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覆传统认知：揭开三千多年前商王朝鬼神文明的神秘面纱（上）

要想了解商朝的历史，除了考古发现的文物，还必须对古代文献中的各种信息进行整理。

虽然发掘出了十万多片甲骨，但并不能说明我们已经掌握了商朝历史。从甲骨文的角度来看，其所能传达的信息是非常有限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古老文献，流传了数千年，这些资料肯定是被改写过的，不可能保持原来的样子。

竹书纪年

《竹书纪年》等与商朝相关的文献资料都是从民间流传下来的。《世本》虽已失传，但在其它古籍，如《礼记》《山海经》中，仍可发现部分片段。学者们把残存的碎片集中起来，展现了关于商、周时期的远古记忆。

王国维最先在出土的甲骨文中找到了商世系的记载，是由两片甲骨残片拼凑而成的。董作宾在数万片甲骨中，又发现了一块可以补上商世系的残片，三片残片拼凑在一起，说明《史记·殷本纪》中的商世系，是有根据的。

史记

整理出的世系表如下：喾、契、昭明、相土、昌若、曹、冥、王亥（振）、上甲（微）、报乙、报丙、报丁、主壬、主癸、大乙（汤）。

很明显王亥是一个分水岭，以前的王和后来的王有很大的不同。王亥之后，甲、乙、丙、丁、壬、癸、乙，名字中都有天干，王亥的“亥”就是后来的地支之一。

《世本》中有一句话是“相土作乘马，亥作服牛”。相土、亥皆为商人之先王，“乘马”、“服牛”则是其突出的业绩。《山海经》中也记载了王亥率领牛群来到有易，在那里牲畜被夺走的事情。

山海经广注

尽管资料十分有限，但是通过这种比较，可以了解王亥是商人的主要领导者，王亥的功绩与畜牧业有着密切的关系。商人在王亥时期遭遇重大挫折，与一个名叫有易的部落发生了冲突，而冲突的核心是牛、羊。

在甲骨文和古籍中，有一位叫上甲微的王，排在王亥后面，和有易打过仗，很可能是为了报复。

迁徙还是定居？

在甲骨文中，王亥的身份是非常特殊的。占卜的目的就是向祖先提出问题，并请求解答，甲骨文里会记录下询问的祖先，王亥在这些被指定回答问题的祖先中，地位很高，甚至超过了大乙（商汤）。

尚书

从王亥身上，可以看到商人崛起的蛛丝马迹：他们是第一个在畜牧业上有重大突破的民族，可以控制动物，从而产生了一种文明上的突破。从相土到王亥，他们已经将牛、马等大型动物驯服，成为了人类的帮手。

《世本》中有“鲧作城郭”一语。鲧为大禹之父，夏朝之祖。通过与考古材料的对比，夏人的兴起与夯土技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商人的兴起是与动物有着密切的联系。

《管子》中，有“殷人之王，立帛（皂）牢，服牛马”的记载，“牢”就是囚笼，商人最擅长的就是驯化动物，让它们为人类效力。

殷墟甲骨文出土地

在古代文献中，与夏人相关的往往会有一个清晰的地名。相反，在提及商人先王的时候，都会记载他们迁都的事。著名的盘庚五迁，一种说法是商人在这一世曾五次迁都，另一种说法是在盘庚迁都之前，商人已经迁都五次了。不管是哪一种，都表明商人的移动能力很强。

干嘛要到处乱跑？《尚书·盘庚》中，盘庚曾经试图劝说族人迁移，他一再强调，留在这里是要受到天谴的。另外，他还着重指出，以往的商人领袖们都会竭尽全力地为自己的部族挑选最佳的住处，并不断迁移，让族人对自己的决定不要有任何的质疑。

古代农业

先王的经验和智慧，大概就是牛、马之类的大型动物，不能在同一个地方生活太久，因为青草的生长速度跟不上牛和马的繁殖速度。而且，长期生活在一起，牛群和马群之间疾病传染的几率也会增加。

或许，在商人崛起的时候，他们就已经习惯了迁徙。但在发展到一定规模后，他们也学会了发展农业。在农业与畜牧业并存的条件下，就出现了选择困难症，再加上学会了夏人的夯土技术，让他们对定居的渴望与日俱增，但也不可避免地会影响到赖以生存的畜牧业，所以盘庚不得不训斥和劝说族人迁移。

商和殷的区别

商人崛起，很有可能就是因为畜牧技术。安阳出土的甲骨文可以看出“卜旅”的重要性。“旅”就是远距离地转移。在那个年代，长途跋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到了商朝末期，商人频繁地迁移，必须不断地占卜“旅”的吉凶。

殷墟发现的海贝

此外，商人所用的卜甲（海龟壳），也表明他们的运输能力很强，青铜器铸造也是如此。沿海的龟壳、铜矿、锡矿，都要运到安阳去。商人为什么要专门发展这种需要交通工具的东西？因为他们一开始就是“服牛乘马”，知道用别人不会的方法来驯服动物，所以自然有动机不断地强调自己的能力，以显示自己在其他部落中的优越感。

安阳殷墟遗址发现了车马坑，还有被殉葬的马和牛。在甲骨文记载的祭祀中，最多一次用了三百头牛。车马坑是把一辆精致的马车和拉车的活马同时埋下去的，这分明就是在炫耀：我们有这样的马车，可以用这么多的牛、马来当祭品。

殷墟车马坑

《史记》称商为殷，而现在通常称呼为商。在对甲骨文进行整理的过程中，学者们惊奇地发现没有任何关于商人自称为殷的记载。

周人用“殷”，是一种贬义。周人要与商人交好，表示对商人的尊敬，故称“大邑商”；但如果要表现出敌意和不屑，那就用“殷”。很明显，“殷”是周人打败了商人，并随周人的语言习俗流传下来的。

在周早期，“商”、“殷”并用，但到了东周以后，“商”的使用越来越少，而“殷”的使用却越来越频繁。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是，“商”与“商人”在此时的含义是完全不同的。

殷墟甲骨

在中文中，“商人”这个词，代表着做生意的人，东周时期已有，但那时更为严格。“坐贾行商”，在特定的地方经营商行的人，称为“贾”；到处采购然后在别的地方出售的人，称为“商”。

周人克殷后，周公驱逐了殷遗族，于是他们改行经商，于是商人也就成为了“商人”。旅行和运输一直是商人标榜的民族印记，他们知道利用动物的能力进行长途旅行，而这种能力后来成为了行商之人的基本技能，因此，由民族命名的商人变成了以行业命名的商人。

商人特殊的二元结构

上面说过，王亥之后世系表出现了特殊的变化，那就是每位先王的名字后面都有一个天干名称，甲、乙、丙、丁……这代表什么？

从甲骨文可以看出，商人的算术体系非常发达。当时已有十进制的天干和十二进制的地支，并通过天干与地支结合而构成的六十个循环体系。以天干为单位，十日为一旬，即历法体系的基础。所以看到甲、乙、丙、丁，直觉上的推测是和记日有关系的。

甲骨文发现地

有一个明显的规律是无法用巧合来解释的，因为汤的祭祀一般都是在“乙日”举行，“报甲”的祭祀则是在“甲日”举行。一种可能是，汤是在“乙日”出生或死亡，从而获得“太乙”的称号，汤的祭祀便全部以“乙日”为准。

这种说法有问题，首先是从上甲微开始，依次是甲、乙、丙、丁、壬、癸。若他们的名字来源是出生或者死亡的日子，那六位先王的排列顺序是不是有点太巧合了？上一代出生（或死亡）是在甲日，而下一代恰好出生（或死亡）在乙日，以此类推，真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六十甲子顺序表

于是有的学者认为，这是武丁时对其进行改革整理的产物，改革的目的之一，就是让没有留下具体生辰八字的先祖分派，第一代派为“甲”；第二代派为“乙”，以此类推。张光直先生在其《商王庙号新考》中对此作出了不同的诠释。

按照常理来说，新生儿的出生日期，应该是比较平均的，这和商王庙号大不相同。商王庙号最大的特点，就是一些日子高度密集。张光直先生还注意到了一些特别的分布，一是两代的名字，不会重复天干名称，如果前一个是“甲”，那么后一个肯定不会是“甲”，二是按照历代庙号，分为单数代和双数代，有些天干名称只出现在单数代，有些天干名称则只出现在双数代。

商王世系表

这种现象，不能用出生或死亡时间来解释。出生和死亡的天干，是随机分布的，不会这么有规律。

张光直先生由此提出了新观点：庙号是指不同的宗族，在商人统治时期，是由两个统治集团轮流执政。两大统治集团各自都有若干个宗族，这一代由一个集团执政，而下一代则是另一个集团。有些宗族非常有权势，因此，统治者往往是从这些宗族里产生，这就是为什么两代没有相同的天干庙号，以及为什么会有单、双数代的分布规律。

这一新的解释，也可以与后来更为清晰的史书记载相关联，那就是周朝的昭穆制度。周人对祭祀的划分很清楚，如果这一代是“昭”，那么下一代就是“穆”，昭、穆轮流。在祭祀时，两个集团分立左右，是一种非常明确的二元结构。

周朝昭穆制度

张光直先生相信，商人也存在着相似的二元结构。很多人类学家都相信，在从部落到酋邦的发展中，二元组织有其自身的优点，可以使社群扩大，避免冲突。

分为两个集团，制定共享利益的游戏规则，管理者和被管理者之间的相互交替，能缓解被管理者的不满情绪，减少对抗。只要再忍耐一段时间，被管理者就能取代管理者的位置，双方既是管理者，又是被管理者，所以管理者不能过渡压迫被管理者，因为身份是会互换的。

基于这种人类学思想，商人的兴起并成为共主又多了一个原因。他们也许在管理组织上更有能力解决内部的问题，形成更大更紧密的体系，更好地利用资源和权利。

商人眼中的“动物”

现在可以从头梳理一遍已知的所有事情。

东方的商人，在新石器时代晚期获得了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驯化和饲养大型动物，使行动和运输能力得到了提升，并能够将动物的力量转化为军事力量，同时也提升了攻防能力。

殷墟车马坑

在驯化动物的时候，商人会和它们建立起一种特殊而又暧昧的关系。现代人很难体会人对大型动物的恐惧感，虽然能够控制动物使其服务于人，但另一方面也要提防它们对人的威胁。

在动物与商人的关系中，动物既是助手，也是威胁。人类要想充分地运用畜力，就必须与动物保持更近的距离，但当动物不听话时，人就在它的旁边，无法逃脱。也就是说，这个民族总是和一个强大的力量在一起，并可以利用这种危险的力量来壮大自己。这就是商人对这个世界最基本的看法。

殷墟祭祀坑

商人想要发展，就需要和更强大的力量和平共处。正确对待动物，能给人类带来很多益处，但是，如果使用不当，动物也会马上变成最恐怖的破坏因素。这样的看法出现在商人的脑海中，会影响他们的想象力。这个世界，既能给人带来利益，又能给人带来灾难。商人从祖先那里学习驯化和使用牲畜的技能，祖先是主要助手，所以他们自然需要祖先帮忙应对这个世界，在他们的想象中，祖先也会自然而然地拥有相同的两面性。祖先可以帮我们解决问题，如果不小心，祖先也会翻脸。

因此，商人必须谨慎地与祖先交流，以确保他们得到祖先的保护和帮助。这是一种既有帮助又有威胁的双重属性。所以，他们自然而然地把动物当成了人类世界和祖先世界之间的沟通桥梁，所以祭祀所使用的象征意义极高的青铜器，有大量以动物为题材的纹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