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拥有红夷大炮这种神器，为何还会惨败给后金？

文/水处

“大明火器世界第一”——这是网络上炒烂了的话题。

今天，咱们就来说说明朝火器的真实水平，以及是否真的“世界第一”的问题。

01

中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发明火药的国家，同时也是第一个把火药应用于战争的国家。

中国现存最早的金属火铳是元朝至正十一年（1351年）制造的铜制火铳。

这种火铳采用从开放的火门直接点火引燃火药的方式，属于最原始的火门枪。

火炮方面，现存最早的金属火炮是元朝至顺三年（1332年）铸造的青铜火炮。

该炮炮身很短，炮口位置呈碗口状，所以又称“碗口铳”。

火炮架设在形如长板凳的木制炮架上，无法移动，也无法调整射角射程。

元代晚期在元末的群雄混战中所使用的的各类火铳火炮，基本上就是这种技术水平。

上图为元至正十一年铜火铳，下图为元至顺三年碗口铳

02

而在欧洲，在14世纪初期火药传入以后，欧洲人就对这种神奇的武器十分感兴趣。

很快独立发展出了金属管形火器。

1346年英法克勒西会战中，英军在欧洲历史上第一次使用了火炮，虽然实际杀伤力很有限，但巨大的炮声给法军造成了极大震撼。

此战过后，欧洲各国都开始大力发展火器部队。

短短20年后，法军也开始大量使用火炮，在百年战争第二阶段中占尽了优势。

到了14世纪晚期，也就是明朝基本完成统一的时候，欧洲各国军队中已经普遍出现了独立的炮兵和火门枪兵。

可以说，欧洲经过不到一个世纪的奋力追赶，已经在火器水平方面基本上追上了中国。

14世纪晚期西欧军队复原图，最右侧的士兵装备着火门枪

03

明朝统一中国后，在火器方面总体上还是保持在元末的水平，火门枪和碗口铳一直是明军的主力火器装备。

这些火器，依然保留了元代晚期火器的特点，铳身、炮身短小，装药量不大，因而射程、威力都有限。

炮架方面也没有大的革新，还是固定无法移动的木制板凳形炮架。

因为火炮威力有限，因而在明初时，明军主力的攻城武器还是配重投石机，也就是元代的“回回炮”。

到了明成祖朱棣时代，明军开始组建独立的火器部队，即“神机营”。

神机营的主力轻火器装备，是较元末水平略有提高的火门枪，

另有一种用火药发射箭矢的“神枪”，不过点火方式依然是火门枪的水平。

这种比较原始的火枪，射程非常有限，超过三十米以上基本没有射击精度可言，主要是靠千百火铳的齐射造成的威慑力震慑对方。

尽管如此，由于明初蒙古各部都处于衰弱之中，明军的火器部队还是在战场上取得了较好的效果。

发射箭矢的“神枪”，这是明军神机营的主力装备之一

04

就在明朝火器还在元末水平线上缓慢发展的时候，欧洲火器却在14世纪末到15世纪中叶取得了飞速的发展。

14世纪末，欧洲的轻型火器虽然也还在火门枪阶段，但已经朝着大型化方向发展。

到了1420年代的胡斯战争时，胡斯军队装备的火门枪长度已经达到1米（而同时期明军火门枪长度一般在40厘米以下），威力足以在近距离射穿骑士所穿的铁制板甲。

火炮方面欧洲的进步更大，14世纪末，欧洲已能铸造可发射数十磅乃至上百磅重的石质炮弹的重型火炮。

而且发明出了带有车轮的木制炮架，从而方便了使用马匹拖曳火炮。

到了15世纪中叶，欧洲火炮的水平更上一个台阶。

在1453年的君士坦丁堡围城战中，奥斯曼军队中已经出现了炮身长度达到5米多、重量达到17吨、炮弹重量达到1500磅的“乌尔班巨炮”。

而同时期的明朝火炮最大的重量也不过500公斤左右，炮弹重量大多在3-6斤左右。

双方之所以在火器尺寸方面存在这么大的差距，一个重要原因就是欧洲在15世纪初已经在火药方面取得了革命性突破。

传统粉末火药被新型的颗粒火药取代。

颗粒火药的威力比粉末火药强几倍，和长身管的火器结合以后，射程和威力都大大提高。

而明朝依然停留在粉末火药的水平上，威力较小，长身管作用不大，反而提高铸造成本，所以依然使用短身管火器。

1453年奥斯曼军队轰击君士坦丁堡城墙的“乌尔班巨炮”

可以说，到15世纪中叶，实际上欧洲已经在火器技术方面全面超过了明朝。

这其中的主要原因，一方面因为是欧洲战争不断，对战争的实际需求不断推动着火器水平的发展，

另一方面则是明朝僵化的体制造成的。

明朝政府对于火器的管控极其严格，

不但严禁民间持有和研制火器，

连地方政府自制和研发火器都是绝对禁止的，火器研发和制造只能由中央政府管理。

这样一来，明朝的火器发展就在很长时间内陷入了停滞状态。

明军标准制式火枪——永乐十二年（1414年）式手铳，一直用到明武宗正德年间（1505-1521年），

一百年时间几乎没有任何改进，火炮方面一百年内也几乎没有什么进步。

而同期的欧洲，火门枪已经开始为更加先进的火绳枪所取代。

火绳枪是以扳机带动火绳点火的火枪，比起直接从火门点火的发射方式，无疑是革命性的进步。

火炮方面，欧洲在15世纪后半叶也取得重大发展。

欧洲火炮开始出现攻城炮、野战炮、臼炮等不同类型的火炮。

1494年，法国入侵意大利的战争中，法军大量装备了机动性强的轻型野战炮，并首次创建了野战炮兵分队编制。

经过改进以后的轻型野战炮，用4-8匹马拖曳，行进速度很快，甚至能跟上正常速度前进的骑兵。

上图为15世纪末欧洲军队装备的火绳枪，下图为同时期明军装备的永乐火铳

05

到16世纪，浑浑噩噩了上百年的明朝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欧洲火器的先进。

1517年，葡萄牙殖民者第一次来到中国。

他们试图与明朝开展贸易，但被奉行海禁政策的明朝拒绝，双方因此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尽管葡萄牙人数量很少，但他们所装备的火绳枪和欧式火炮比明军火器先进得多，因而给明军造成了很大的杀伤。

最后明军利用数量上的绝对优势取得对葡作战胜利，并缴获了葡军装备的火绳枪和欧式火炮。

因为当时明朝管葡萄牙叫“佛郎机国”，所以也就把缴获的葡军火炮称为“佛郎机炮”。

指挥明军与葡军作战的明朝广东海道副使汪鋐深感这种火炮性能远优于明军火炮，所以上书嘉靖皇帝，请求朝廷仿制，嘉靖准奏。

两年后，明朝仿制的第一批佛郎机炮问世。

此后，佛郎机炮被明朝大量生产，从野战军到守卫长城的守备队，从水师战船到海防要塞，佛郎机炮都成了绝对的主力装备。

长期落后的明朝火炮总算取得了一次比较大的进步。

明军装填佛郎机炮场景复原

但是，佛郎机炮此时在欧洲实际上已经是属于被淘汰的产品了。

佛郎机炮的特点，是采用事先装好弹药的子铳插入母铳，以实现后膛装填。

优点是发射速度快，但是缺点也很明显。

后膛装填对火炮铸造的精密度要求很高，由于当时铸造技术的限制，佛郎机炮并不能保证子铳和母铳之间的气密性。

所以开炮之后，火药产生的气体经常从缝隙中散去，影响了火炮的威力和射程。

到了16世纪，欧洲火炮已经发展到了更高的水平，这种威力和射程有限的火炮自然就成了被淘汰的产品。

但即使如此，对于火炮技术极其落后的明朝来说，佛郎机炮也算是前所未见的“神器”了。

明军主力野战炮——大将军炮，就是山寨版的佛郎机炮，机动性能很差

06

和仿制佛郎机炮相比，明朝对火绳枪的仿制速度就要慢很多。

一直搞了三十多年，才在1558年仿制成功第一批火绳枪，因此枪可以击中飞鸟，所以明朝人称之为“鸟铳”。

明朝仿制的这种火绳枪，通过扣动扳机引发火绳引燃火药，较之原有的火门枪当然是一大进步。

然而，和佛郎机炮一样，这种轻型火绳枪在当时的欧洲也已经落后了。

16世纪中叶的欧洲军队已普遍开始装备重型火绳枪。

最典型的西班牙“穆斯科特”重型火绳枪，发射的弹丸重量是明朝山寨版轻型火绳枪的4-5倍！

在100米距离上，“穆斯科特”可以轻松击穿钢制板甲，其威力可见一斑。

但就是已经明显落后于欧洲的山寨轻型火绳枪，在明朝军队中的推广也并不顺利。

在当时的明军中，鸟铳依然是一种比较少见的非主流火器，真正的主流依然是各色各样的火门枪。

根据史料记载，自后金与明朝战争爆发后，从万历四十六年（1618年）到天启元年（1621年），三年间，明朝共向辽东发送各类火枪近28000支，其中鸟铳仅6400余支，占比还不到四分之一，

而二百年前的永乐时代神机营的主力装备——发射箭矢的“神枪”居然占到一半之多！

从嘉靖年间的这次“技术引进”之后，一直到天启年间，明朝的火器技术又陷入了一个发展缓慢的时期。

这期间，虽然脑洞大开的明朝设计师们发明出了各种匪夷所思的火药武器，

例如被传得神乎其神的“火龙出水”、“神火飞鸦”、“一窝蜂”等等，经常被后世用来作为明朝“火器领先世界”的证明。

然而，作为明朝最杰出的军事家的戚继光，却在《练兵实纪》中对这些“脑洞火器”全盘进行了否定：

“以上之外，有火砖，一窝锋，地雷，千里炮，神枪等，百十名色，皆不切于守战，故不备，今皆一切禁之。以节靡费，惟有子母炮，尚属可用，未当终弃，亦一奇品也。”

在他眼中，真正符合实战要求的只有佛郎机炮和鸟铳两种火器，其他的不过是浪费军费的废物而已。

应该说，戚继光的评价是很有眼光的。

从世界火器发展的总趋势看，金属管形火器始终是火器发展的主流。

简单地说，就是火枪和火炮才是火器的核心内容，其他火药武器，无论多么有创意，多么“超前”，总归都无法充当战场主力。

明朝即使发明了各种“二级火箭”、“原始火箭炮”、“早期水雷”，但火枪和火炮方面的落后决定了它在西方的火器比拼中已经处于了明显落后的地位。

明朝几种代表性脑洞武器：一窝蜂、火龙出水、水底龙王炮，创意十足，但几乎没什么实战效果

07

到了17世纪20年代，后金崛起，以佛郎机炮和各类火门枪为主力装备的明军被身披重甲的八旗军杀得一败涂地。

在巨大的军事压力下，明朝才终于又开始从西方进行“技术引进”。

这一次，引进的主要对象是以英国的舰载长管炮为蓝本的红夷大炮。

这种舰载长炮，在当时的欧洲只能算中型火炮，但是到了明朝又成了“神器”。

因为比起威力有限的各色佛郎机炮，起码它能轻松击碎后金军的楯车，对身披重甲的后金军造成很大的杀伤。

1626年的宁远之战，明军就依靠11门红夷大炮重创了战无不胜的八旗军，取得了明朝对后金的首次胜利。

此后，明朝就开始大力仿制红夷大炮，希望以此来扭转对后金的战局。

然而，明朝统治者没想到的是，被他们视为“野蛮人”的满洲人，很快也掌握了红夷大炮的制造和使用技术，并且发展到了比明朝更高的水平。

崇祯十六年（1643年），辽东巡抚黎玉田向朝廷报告，宁远城只剩下吴三桂自己掏钱铸造的十门红夷大炮，

而清军在宁远以北集中了红夷大炮不下一百门，他无奈而酸楚地说：

“以奴之势力在昔日不当我中国一大县，每临阵犹势相均力相敌也，迄于今而铸炮造药十倍于我之神器！”

在宁远之战中重创八旗军的英国舰载长管炮——红夷大炮

你看，大明都混成这样了，求你了，别再吹“大明火器世界第一”了！

参考文献：《明史》、《明实录》、《清史稿》、《明清史料》（乙编）、《图说世界火器史》、《中国火器史》、《中国军事史》（第一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