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歌嘹亮 | 他身中3枪仍然“向着敌人的炮火前进”

央广网南昌8月1日消息（记者盛杨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7月29日，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依然铿锵有力地唱起《中国人民志愿军战歌》，眼神坚毅，满怀激昂。一抹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胸前的纪念章上，熠熠生辉。他叫马明昭，抗美援朝五级伤残军人。

烈日炎炎，记者前往老人家中，见到这位94岁高龄的老人。老人家皮肤白皙，脊背轻弯，身体孱弱，缓缓踱步到家门口，热情欢迎记者的到来。

1929年，马明昭出生于陕西省商州县（现陕西省商洛市商州区）。7岁跟着父亲在西安卖豆芽谋生计，啃馒头吃谷糠，挨饿营养不良，曾两度与死神擦肩而过 。8岁时，马明昭从一个睡棺材的老乞丐口中得知，城北有个孤儿院管吃管住。他很幸运地进入孤儿院，读了4年书。虽然经常挨打，好在有饭吃，不至于饿死。马明昭就这么踉踉跄跄活到15岁。

马明昭的右胳膊在战斗中受伤，落下残疾，只能用左手敬军礼（央广网记者 盛杨泳 摄）

“有我在你们都别跑”

1947年，18岁的他得知成都中央陆军军官学校招收学员，他认真备考，幸运考入。1949年11月，在成都郫县他参加了起义，成为了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

这一年他20岁。

在部队，他积极上进、勤奋踏实，又是军校毕业生，很快脱颖而出，被提拔为排长。

“手下很多兵都是国民党抓壮丁抓来的，他们并不知晓解放军，一直想跑。我说有我在，你们都别跑。”马明昭告诉记者。

起初，国民党士兵天天想着逃跑，直到遇到了马明昭。原来，这些士兵是国民党实施高压，抓壮丁抓来的，逃跑被打死的壮丁比比皆是。随着解放战争的胜利，这些士兵又重新被整编到中国人民解放军队伍中。

“我带的兵一个都没跑，自己是穷人出身，我了解穷人的苦。我待他们极好，并且告诉他们共产党是不一样的。”说起自己做新兵思想工作，马明昭滔滔不绝。

新中国历经多年抗战，百废待兴。1950年，马明昭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50军150师500团1营机炮连副连长，奉命前往湖北省天门县，做好农业生产工作。同年7月的一个夜晚，第50军接到“国防军要去国防前线”的命令，整装待发计划两日后行动。

一时间，军队种植的粮食蔬菜全部送给当地老百姓，人民群众挤满整条街道，欢送部队离开。军令下达，所有士兵乘上闷罐车前往湖北花园车站，连夜坐火车前往山海关。在山海关，士兵们换上厚厚的棉衣再前往辽宁安东。至此，所有部队整编，年轻力壮的士兵跨江。

“雄赳赳 气昂昂 跨过鸭绿江”

“中国好儿女，齐心团结紧。抗美援朝打败美帝野心狼！”一首荡气回肠的军歌把记者带回了那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入朝前，部队命令我们把棉服棉裤反穿，露出白色衣料，一身雪白，确保身上没有一个中国字。”谈及入朝前准备，马明昭不由得情绪激昂起来，“吃喝拉撒都在背包里，整整60斤啊，我们就这样背着背包渡过鸭绿江。”

中国人民志愿军每人背上扛着10斤炒熟的米花，20斤枪弹，20斤炸药包，10斤棉被，在朝鲜向导带领下，分散潜入朝鲜深山老林待命歼敌。

“炊烟对我们来说是致命的，在茫茫雪原生火会引来飞机轰炸。口渴了把雪揉裹成雪疙瘩吃下去，饿了吃口米花，累了把雪筑成一个简单的雪窝睡觉。”马明昭回想起那段峥嵘岁月，往事历历在目。

当记者问及苦不苦、累不累时，他说：“当兵不讲困难，怕死是上不了战场的，我们跟党走，服从命令。”

马明昭告诉记者，皑皑白雪，雪山爬了一座又一座，“美军吃的是鱼罐头、汉堡，我们吃着干巴巴的米花，没有任何其他能量补充，时间一长得了夜盲症，视力下降，晚上视线模糊。”

“第一次见外国佬 第一次打飞机坦克”

10月25日，抗美援朝战争正式打响。

“我是个新兵蛋子，还是第一次见外国佬，第一次见飞机、坦克。”马明昭谈及自己第一次与敌军碰面，自嘲没见过世面。

据马明昭回忆，外国士兵个个人高马大，身穿军装，防寒皮靴，气派得很。他们吃鱼排罐头，开坦克飞机，装备精良，物资充沛。

“我们每个班只有一挺机关枪，每个人只能配备步枪、20发子弹和两个手榴弹，子弹打完了就去抢敌军的。”马明昭说。

小米加步枪怎么敌得过飞机坦克？这个仗究竟怎么打？

马明昭说：“飞机来了趴下躲在战壕里或石头后面，利用飞机调头转弯的时间，迅速阻击对面的外国士兵。这样反反复复的游击战术，打得敌军焦头烂额。”

面对敌人飞机轰炸可以反复躲避，那么地面“小霸王”坦克又如何攻破？

在坦克到来之前，志愿军们先挖好巨坑，用铁丝网挂好炸药包放进坑中，引导敌军坦克开到事先埋伏好的坑内。一旦坦克掉进坑内，一名志愿军立即拉开导火索翻滚着身体，尽快脱身。

“滚得快没事，要是地形条件不好滚不动，会被炸得血肉模糊，尸体都找不到。”马明昭说。

记者问他怕不怕死时，他坚毅地说：“战争死人是常事，怕死是做不了军人的。军人上了战场只想打仗，只听从指挥。”

这场战役为期11天，马明昭所在的50军在车殿关围歼英军一个团，俘虏敌军250人，同时把土耳其第一师12和15团全部歼灭。

身中三枪 昏迷不醒 危在旦夕

从1950年11月25日到次年1月8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奋勇杀敌，已完成抗美援朝使命。

1951年元月初，志愿军第42军渡过汉江，敌人被迫切断退路，落荒而逃。

“彭德怀司令员下令说，不能追了，没吃没穿的，休整待命。”马明昭说。

1951年1月23日起，志愿军有计划撤退出南朝鲜，敌人跟踪尾随其后。敌方空中猛烈打击，战况惨烈。

马明昭所在第50军撤退到西林里山区时，敌军飞机坦克一路狂轰滥炸，一线士兵负伤惨重。眼看着炮火就要延伸到500团指挥部所在地，时任500团警卫连副连长的马明昭带着2个排50余人的兵力，奋勇杀敌，阻击敌人多次进攻。

“满山遍野都是敌军，不知道牺牲了多少人。指挥部、后方基地一旦失守就完了，我们的伤员、电台都在大后方。”马明昭回忆起那场战争，仍记忆犹新，“当时没有想那么多，冲上去保卫大后方。”

敌军火力凶猛，人多势众，死伤无数。

阻击敌人的过程中，第一枪打在了马明昭的右胸前，子弹穿膛而过。

“刚刚中枪没有知觉，后面右胸剧痛，右手已经不能打枪。我就左手继续打枪。”马明昭一边谈起负伤过程，一边给记者展示胸口留下的疤痕。

足足一寸长的伤疤，经过岁月的沉淀，已成为刻在马明昭身体里的“军功章”。马明昭说：“我虽然当时很痛，整个右边身体不能作战了，但是只要还有一口气，我还是要坚持下去。”

于是，马明昭趴在石头后面，继续用左手持枪作战。突然“砰”的一声，第二枪打在了马明昭的手腕处，随后是枪支落地的声音。马明昭左手捂着右胸伤口，来不及闪躲。

数秒之内，还没等马明昭捡起枪支，接连而来的第三枪打在了马明昭的右腹。随着一声哀嚎，马明昭已浑身是血，尤其是胸腹部伤口血液喷涌而出，染红了白衣，整个人躺在血泊之中。

“子弹穿过我腹部时，先是麻了一下，之后剧痛让我瘫倒在地，心想肠子断了，我是快死了吗？又想着，好像我还能呼吸，说话还不漏气，身体动弹不得，好像还可以继续作战。”马明昭说起负伤经过，淡定自若，“之后我就倒在了雪地里，失去了意识，是我的战友把我扛到了大后方。”

西林里战斗一直打到了天黑，敌军恐夜战被偷袭，便撤退400米，最终成功保卫了大后方。

“这场战斗，我们的副军长蔡正国也牺牲了，战斗异常惨烈。”马明昭说起副军长的牺牲，仍旧悲痛万分。

“子弹打偏一厘米 我就没命了”

负伤后，马明昭开始了漫长的治疗康复之路。

卫生员将马明昭的伤口进行简单消毒、纱布包扎处理，再由地方组织的担架队抬下战场。由于伤势过重，别的伤员可以下地走，他只能靠汽车拉，公路、桥梁被破坏了，就用牛车拉。

“每隔30里地就有个战地包扎所，伤口都可以在这里被清洗，换药。有时候很长一段时间遇不到包扎所，伤口就化脓生疮，战地医疗条件差，医用物资匮乏，部分伤员死在了路上。”马明昭说。

就这样，马明昭拖着病痛的身体，坐上回国的列车。

伤员专列上，大多是20岁左右的年轻人，伤口腐烂味、流血化脓味充斥着整个车厢。伤员们胡子半尺长，头发凌乱，破衣烂衫。

马明昭就这样一直“躺”到了国内。历经前前后后1个月长途跋涉，他终于抵达了九江，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一七一医院获得救治。

上手术台那天，他依稀记得，四个人给他做手术，一共做了5个手术。一个人按住他双手，一个人按住他双脚，一名主刀医生和一名护士配合着开始手术。

“医生划开我的伤口，发现体内没有子弹，子弹穿过了我的身体。胸部伤口极其严重，子弹打偏一厘米，我就没命了。”马明昭说，“我命硬，子弹只是擦破了我的神经臂，但是右手已经废了。”

治疗过程极其漫长，吃饭、喝水、吞咽都疼痛难忍。经过数月治疗，马明昭虽治愈出院，但是右胳膊落下残疾，评为五级伤残军人。

“右手废了 左手还能干活”

1951年11月，马明昭转业到九江市民政局。

不懂业务、不会写字、不了解群众、生活难自理、负伤体质差，五大难题摆在马明昭面前。

右胳膊落下残疾，生活自理都困难，还怎么工作？

于是，马明昭坚持苦练三个月左手写字，当他将左手写的字给领导看时，领导表示全然看不懂。他回去大哭了一场。

马明昭用左手歪歪扭扭写字（央广网记者 盛杨泳 摄）

讲到这里，马明昭忍不住眼含泪花。

这个为国捐躯、上阵杀敌的英雄，这个身中3枪仍然坚持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这个做5个手术、右胳膊残疾也不哭不闹的汉子，却因为练不好字，嚎啕大哭。

“右手废了，左手还能干活。中午不休息，晚上练习到12点，这样又坚持了三个月，我终于会写字了。”马明昭说，“练字要像打仗一样争取胜利，要有决心和信心。”

记者在采访中了解到，如果不能学会写字，就不能在岗位上工作，只能成为伤残士兵让国家养起来。用马明昭的话说，自己才22岁，不能做个废人。

马明昭用左手写下“一心向党 保家卫国”（央广网记者 盛杨泳 摄）

去食堂吃饭，左手打饭；一只手不方便，就趴着吃；鞋带不会系，就练习左手系。

经过不懈努力，马明昭转业成功。工作努力，积极进取，1953年他被评为江西省英模代表，荣获甲等英模。

退休后的马明昭仍积极发挥余热。数十年来，马明昭坚守在宣传抗美援朝英烈事迹的第一线，给青少年们讲解鲜为人知的英雄故事，传承好红色基因，让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代代相传。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此时，记者仿佛又听到这首歌。

72年后的今天，铿锵的旋律和直抒胸臆的歌词依然会让人热血沸腾。伴随着嘹亮军歌，记者仿佛看见数以万计的志愿军同朝鲜人民军并肩作战的场景。那惊天地、泣鬼神的战斗场面，那兄弟同仇敌忾、生死与共的情谊……一幕幕、一帧帧宛如昨日。

这是一曲民族团结的壮歌，这是一场舍生忘死的战斗！

历史不会忘记，祖国不会忘记，人民更不会忘记。

是他们“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用鲜血筑起“血肉长城”，用生命换来祖国的繁荣富强，人民的幸福安康。

聆听和平的钟声，敲响催征的战鼓。伟大的抗美援朝精神，将永远激励中国人民克服一切艰难险阻、为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而奋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