为，我一生只跳过这一次舞……

那年，她看完我的一组“新禅诗”，很高兴地给予鼓励，说：“关键不在于是不是禅诗，而在于诗人有一颗禅心！”

伊蕾，她喜欢荷花，愿她做佛前一朵莲！

——李武兵

伊蕾的诗

‖ 我将放下一切前去

我将放下一切前去！

——祖国，当你呼唤我的姓名。

战士：人类多简单的职业呀，

却是民族最无私的生灵——

爱什么，必须首先为什么牺牲！

为了和平而必须参战，

为了家乡而必须远行，

为了爱情而必须做生死的告别，

为了善良而必须残酷无情，

为了幸福而必须多多吃苦，

为了自由而必须抛却许多自由，

把一举一动都交给命令。

然而，为了爱去牺牲，

又有谁能拒绝？！——

我将放下一切前去！

——祖国，当你呼唤我的姓名。

1981.8.

‖ 妈妈

妈妈——

你安然坐在远方的云中

你的身边似有上帝的空位

妈妈——

我做了一个梦

你在梦中不断地复生

于是我夜夜等待着你

变成美丽的鬼归来

妈妈——

在清晨好像有你起床的味道

在深夜又传来你洗涤毛巾的声音

这个世界，处处有你的温热

这个大地，铺满了你织绣的花纹

你为我的命运而忧愁，直到白发

你哭泣，像十七岁的少女

妈妈——

失去了你，生活变得如此坚硬

空气失去了弹性

生命啊，是如此的空洞

我的手从没有如此贪婪

只想抚摸你温暖的身体

我的眼睛从没有如此疯狂

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到一个你

我相信上天有灵，大地有知

我相信灵魂不散，死而复生

妈妈——

你丰满柔润，像圆满的果实

你已随风而去，像星球游走太空

我祈祷每年有一天

我们能相见

我能在水中找到你纯洁的眼睛

妈妈——

你为什么曾经存在而不永远存在

我此生唯一的悲剧

就是不能终生与你同行

妈妈——

我看见你坐在云中

望着这个再也不能落脚的城市

从此，我只能对着天空喊——妈妈！

从此，你是我举头可见的神灵……

‖ 黄果树大瀑布

白岩石一样砸下来

砸碎大墙下款款的散步

砸碎“维也纳别墅”那架小床

砸碎死水河那个幽暗的夜晚

砸碎那尊白蜡的雕像

砸碎那座小岛，茅草的小岛

砸碎那段无人的走廊

砸碎古陵墓前躁动不安的欲念

砸碎重复了又重复的缠绵的失望

砸碎沙地上那株深秋的苹果树

砸碎旷野里那幅水彩画

砸碎红窗帘下那把流泪的吉他

砸碎海滩上那迷茫中短暂的彷徨

把我砸得粉碎粉碎吧

我灵魂不散

要去寻找那一片永恒的土壤

强盗一样去占领、占领

哪怕像这瀑布千年万年被钉在

1985.9.20

‖ 要我待到何时呀，爱人

要我待到何时呀，爱人？

无论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

秋花的原野上藤蔓儿还嫩，

却何样的折磨中失落了童心？

一簇连一簇似缕缕的苍发，

两三黄叶儿若悠悠的泪痕。

哦，无论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

高高的青山上风摇松林，

枝丫若手臂齐伸向自由的天穹，

松枝！快飞去化成一千座小桥，

导引回我的爱人！

哦，无论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

太阳缓缓打开金殿的大门，

选了几朵金花为我插在发鬓；

爱人！我闻见了你的香魂，

太阳可是你派来的使臣？

哦，无论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

要我待到何时呀，爱人？

无论我走到哪里，

苦苦的思恋紧把我追寻呀！

1980.11.21

【伊蕾与叶晓山、刘金忠合影】

‖ 绿树对暴风雨的迎接

千条万条的狂莽的手臂啊，

纵然你是必给我损伤的鞭子，

我又怎能不昂首迎接你？！

迎接你，即使遍体绿叶碎为尘泥！

与其完好无损地困守孤寂，

莫如绽破些伤口敞向广宇。

千声万声的急骤的嘶鸣啊，

纵然你是必给我震悚的蹄踏，

我又怎能不昂首迎接你?！

迎接你，即使遍体绿叶碎为尘泥！

与其枯萎时默默地飘零，

莫如青春时轰轰烈烈地给你。

1982.7.30

‖ 友谊

忘河！你在哪儿？

让我把你的水喝干吧！

——我又怎能遗忘？！

忘河！你在哪一个陌生的国度？

你在地球的哪个角落？

让我把你的水喝干吧！

或者你把我淹没，

——我又怎能遗忘?！

忘河！你冰冷的鳞光在哪儿？

你如蛇的波浪在哪儿？

让我把你的水喝干吧！

或者你把我吞食，

——我又怎能遗忘？！

1981.12.26

‖ 又见海鸥

雾气弥漫的天空绽开了一道白色的裂缝，

哦，海鸥，你从天上掉下来！

海上多了一朵带眼睛的浪花，

任意选择着自己的方向。

海鸥，我的自由的天使！

当你愿意归去的时候就归去了，

当你愿意回来的时候就回来了，

你去了维多利亚海峡的上空么？

你去了东海跟随机帆船下的白浪么？

你去了黄海啄食谷米么？

你周游了哪一条闻名的内陆河流？

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秘密，

我无须知道，你也不必回答。

我曾把彗星的尾巴认作你，

我的心被你明亮的长翅驮走了，

我似飞翔过星星的幽暗的原野，

我好像触到了宇宙可怕的边缘。

海鸥，你是注定要消失，

而我注定要等待么？

我的双足长成了一段黄色的海岸，

流动的秋波凝结成岩石，

而我不能，不能诅咒你，

因为你即使和我终生结缘，

却从未缔结任何一种契约。

我的目光只在云里雾里贪婪地追逐着你，

哦，我们曾经相识么？

我们曾经相见过么？

不，今天我和你偶然相遇已属奇迹，

短促的生之旅途上，

怎能企望两度相逢？！

时聚时散，这是宇宙间的秩序，

海鸥，风一样雾一样不必说再见，

别了，感谢你给了我美好的瞬间——

1985.7.9

‖ 夏夜湖边

落叶子踢踢踏踏地

沿着湖边的柏油小路流浪

宁静拖着黑色的长裙

走进我的胸膛

湖水幽暗

道路幽暗

发白的云像蜘蛛

在天空默默地结网

走上小桥

这一片结合部的开阔地

望星星游荡

月亮游荡

风，空旷空旷

空旷得我好疼啊

不要用柳条子抽打桥栏

不要问我：“快乐吗？”

不要触我的手，

小心孤独从手指喷出

山洪一样

1985.8.23

【房间里花团锦簇，让春天永远住在身边。】

‖ 未名湖

七月，这个凄凉的少女

暗暗地，引我们到湖边去

未名湖，这就是你的名字了

未名的记忆，像飘零的纸

未名的依恋，像一只沉船

必然有一种意义我们永不知道

未名湖，你把那难以言诉的

掩埋了

必然有一句话我们永远找不到

为此而深深苦恼

有一个名称本是属于我们的

不知何时被劫持了

我想任凭自己唱一支未名的歌

你在听，湖在听

许多人在远处听到

而我的未名的恐惧

又来了

我们就是被未名的东西引导着压迫着的未名人啊

我带着你未名的自信去了

一个人骄傲一百年

从此我享尽未名者的幸福

永不命名

1988.9.3

‖ 星河

银色的相思树

长在黑土地上

相思果很多很多

诱惑人的

是那些永恒的距离

它们不可能相聚

就永远充满幻想

我想尝一颗

从此陷入相思

又想再尝一颗

从此忘却相思

每一颗都是同样地苦啊

我却尝啊尝啊

像中了魔

尝啊尝啊

变成了一颗相思果

1985.12.2

‖ 玻璃一样晶莹而高贵的

玻璃一样晶莹而高贵的那是我

看穿我只需要凝眸一瞬

打碎我只需要弹指一挥

可是要到达我的身边

需经过意想不到的距离

1987.12.5

‖ 一枚枫叶

用你鲜红的齿咬碎那些记忆吧

让我走开，然后你随风飘散

(那个失魂落魄的英俊的身影

喧闹中孤独的山啊)

树林间那股吹过的风吹过去了

要补缀你，比补缀那风还难

这小小的叶子生来就有三裂

我的心是在颠颠簸簸的日子里成了碎片

是久已蓄谋？

是不期而然？

1987.12.12

‖ 一间小屋

铁栅间一整夜一整夜响着风声

出门去！出门去！

可是钥匙在哪儿呢？

魔鬼的脸时隐时现

要我答应一个小小的条件——

对一切听而不闻，视而不见

这条件看似渺小

却得以我的灵魂为代价

我要出门去！出门去！

我正梳妆，灰发于瞬间委地

1988.1.17

‖ 早 晨

野猫一样悄无声音地走

一直走到我的窗前

你目光蒙眬，嘴唇微红

像昨夜刚刚结婚的新娘

我醒来，面孔惨白

像绳子上那块崭新的毛巾

一夜安宁

太阳和鸟都是你的

我们面对面没有争议

只有自来水疯狂地流

我的写字台空空洞洞

这扇被照亮的玻璃

一举手便粉碎

1988.9.12

【她的油画耐观赏，书法也有鲜明的个性】

‖ 失望

失望像小锤子把我的心

一下一下砸成铁饼

隐隐有一丝疼痛

赶紧关闭眼睛

把灰色的手臂洗干净

价值千金

1988.9.17

‖ 希望

用希望把玻璃擦得雪亮

点起千支蜡烛把阴影烤焦

把希望拴在太阳的尾巴上

在任何角落吞食它的光芒

把希望涂满每一个硬币

日理万机，等待它的消息

可是

可是

希望是一朵红红的玫瑰

实现了是凋谢

落空了也是凋谢

1988.9.19

‖ 远方

远在天涯

用锋利的雾

切断柔肠

天涯，芳草

花谢，花发

该怎样忘却雕刻的容颜啊

热爱大雨的女人

日日，夜夜

雨水洗面

天，这样远

地，这样远

心啊，这样远

远在天涯

未曾秽，未曾净

夜夜是佳期

有一个大智大愚的你

十全十美的你

陪伴你

1992.4.28

‖ 等，是一种哲学

像鱼昼夜昼夜张大眼睛

看窗格子变成黑色，又变白

钟表很疲劳很疲劳了

我每天用鞭子驱使它

我精心安置的卧室

漂亮得像一头小猪

珍珠项链和套裙堆积生根

像野菊花丛

三十七年

等待着一个开始

被罩冰凉冰凉

像一个潮湿的躯壳

我禁止不住地想，想

心碎成石灰粉末，热气腾腾

等，是一种哲学

它的光辉射穿了我的眼睛

每一分钟

价值连城

1988.10.6

【她特能耐，自己动手做画框】

‖ 迎春花

1

把我镶满你的皮肤

我要和你一起盛开

让我的嘴唇长成你的花瓣

让你的枝条长成我蓬松的头发

我呼吸着你的黄色

在万物中通体透明

2

我的黑头发，掩住我青春的年龄

像掩住一只小狗

在黑暗中垂着麻木的舌头

迎春花！遇到你的照耀它疯了

被你蓬勃的美丽所吞噬

我的年龄，扬起破碎的手

重新开花

太晚了么？噢

如花似玉的睫毛已经苍老

粉红色的眼泪锈迹斑斑

我却从不知道自己是女孩子

曾经有一片晴空属于我吗

曾经有一个小巢属于我吗

曾经有一句誓言属于我吗

曾经有一种荣耀属于我吗

这个世界啊

把属于我的那一小份弄丢了

我头脑发呆，举止僵硬

柔情喘息着面临死亡

3

三月，三月，三月

迎春花！沿着地平线燃烧

我在大火中柔软曲折

欲望强盛的手臂把你攀折

在无名者的墓前我放声大笑

死者，请记住我的活泼的生命

我与每一个幽灵都太近了

现在我要区别于它们

在这野地荒冢

你是唯一的秀色

野火蔓延

在草丛中摇起辉煌的头冠

为我铺好金色的睡床吧

我是成熟的女性

足可抵御你的侵袭

把你沉重如山的金色砸在我身上吧

在我浑圆的肩头印满你的齿痕

让我们以手相交，达成誓言

我要和你一起享誉荒野

一经我的抚摸

你就柔软如缎

飞满我的双颊

我把头深深埋进你的芳香

心神安逸如一片羽毛

这荒凉的一角因为你而胜如天堂

我的被单浸透永世的骄傲

这个世界，只有你与我同在

4

迎春花，你装饰了我的幽居

我真想在此长眠

你在我的黑发间飘

你在红色的泥巴间飘

你在油彩的裸体上飘

你在世界语的字母中飘

你在我的睡裙上飘

你织成了漫天情网

我无法逃脱，不能逃脱

我的眼睛是无垠的土地

栽满了迎春花

你是这样铺天盖地而来

你是这样无边无际而来

迎春花，你纯洁鲜美

犹如我的肉体

陈旧的手触动你如亵渎上帝

5

你的褐色的枝条

在我手中缠绕千年

黄金花永不生锈

使我心旌摇动的黄色啊

诱惑我从古至今

那些枯燥的棺材一样的日子

我点燃自己，蜡烛一样呼救

被涂炭的欲念发着臭味

我心思毁灭，面目焦黄

是你新鲜的手指洒下圣水

我醒来，精神紊乱，困兽一样

迎春花！我若饥渴而死

将饮你而再生

6

感受，是命运赐予的野果

当你的疯狂摇撼我时

我早已疯狂

这么多的黄花女儿素妆而来

这么多的金币如雨如雪

我要尽情享用你的贞操

和你的富有

让我长卧不醒

宁愿身陷地狱

绝不悔恨终生

7

我就是那个与你相契相和的人

我就是那个占有你又放纵你的人

你的血肉已经筑入了我的躯壳

无论得到你或失去你

我都无比充实

你偷偷吞吃了我的忧愁

把有毒的思念做了圣餐

我的梦天鹅绒一样舒适

你就是那个我的永不出世的婴儿

给我享受

又报答我

我是多么依赖你啊

可是，可是，在黄昏

我看见整个宇宙

1988.2.6

【在铁道兵泰安诗歌笔会期间，诗友们以野餐形式，庆贺伊蕾30岁生日。自左至右：伊蕾、李武兵、叶晓山、刘金忠、毛秀璞、谢克强】

【伊蕾在铁道兵青岛笔会期间与诗友合影】

【伊蕾在京招待铁道兵文友】

【刘金忠拍下了伊蕾与郭辉的合影照】

【参加过泰安笔会的诗友又重逢】

【2018年5月，伊蕾在原铁道兵大院八一餐厅与战友们聚会合影】

【伊蕾收藏了好多好多的俄罗斯油画】

【她热爱生活，择菜也择出诗味】

【有时，也到院子里伺弄花草】

【她的自画像是油画，坐在这里也像一幅油画——美！】

图文统筹：李武兵《青烟威文学》编辑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