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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卖:“她的子宫是镶钻的,你的装垃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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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记得,王玉芬找上门的时候,我妈春娇正抱着我在麻将桌上。

那天,春娇难得摸到一手好牌,她一只手揽着只有几岁的我坐在她腿上,一只手把细长的烟递到猩红的嘴上。

春娇甩出一张幺鸡,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她满面笑意,冲着几个牌友吐出一口烟雾:“妈的,霉了这么久,今儿,也算到我走运了。”

春娇的话才刚说完,门却被人吱呀一声推开了。

几个人抬头去看,只见门口站着穿灰麻色外套,脸色蜡黄疲惫还包着头帕的乡下女人。

女人的眼睛眸光梭子一样扫过麻将桌上春娇她们的脸,女人问:“谁是春娇?”

女人的声音透着冷意,像是冰窖里捞起来的一样。

我妈春娇抱着我,细长的眉一挑,扫过女人满脸的褶子后,不耐烦的说:“我是。”

“你谁啊,找我干嘛?”

女人看看春娇,眸中积蓄了冷意,女人一字一句说:“不是找你。”

“我来,是找我的儿子。

春娇抱着我扭了扭身体,仿佛意识到了什么,春娇死死抱着我,一只脚开始在麻将桌底下找她踢掉的高跟鞋,她垂着头目光团在麻将桌底下的一堆瓜子壳和零碎垃圾里看。

“神经病,到我面前来讲什么疯话……”

春娇的声音有点发颤,掌心一片潮热。

她抱着我,站起身来要往外走。

女人却死死挡在门口,目光一点点落在我的身上,“他……”

春娇脸色一白,抱着我侧身,“让开,好狗别挡道啊!”

原本木讷冷漠的女人死死盯着我,她渐渐红了眼圈,眼泪不停的落,夹杂着她嘶哑的声音,我隐约听见她喊:“儿,儿……”

女人目光像是穿过我尚且稚嫩的脸寻找到了有关血缘里相连的骨肉。

女人上来,两只枯瘦的手像胶水一样粘在我的身上,她从春娇的怀里抢我,麻将室里几个人吓坏了,帮着春娇躲闪,一面叫喊着骂女人是疯婆子!

我妈春娇也是暴脾气,她抓起麻将一股脑狠狠砸在我女人头上,一面手忙脚乱的抢了我另一只胳膊。

像拎斧头一样,恨不能一鞋子下去,就不为人知的斩断我与女人那些秘密的关系。

王玉芬却死活不肯撒手,她死死拉着我,像是溺水的人拉着救命稻草一样。

女人在我因惊吓而嚎啕大哭的声音里死死的望着我,半晌,女人被我妈春娇和麻将馆的人推到在地。

女人颓然的瘫在地上唤我:“儿啊……”

“我是王玉芬,我是你妈啊。”

彼时,我七岁。

在王玉芬和春娇的一场混战中,哭得撕心裂肺。全然听不懂王玉芬的话,也不懂为什么我妈春娇眼里会有无尽的慌张和害怕。

直到警察叔叔把我从春娇手里抱过交给王玉芬后,我才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

我努力想象过王玉芬说的那些话,却依旧茫然的不愿意相信。

王玉芬说,我是她的儿子,三岁我在医院门口被人贩子拐了,这么多年王玉芬一直千山万水的寻我。

王玉芬还说,为了找我,她几乎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借了高利贷。但钱都被骗光了,她也没有找到我。后来,她抱着求死的心态,摸进了我失踪地区的贩卖人口的团伙里,差点又丢了命。

再后来,她终于从别人口里打听到我,一路找到柳州,找到春娇,找到我。

在派出所里,王玉芬每说一句,周围人就抹一次泪。

连我妈春娇也在王玉芬的哽咽和痛苦里红了眼圈……哦,不,这个时候了,我已经不能再说我妈春娇了。

春娇也反应过来,在王玉芬泣血的控诉下,春娇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看着王王玉芬,她扯着嗓子说:“孩子是我去福利院领养的啊。”

“这孩子的事,我们查了,辗转好几次,被逼在大街上流浪了好久,被人救了,加上那个时候,孩子年龄太小,什么都不记得……就被送到了福利院。”

春娇哪里肯听这些,她摇头:“潇潇我都养了这么久了。你现在跟我说弄错了?他刚来的时候,屁大一点,瘦得跟猫一样……十天有九天是病怏怏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的养大的啊……你现在也不能说你是孩子生母,孩子就一定得跟你吧!”

春娇的红艳艳的嘴唇一张一合,王玉芬眼中的怒火,像是巨浪一样翻滚着。

春娇抱着我,死活不肯松手,她说:“这几年,光孩子的花销,我不说多的,少也搭进去了好几万呢。而且我没得生,我老公好歹也是开着煤矿生意的,从对孩子好的方面来说,你现在也不该来要啊。”

“你是能养得起他读最好的学校,上高价培训班,还是能供得起他下半辈子过好日子?”

春娇越说越觉得心中踏实起来,她的话里也没一句假。

她嫁给煤老板十几年,因为没得生,受够了白眼。煤老板也差点要跟她离婚,后来是她好说歹说,才和煤老板一起去福利院。

够聪明,伶俐,模样也白净周正,煤老板本来还介意不是亲生的这档子。

但几年处下来,春娇又会哄,煤老板也渐渐应了春娇,好好把我养大,不再提离婚的事。

现在王玉芬这样找上来,要是煤老板再一个不高兴和春娇离婚,那不是要春娇的命吗。

所以,也怪不得春娇死活要跟王玉芬争。

她争的,不过是她安稳的后半生。

但最后,我还是被王玉芬强行拉扯着离开了春娇。

像是被人连皮带肉的扒离了原本正常的生活,然后丢进一个陌生的,充满鸡屎牛粪的山圈里。

陡峭的山路,大巴车闷声沿着山道颠簸的走了一下午,天落黑了,王玉芬才稍微松开了拉着我的手。

她指着面前重重叠叠的大山对我说:“儿啊,翻过去,咱们就到家了。”

我望着大山,像望着一座座巨大的囚笼。

翻过去,我的一生就被囚禁在了大山背后,紧紧的跟王玉芬连在了一起。

那时候我才七岁,被人高马大常年干农活的王玉芬来说,就跟鸡仔一样,她随手一捏,我的翅膀就永远都扑腾不起来。

我成天窝在半旧的砖房里,听王玉芬她们村子里的人来看热闹,她们拉着王玉芬,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我对王玉芬说:“找回来了就好。”

“找回来了就好。”

王玉芬站在灶房里给我烙饼,她挖了一大勺猪油下到油锅里,劈里啪啦的炸开后,她才笑着说:“是啊。”

我拉着脸,侧头不去看王玉芬那张脸。

在山里的很多个夜晚,我抬头看着天窗,漫天的星光里,我想起了我妈春娇。

她在我脑海里已经变成了一张具体又不具体的脸,大多数时候,她只会抱着我去麻将馆里打牌。饿了,就拿钱让我去买泡面。

渴了,也是随手甩给我票子,可乐雪碧任我自己选。

晚上,我睡觉害怕,春娇就把我捞进KTV,随手扯了桌布替我盖上。

在闪烁的霓虹灯里,我的梦常常都是春娇摇晃发颤的歌声。

你看,自我稍微有记忆的这么多年,都是春娇陪着我长大。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接受,接受王玉芬。

接受每天早上必须吃一个鸡蛋,吃猪油渣子拌饭,规规矩矩坐在教室里听课,喝白开水,永远不能喝那些五颜六色的饮料。

还有,喊王玉芬妈。

这些,我都做不到。

所以,即使回了王玉芬身边一年多,我也从来不喊王玉芬妈,我不肯老实的跟着王玉芬过日子。

我总是瞅着机会要跑,从小到大我跑了很多次。

可一次也没有跑出去过。

九岁那年,我逮着机会,加上总结之前失败的经验,挑了一个下雨天,趁着王玉芬不注意我藏在邻居家的拖拉机上。

一路借力逃出了村。

悄悄下了车后,我穿着王玉芬给我买的塑胶鞋,在泥巴路上朝着我妈春娇的方向逃。

我从金黄的稻田上跑,一路的走,山花的香气弥漫开来,蒲公英花开出满地的苦涩。

天快黑了,四周变得陌生又恐怖,我站在烂泥塘旁边的一大块石头上,想看看还有多远才能走到公路上。

可我挑眼一望,却看见不远处,王玉芬正打着电筒,嘶声的喊着我的名字。

她腰上还系着围裙,上面还有面粉的浮灰。

一瞬间,我吓得摔倒在烂泥塘里,王玉芬吓坏了,不顾一切的下来捞我。

然后,我们两个都是一身烂泥,王玉芬领着我回到家后,脸色阴沉。

她说:“还没死心?”

“你说你跑啥,这里山连着山,一到晚上还有狼。”

“不许你说我妈。”我恶声恶气的说。

“妈,妈,妈的叫。你搞搞清楚,我才是你妈!”

王玉芬极大不乐意,给我涂紫药水的手也微微颤着,“她是从孤儿院里领养了你。”

“我才是十月怀胎,含辛茹苦生你的人。”

我转过头,赌气缩进被子里,不理王玉芬。

王玉芬沉沉的叹了口气,自个儿出去了。我心里一阵痛快,迷迷糊糊睡着后,半夜我胃里直返酸水。

我大声朝着王玉芬喊:“王玉芬!”

王玉芬披着衣服起来,问我怎么了。我说我掉泥塘里病了,胃里难受,流酸水。

王玉芬听完,一阵乐,说病个屁,你是没吃夜饭,饿的。

一边说,王玉芬一边淬我:“谁让你要跑的。”

说归说,王玉芬到底还是去了灶房,忙活着给我做了一大碗油醋面端到床边。

面条底下,还卧着鸡蛋和腊肉。

不得不说,王玉芬煮面的手艺比我妈春娇选的泡面味道香。

我也不是没有骨气,我只是饿了,累了。

不得已大口吃了王玉芬的面,我想着还得总结经验,再找机会在跑回家。

但我没有想到,我还没有跑回家,春娇她就先找到了这个穷山沟里来了。

春娇来的时候,脸上的浓妆擦得稀薄,眼泪含在眼眶里。

春娇喊我:“潇潇。”

我捉着衣袖,看见自己满指甲缝里的泥,身上穿的劣质衣服,脚上是王玉芬几块钱为我买的塑胶鞋。

这一切都和光鲜亮丽的春娇不同,我不好意思上前,更不好意思再喊她妈。

我躲在泥巴墙后,对着墙默默的哭泣。

王玉芬以为我转了性,颇有老母鸡干架的样子说:“你怎么还找到这里来。”

春娇站在泥巴院墙外,对着王玉芬说:“我想潇潇,来看看他。”

王玉芬扫了一眼春娇手里拎的各色零食和昂贵电动玩具:“娃不需要。”

王玉芬的声音一股酸味,还有别扭的干涩。

春娇把东西放在门口,一把鼻涕一把泪的看着泥巴墙后浑身狼狈的我,她对王玉芬控诉说:“你就给孩子穿成那样?”

“还有那头发,怎么理得跟个农村人一样。”

春娇痛心疾首的拿出口袋里名牌的衣服和球鞋,对王玉芬说:“至少,你也得给孩子买点像样的衣服吧。”

“他是男孩,要面子的啊。”

王玉芬紫涨着脸。

春娇见王玉芬油盐不进,一咬牙就摸出了兜里准备好的银行卡。

春娇对王玉芬说:“姐,我来这之前打听了,你男人病死了。你欠了一屁股债……你看,你一个寡妇,带着孩子也太不容易了。就算是想再嫁,半辈子也让这孩子给拴住了不是”

“这卡里是五万块钱……我的意思是,大姐你拿着这钱,好好重新找个男人过日子。孩子,我以资助的名义带在身边,我尽最大的努力让他上最好的学校,给他最好的资源,成吗?”

王玉芬哭了:“你以为有几个钱了不起了吗?”

“你以为,我会为了几个钱,就把孩子给你吗!”

春娇脸色难堪,她小心翼翼的解释:“我只是想资助孩子,资助孩子在城里的学校读书。”

“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让孩子跟你走。”

春娇步步后退,红着眼睛对王玉芬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我实在没法了……”

“因为娃的事,我男人都要跟我离婚了。”

“再说了大姐,你就算不为了自己想,你也该为了娃想啊……你这样的条件,娃以后能有啥出息。能有什么本事?”

春娇满眼的泪,一字一句都很诚恳。

但王玉芬去油盐不进,她把银行卡扔在春娇身上:“别来了。”

“别来了,你这是要我的命啊……”

王玉芬的话越说越难听,春娇站在门口,像是被放在了炭盆里一样难堪。

我怒火中烧,觉得王玉芬,我上前狠狠的推王玉芬,嘶声冲着王玉芬骂:“不许你说我妈!”

王玉芬踩在摇慌的石板上,虽然并没有摔下去,脸上却露出了一种难以名状的绝望。

好像,我已经推倒了她。

已经当着众人的面,推倒了她。

王玉芬满脸狼狈和不可置信的看着我,她嘴唇一张一合,半晌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那天晚上,王玉芬端了面条放在我屋里桌上。

我埋在被子里,眼睛肿得像西红柿一样。

王玉芬冷哼,她说:“还哭?”

“你是没见,下午的时候,村里老张媳妇见春娇条件好,就把自己最小的儿子带给春娇说是请她资助,当做好事带去城里上学。还让春娇把阿俊就当自己的孩子看……春娇当时领着孩子就走了。”

“春娇走的时候,压根没想起你。”

还有半句话王玉芬没说,下午老张媳妇抓住她,不好意思的说,这娃要是春娇生的也挺好,人家子宫金贵,和镶了钻一样,咱这,说不好听,就……

这话王玉芬嗤之以鼻,但也成了她心里的大疙瘩。

我一下子从被子里出来,不相信王玉芬的话。

一路跑到老张家,张蛋正在玩春娇上午带来的那些电动玩具,见我来了,他伸手用新衣服一擦鼻涕对我笑:“呦,来了。”

“你以前的妈可真有钱,一资助了我弟弟,就把这些玩具和衣服都给我家了。”

“你看……”

张蛋后面说的话,我一个字也没有听清,我只知道春娇走了。

带着另一个可以成为她儿子的人走了。

我茫然的回到家,玉芬迎上来,一脸得意,端了面条给我。

她挖苦我说:“你真当她是爱你。”

“说到底,她不过缺个儿子而已……”

我当着王玉芬的面,我打翻埋着荷包蛋装着面条的碗。

我指着王玉芬的鼻子说:“闭嘴!”

“是你把我从我妈身边抢到这里!”

“我恨你。”

王玉芬楞楞的看着地上的面条,脸上满是痛苦,她扬起手,似乎是想狠狠甩我一耳巴。

我硬着头皮,抬起脖子对她吼:“来呀,有本事你打死我!”

“打死我,下辈子投胎,我宁可做狗做猪,也不再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

你看,在我心中,王玉芬就跟人贩子没差。

王玉芬一瞬间脸色惨白,泪如雨下。

她死死的看着我,扬起的巴掌还是没有落下。

我不再管她,径直回了房间闷头哀哭。

王玉芬在外头,弓着腰沉默的低头取收拾地上的残局,一点点捡起地上的碎碗渣

那晚上,我睡得很不踏实。

梦里,反反复复都是王玉芬抽泣痛苦的脸庞,我无措的站在那里,也曾有过一丝丝心疼。

可一转头,春娇的脸的就跑了出来。

像是小时候,她坐在麻将桌上,抱着我亲,扔出一张八万,对着对面的阿姨说:“我儿潇潇啊,乖着咧。”

梦醒以后的日子,我还是没有给王玉芬一个笑脸。

后来,我一直以为,我妈春娇只是一时糊涂,没有办法,才会选张蛋的小弟阿俊去做儿子。

我也一直以为,只要我回到春娇身边,阿俊立马就只能乖乖回老家。

可我没有想到,兜兜转转,一直到我十三岁那年才有机会坐上火车,按着地址去找春娇。

那一次,也是我唯一一次逃过王玉芬的五指山,顺利到了春娇的城市。

这么多年,我都没有忘记我妈春娇。

我以为,见面以后,春娇会抱着我痛哭流涕,会牵着我回到家,会跟我说:“潇潇,你终于回家来了啊。”

可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我找到春娇的时候,春娇正在家里给阿俊煮饭。

她没有搬家,一直住在我记忆里的屋子里。

阿俊坐在沙发上,用平板打游戏,激烈的和人在虚拟中搏杀。

春娇在厨房喊:“阿俊,吃饭了。”

一抬头,她看见门口站着拘谨的我。

我站在半掩的门口,楞楞的看着春娇。

她讪讪的看着我,认了许久,才认出是我。

她疑惑的问我:“小潇,你怎么来了。”

我垂头,看着门口阿俊的跑鞋,嗫嚅着说:“来找你。”

春娇更吃惊了,她解下围裙,看了看面色不悦的阿俊,有些陪笑说:“我们门口说会儿话就回来。”

就这样春娇拉着我在门口简单的问了几句话,她听出我是偷偷跑出来,并且是要来跟她一起生活的意思,立马对我说:“你疯了吗?你跑来找我干嘛!”

“赶紧回你妈家去!”

我的心里,一下子被春娇的话刺痛。

仿佛一座山,轰然倒塌,胸口满是碎石密布。

春娇似看出我的痛苦,她讪讪解释说:“我也没办法。王玉芬不同意,你再回来,王玉芬再找人来,搞不好小俊也会被带走。”

“妈……”

她把耳旁一缕碎发挂到耳朵上,进屋后,站在小俊的身边对我说:“那个,潇潇,你快回去吧。”

“我们只是想养个孩子。”

“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了。”

“你想回来,无非是嫌贫爱富。觉得我这条件比你亲妈那好不是?”

“人啊,不能这样。”

春娇说完后,就不再理我,她回了屋,啪的一声关了门,门像是一片浓稠的黑墨,渐渐遮挡我所有的目光。

我坐在门口,想哭,但眼里又干又涩,一滴眼泪也流不出。

直到最后,我从春娇家离开,就在汽车站附近流浪。

来来回回,我不知道是在和谁赌气,心里一直逃避回王玉芬家,更逃避想起春娇这个人。

我宁愿做一个流浪汉,渴了就喝厕所里的管子水,饿了就捡垃圾桶里能吃的吃,累了就睡在桥洞下或者厕所过道上。

浑浑噩噩,像个乞丐一样流浪。

就在我以为我的人生也就这样了的时候,我被救助站的人发现并且带走。

再然后,就是王玉芬她又找来了。

她在救助站里直奔我而来,一点不管我的狼狈和脏污,她紧紧抱着我,眼泪不要钱一样流。

她哽咽着跟我说她错了,她以后再也不逼我喊她妈,再也不管我想去哪,甚至她还可以带我去见春娇。

王玉芬说:“儿啊,以后你愿意跟谁就跟谁。”

“只要你好好的,妈所有的都不在乎了。”

我沉默着,任由王玉芬哀哭一言不发,良久,等王玉芬哭完了,我说:“回家。”

王玉芬说:“好,我带你去春娇家。”

我看着王玉芬说:“我要回家。”

“回我的家。”

王玉芬楞楞的站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跟在我身后一路跟着我上车,回家。

回到家后,我大病一场,王玉芬丢了魂一样寸步不离的守着我。

浑浑噩噩中,我整个人都沉浮在一种巨大的伤痛之中。那是我第一次听见人说嫌贫爱富这个词,它从春娇的口中出,像把匕首一样插在我的心上。

彼时,我年少无知,不曾懂大人的世界,早已把我粘着春娇的行为当作一场嗤之以鼻的不耻。

我一直以为,春娇就是我妈,即使没有血缘。

她也是我妈。

可是,老天却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再后来,我病好以后,渐渐有了精神,王玉芬花了高价送我去补课,让我重新回到学校。

她苦口婆心的跟我说:“人,要活得有骨气。”

“就算你不喜欢我这个妈,为了你自己,为了逃出这个大山,你也该好好念书。以后出息了,就再也不用回来了。”

“再也不用看着我了。”

我看着王玉芬,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她。这么多年,她就是养条狗,也该养熟了。

偏偏自己的亲儿子,整天都想逃离她。

从那以后,我开始渐渐听王玉芬的话,好好读书,努力上进。

一路上了初中,考上重点,高考放榜的时候,我的成绩上了一本线。

王玉芬站在学校的红榜下,哭得像个孩子。

转瞬,她又开始为我担心大学学费的问题,愁眉说让我放心,就算是借遍全村,她也供我上。

我看着王玉芳,忽然觉得她好傻。

我对王玉芳说:“我申请了助学贷款。”

“不用你借。”

王玉芳一愣,脸上有愧疚涌现。

她垂着头对我说:“是妈没本事……”

我看不得王玉芳这样,忙扯开话题,拉着王玉芳回家。

回到村里,我和王玉芳迎面碰上张蛋,他冲我和我妈笑,他说:“一本算个啥?”

“小俊他要被春娇送去国外读书了咧。”

“以后,就是山窝窝里头出的金子!”

大年二十九,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炸。

张蛋家有锣鼓喧天,全村的人几乎都去了张蛋家为张俊贺喜。

王玉芬因为腰疼病犯了,不得已躺在床上。

她眯着眼,忽然捂着脸在被子上闷声哭了起来。

我站在窗户边,看着王玉芬起伏的肩,心里也一阵抽痛。

这两年,王玉芬老了很多,她总是提及过往,感叹当年,如果不是她执意把我从春娇身边夺回这大山,和她一起吃农村人的苦,也许出国和光鲜亮丽的就是我。

而不是小俊。

我那么聪明,那么懂事,那么爱读书,他不该,也不会只是现在这样,成为一个贫困大学生。

选的学校,读的专业,以后的人生,所有的日子和未来,都因为她的一点执念,变成了下等。

王玉芬越想越痛,她伸手啪啪扇了自己几个巴掌。

在漆黑冰冷的砖房,闷闷的响了几声后,消失殆尽。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冷风携裹着一丝异样的香气弥漫开来。

王玉芬不着痕迹的用袖子擦了把脸,朝外望。

看见是我,忙扯出笑。

我左右手不空,端着饺子和一碗鸡汤,笑意温暖的走过来。

我望着床上的王玉芬喊:“妈,吃饺子了。”

一面说,我一面端着饺子进了屋,在王玉芬的床上摆了小桌,放好饺子。

我和王玉芬对坐后,王玉芬忽然问我:“儿啊,你后悔过吗?”

“什么?”

“当年,妈妈把你带回这个穷山窝窝里。”

王玉芬哽咽着,滚烫的饺子像烧着的炭火一样卡在她的喉咙。

我一愣,眼角闪过一丝异样,他定定望着王玉芬,喊她:“妈。”

“大过年的,说什么话。”

“快吃你的饺子吧。”

“一会儿就该凉了。”

我看见王玉芬头顶的白发,像是秋后大片枯草一样,在她的头顶肆意生根发芽。

王玉芬的脸上,满是陈旧岁月堆砌的皱纹。

她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么多年,我有多后悔曾经年少不懂事的那些年残忍冰冷的对她。

可王玉芬她是我妈,她只想得到,她自以为是的亏欠我的种种,而选择性忘记我所有的缺点和脾气。

临走的前一天晚上,王玉芬帮着我收拾行李,腊肉香肠装了又装。

直到行李箱塞不下了,王玉芬还不肯罢手,她找了两个塑料袋又乱七八糟的给我塞了两口袋。

我觉得有些无语,又不敢当着王玉芬的面说。

第二天一早,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行礼,对门口的王玉芬挥挥手。

走出老远,我回头一看,王玉芬还不远不近的跟在我身后,我哈出一口热气,笑着朝王玉芬喊:“妈,回去。”

“诶。”

王玉芬嘴上应了一声,脚下却装聋作哑。

我三令五申,不让王玉芬跟了,她才眼巴巴的站在路边朝我挥手。

“妈。”

“诶。”

“等我。”我看着王玉芬,认真对她说:“我一定会有出息,让你过上好日子。”

“带你享福。”

“诶……”

王玉芬长长的应一声,满脸笑意:“妈不盼什么福不福,妈只要你好好的。”

“什么都好好的就好。”

蓝白色的大巴车来了,我上了车,一点点消失在王玉芬的眼里。

王玉芬久久站在路边,冬日的暖阳温和的晒着她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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芯怡飞
2024-06-02 00:0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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户外小阿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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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路西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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