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偷窃被开除，21岁女工为泄愤竟纵火，93年福州马尾特大火灾追记

参考资料：尤建元，马江火案——“12·13”特大火灾追记

1993年12月13日凌晨3时50分，位于福州马尾的福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台商独资企业——高福纺织品有限公司的四层楼的厂房突然着火，火势从四楼的仓库西侧开始燃起，蔓延得极快，凌晨4时左右整个第四层就全被烧着，然后至4时10分时火势就蔓延到全部的四层，整栋厂房迅速陷入一片火海。

高福纺织有限公司是福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内规模较大的外资企业，注册资金312.5万美元，年产值达455万美元，主要的产品为100%睛纶纱和其它各种羊毛制品。这栋四层楼的厂房是典型的“三合一”建筑，总占地面积为3979.5平方米，四层厂房的总高度为23.95米。在这栋厂房里，一层和二层楼是生产车间（二层部分区域为仓库），三层和四层被当做仓库和员工宿舍（其中三层大部分为员工宿舍、小部分为仓库；四层大部分为仓库、小部分为员工宿舍）。最先起火的第四层仓库中堆放着35万磅（约合16万公斤）腈纶纱，这种材料极易被引燃；另外整座建筑物的其它仓库里还存放有4000吨的腈纶纱、棉纱、棉球、毛团等物品，都是极佳的引火之物，所以火势才会在短短十几分钟内蔓延到整栋建筑。

最先发现火情的是当晚值班的2名保安，此时大楼里已经有不少人跑了出来（整栋建筑物中当时一共住着近300名职工，绝大多数都是来自江西、浙江、安徽农村的女工；整个高福公司总共有员工376人，除了少部分本地工人外大部分全都住宿在这栋楼里面），他们连忙用值班室的电话报警，可是因为他们都不知道火警电话是什么（火警电话119），最后折腾下来还是打了110报警电话，再由110转告119，这样一来又耽误了宝贵的10分钟。

4时25分，福州消防支队马尾消防中队接到报警。全中队动作迅速，仅仅5分钟也就是4时30分就分乘4部消防车赶到现场展开扑救。由于此时的火势已经发展得十分猛烈，马尾消防中队独木难支，于是在4时45分紧急向福州消防支队求援。福州市消防支队迅速调动马尾周边的长乐、台江、苍山、晋安4个消防中队的170多名消防官兵，分乘消防车17辆、云梯车2辆开赴马尾增援。

同时又联系了位于马尾的福建省海洋渔业公司和马尾造船厂（就是著名的福建船政原址所在地），出动两家企业所属的2支专职消防队的40余名专职消防员，分乘3辆消防车前往现场参与救援。

起火大楼四周有一条环形车道，但是消防车赶到时发现有2辆大型集装箱卡车并排停在这条车道上，大楼西侧的车道上还停着1辆厢式货车，以至于消防车一时无法接近大楼，耽误了抢救时机。

为了尽快救人，消防官兵和专职消防员们不顾个人安危，在水枪的掩护下用云梯车接近火场抢救职工，他们一共从火场里救出了81人（其中15人被严重烧伤，其余的不同程度被灼伤，就算没有伤也被熏得狼狈至极），全部都是女工，这些平均年龄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女孩，花朵一样的年纪，此时却个个烧得没了往常的模样，有的头发被烧焦，有的胳膊被严重烧伤，有的被烧得衣服和皮肤紧紧黏在了一起，还有的被救出来的时候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自主意识。根据她们的描述，还有不少人在火场里头没有出来，但此时的火势太大，消防员不敢贸然闯入，只能先行救火。

至6时30分，现场火势得到基本控制，至7时左右，大火被完全扑灭。

灭火后，消防官兵们进入已经是一片断壁残垣的高福公司建筑内部搜寻可能的生还人员，但遗憾的是，此时的整栋建筑如同死了一般，一楼空无一人、二楼只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男性尸体、三楼空无一人，最终在四楼仓库区用仓库分出的临时宿舍里，消防官兵总共在东侧和西侧两个宿舍区中清理出了60具遗体，其中37具位于西侧的倒班宿舍，大部分遗体被烧焦，更有人遗体的肚子被烧裂、内脏器官从肚脐和下身爆出来；另外23具位于东侧的临时宿舍，全部被烧得面目全非、无法辨认，甚至许多遗体被烧到炭化而残缺不全，刺鼻的焦臭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如同炼狱一般，惨不忍睹（还有另一个说法是东侧临时宿舍的23名死者当时是被救了出来，但是在送医抢救后抢救无效死亡）。

事后经法医尸检，西侧倒班宿舍里的37名女工死前没有任何挣扎迹象，死因是中毒窒息。换句话讲，她们都是在睡梦中死去的。而东侧临时宿舍里的23名女工虽然死因也是中毒窒息，但是她们却姿态各异，明显是在意识清醒的情况下活活烧死的。这个说法得到了从临时宿舍中逃生的8名女工（全部被烧伤）的证实。她们回忆说：当时她们正在睡觉，忽然迷迷糊糊地听到有人在喊有烟灌进来了，于是大家都醒了，就看到浓烟从墙上开的用于采光的孔洞中猛灌进来，这烟像是有毒，很多人刚起身，闻了这味道就软软地倒了下去。现场顿时就一片混乱，她们几个因为就睡在靠门近的地方，所以及时跑了出来，但很多人因为被毒烟熏倒而没能出得来。

最终，这起火灾造成61人被烧死（除了1名男性职工外其余60人都是年轻的女工），15人被烧伤（全部是女工），总共3970平方米的厂房、仓库设施被烧毁，直接经济损失603.6万元。构成一起特大火灾事故。

火灾发生后、福建省委、省政府，福州市委、市政府第一时间做出全力救援的决策，省、市两级主要领导干部均以最快地速度赶到马尾的火灾现场，并在现场成立事故抢救指挥部，集中公安、武警、消防、医疗、民政、安监等部门的力量负责事现场的抢险、伤员救护、遇难者遗体的清理和辨认以及事故原因的调查。

这场火灾震动了整个福州，天还没亮时，新华社、中新社、文汇报、光明日报、中国青年报等中央驻闽的新闻媒体以及福州本地的新闻机构、各大报刊、电台、电视台的数十名记者闻讯赶到现场，各路“无冕之王”将高福公司的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而为了不让这些媒体人进入现场影响火调和勘查，福州市公安局马尾分局的民警们已经将现场严密封锁。

于是乎，一些港台的媒体就仗着携带先进的转播设备的便利，在内地同行们一片艳羡的目光中每隔1小时就往外播发一次“最新消息”。当然了，其中不乏各种夸张和揣测。同时，福州市的街头巷尾也对这起火灾议论纷纷，传言四起，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马尾火灾死伤超过百人、有的说死伤超过两百人，还有说高福公司的台湾老板见势不妙，已经乘飞机远走高飞。

12月14日早上，《福建日报》在头版发了一条火灾的消息，但是没有说具体的人员死伤数字和经济损失，19时40分，福建电视台新闻节目援引新华社的消息对火灾作了报道，但也没有提及死伤人数和经济损失。

12月16日，《福建日报》在一篇关于救援马尾12.13特大火灾的侧记中首次披露了死亡人数——60人。12月17日，《中国青年报》刊发“燃烧的马江、哭泣的灵魂”一文，较为详细地报道了这起特大火灾的经过，并配发了大幅照片。在这篇报道中，确认了死者人数为61人：

12月13日凌晨3时许，一场大火降临福州市的马尾开发区，洗劫了台商的高福纺织有限公司。大火在高福公司徘徊了10个小时之久，烧毁了存放在仓库的近4000吨棉纱、棉球、毛团；60名女工葬身火海，1名男工救人也被火魔吞没——马江，在寒风呼号中哭泣着。

此后，《光明日报》、《人民公安报》、《文汇报》等数十家报纸也陆续报道了这起火灾的更多细节。但是对本次火灾到底死了多少人？到底有多少损失？人们还是议论纷纷。直到12月20日福建省人民政府转发了福建省公安厅关于福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12.13特大恶性火灾事故的通报，关于伤亡数字和财产损失的揣测才告一段落。

通过火调，火调专家认定这起火灾是一起人为的纵火事故。这个结果引起了福建省公安厅的高度重视。于是在省厅的直接指挥下，福州市公安局和马尾公安分局抽调精兵强将成立专案组对本次事故进行调查。福建省公安厅下了死命令，不惜一切代价，以最快速度将这件特大纵火案查清楚。

专案组第一时间控制了高福公司的总经理——台湾商人麦子文和公司相关的管理人员，根据他们交代，公司曾经在1993年12月6日开除了1名女工——时年21岁的福建长乐县人董杨玲。她于1992年1月入厂做工，但是自从1993年1月开始公司仓库里的原料接连被盗，一开始数量还少，所以没有在意；但随后被盗数量越来越多，引起了公司管理层的重视，于是开始组织内部调查。很快就查到这个手脚不干净的内鬼就是董杨玲，于是就决定将她开除。只是因为董杨玲在厂里有很多熟人，而且她以一时间找不到新工作没地方住请求在厂里再住几天为由继续住在厂里，然而案发后董杨玲就不知去向。

专案组经过排查，当天从火场中逃出来的幸存者中没有董杨玲，随后通过巨大努力核实了全部60名死亡女工的身份，也没有董杨玲（另1个死者是男性，不需要核实）。最终，专案组确定董杨玲具有重大作案嫌疑，并且极有可能已经逃回长乐县老家。

12月15日，董杨玲在长乐县老家被长乐县公安局的侦查员抓获，一开始她还故作镇静地一言不发，以沉默对抗。但当她得知这起火灾总共导致61人遇难时，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场在审讯室里嚎啕大哭起来，哭完了就开始交代自己的罪行。

1992年1月，董杨玲跟着村里的几个要好的小姐妹一起到马尾高福纺织有限公司当摇纱女工。不过久而久之，她发现其她女工的工资比她高，过得也比她好，于是就心怀妒忌。产生利用工作的便利偷盗腈纶成品纱卖掉换钱的念头。

由于一开始她偷的数量很少，所以屡屡得手，卖掉的钱有一部分寄回家补贴家用，剩下的供自己买好吃的和好看的衣服。

但随着时间的发展，董杨玲的胆子越来越大，偷窃的数量也越来越多，最终引起了公司管理层的注意，最终在12月6日的那次偷盗时被抓了个现行。于是公司决定将她开除，董杨玲恳求经理放过她并留她继续在厂里工作。但是经理不为所动，还将她叫到办公室痛骂了一顿。自尊心觉得受挫的董杨玲决定用放火的方式加以报复，并最终在12月13日夜里趁着其她女工都睡熟后偷偷来到四楼西侧的腈纶毛球仓库，用火柴将两颗腈纶毛球点燃，看着火烧起来后不声不响地逃离了现场，直接连夜逃回长乐老家。

12月20日，董杨玲被马尾区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1994年1月8日，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以放火罪造成严重后果一审判处董杨玲死刑，董杨玲不服，提出上诉；同年2月2日，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终审判决驳回上诉，维持原判，判处董杨玲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

纵火的董杨玲受到应有的惩罚，但调查发现高福公司对本次火灾事故的发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经调查核实，高福公司的厂房的施工图纸于1990年10月6日送交福州市公安消防支队进行审核，消防部门以标准厂房的规范批准了这份图纸。但是厂房于1991年2月竣工后，高福公司却在未经消防部门验收的情况下就擅自开工使用，并违章对厂房的内部结构和功能进行改动。具体改动如下：

首先，将原本的四层楼的生产车间改为腈纶纱成品仓库使用，本次火灾正是从这里被点燃的。

其次，违章在四层楼的成品仓库区西南侧搭建了8间简易职工宿舍，用作倒班宿舍。本次火灾发生时，由于距离起火点过近，在这8间简易宿舍里熟睡的37名女工无一幸免。

第三，由于住在东侧宿舍女工以宿舍通风和采光不好为由要求公司解决，于是高福公司擅自在仓库与东侧临时宿舍之间的实体防火墙上凿开了七个宽1.2米、高1米的通风窗，破坏了防火墙的防火功能。导致火灾发生后大量的浓烟和高温有毒气体通过这些洞口灌入东侧的7间临时宿舍，致使住在里面的31名女工中的23名中毒窒息死亡，另外8人受伤。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西侧的6间临时宿舍，因为防火墙结构完整，没有毒烟灌入，使得火灾发生时这6间宿舍里的25名女工得以全部逃生。

其实在火灾发生前，福州市公安消防支队和马尾公安分局消防科曾经先后六次责令高福公司对以上问题加以整改，甚至在1993年1月8日由马尾公安分局消防科出具的重大火险隐患整改通知书中严肃警告：若贵司再不整改隐患，将责令贵司停业整顿。

而高福公司在1月13日给消防部门的反馈函中对消防部门提出的消防问题表示完全认可，对所提整改意见表示完全接受，但是却强调因为公司的二期工程还没上马，所以仓库和职工宿舍的问题难以解决，希望予以宽容。于是，这件事情就这样没了下文。

经查，高福公司总经理麦子文到福州投资建厂之前，他在台湾岛内的总公司也曾经发生过出过人命的火灾事故，被迫赔了一大笔钱。然而，麦子文显然没有引以为戒，到祖国大陆投资建厂后又重蹈覆辙，将安全生产置之不理，以致再度酿成惨剧。

在中国大陆当时改革开放的大环境下，外资企业是各级领导眼中的下金蛋的鸡，是再三强调的重点保护对象。由于上级部门明里暗里的庇护，消防部门只能履行检查、责令整改等监督职能，而并不具有实质性的执法权和处罚权，所以致使高福公司从1991年投产到发生火灾的两年多时间中火险隐患始终存在。

最终，福州市公安局以涉嫌重大事故责任罪对高福公司总经理麦子文等7名经营人员刑事拘留（具体结果不详，欢迎知情小伙伴积极补充）。而高福公司对每位遇难者的赔偿金额为8.5万元至10万元人民币不等。

此外，调查组还认为这起特大火灾事故的发生反映出一些深层次的问题：

首先，一些地方政府部门片面追求经济发展速度，严重忽视安全生产和消防安全。

一些地方领导干部心里没有摆正经济建设与消防安全的共生共存的关系，错误地将两者对立起来，片面地拿“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当幌子，为了追求地方经济发展迅速、体现自身的政绩，往往采取行政手段干预消防工作，把简化消防手续、降低防火标准作为吸引外商外资的优惠条件，致使很多外资企业在建筑防火审核方面存在严重的先天不足。

其次，一些外商企业经营者没有摆正安全与生产的关系。

外资企业在企业管理中缺乏行之有效的消防安全管理机制，片面追求经济效益。在一些外商的眼里，不管生产条件怎样，只要能赚钱就是他们最大的目的。因而对存在的火险隐患根本 不愿意花钱来整改。他们租用中方的厂房、利用国内廉价的劳动力，赚满合约期就走或干满三年免税期就转移地方，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如同游击队。以致众多的火险隐患长期得不到整改。

最后，企业本身没有自救能力。

在中国投资的外资企业普遍重视保安队伍的建设，却忽视专职或义务消防组织的建设，即便有多半也是徒有虚名。本次火灾发生时，当班的2名保安人员既不懂得如何开展扑救（不会使用灭火器），甚至连119火警电话都不知道。保安白某在公安机关做笔录时声称：他因为实在不记得着火应该拨哪个号码，所以像无头苍蝇一样折腾了好久才想到拨“110”。正因为不能及时报火警，以致贻误战机，酿成人间惨祸。

为此，福州市和马尾区总共有20多名相关部门的领导干部和工作人员被处以行政警告至行政记大过的行政处分加党内处分。同时福州市委、市政府向福建省委、省政府作深刻检讨。

最后，调查组提出了如下整改建议：

1、要求福州市政府切实加强对外资企业消防工作的宏观控制和徽观管理。今后消防工作的重点应该放在那些临时观点强，追求急功近利，不计后果的外资企业上。要确保外资企业所有和安全生产有关的重点事项牢牢置于我国的法规管理、行政监督和科学手段制约之下，把事故消灭在隐患出现之前。

2、要求福州市政府要引导本市范围内的外资企业依靠企业自身力量完善内部监督机制，努力实行依法监督和文明监督。必须督促企业增强自我消防保障能力，立足自防自救，实行纵向到底、横向到边，全方位、全员型的消防管理机制，真正把消防责任落实到企业的各层领导和各个员工头上。要使外商懂得：只要是在中国领土上经营或主管企业，都应遵守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消防法规，负起既抓生产又抓安全的领导责任。消防监督部门应主动上门多做服务工作，为企业职工进行必要的消防知识培训和消防宣传教育，帮助企业提高自防自救能力。

3、要求福州市政府花大力气加强企业地方专职消防队伍建设（当时整个马尾区只有两支专职企业消防队），合理调配公安消防队伍中的防、灭火力量。公安消防部门应在当地政府的组织领导下对这些专职消防队伍承担起管理、培训和考核任务，建立统一的调度指挥机制，提高企业和地方专职消防队伍的正规化管理水平和灭火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