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山药蛋

在故乡，土豆被称作山药蛋。但是，土豆和山药没什么联系，只是乡亲们都那么叫而已。

乡亲们吃土豆有几种吃法，煮了吃，蒸了吃，切成丝或片，炒了吃，还能埋在灰堆里捂熟了吃。

山药蛋有大有小，大的有成人的拳头大，小的只有小手指肚大。

没人愿吃小土豆，都愿意吃大土豆。没人把大土豆比作傻大个儿，却把小土豆比作营养不良的孩子，或者把营养不良的孩子比作小土豆。

土豆的地位不如红薯，在自然灾害的时候，红薯可以当做主粮来吃，虽然不抗饥，但没有吃红薯饿死的。要是吃土豆就不行了，并不是土豆的营养不如红薯，而是人们不会大面积种土豆，要种红薯。因为红薯的产量比土豆要高很多，而且红薯的耐干旱能力比较强。在人们的意识里，好像红薯是当地的品种，就像当地人一样，而土豆是外来物种，就好像外乡人一样，不受待见。

土豆比较耐活，但不容易长土豆。只要把土豆切成几块，分别埋在地里，就能长出土豆来。不过，栽下土豆块之后，要经常浇水，缺了水就不会长土豆。有些土豆只是长了很茂盛的棵子，却不长土豆。于是，乡亲们称这些土豆为公土豆，而那些长了土豆的就被称为母土豆。

给土豆分出公母，似乎只有乡亲们能做得出来。

乡亲们给土豆地里撒上草木灰，就算是洒了化肥，而那个时候，家里都没有化肥，要是在土豆地里弄点粪肥就算是高待土豆了。

生吃土豆的几乎没有，都是把土豆煮了吃，蒸了吃，不损失什么营养成分。要是把土豆切成丝在热水里烫一下，再加上调料就算是生拌土豆丝了。土豆炒肉比较受欢迎，只要菜里面有肉就受欢迎，不管是土豆炒肉还是豆角炒肉。

人们吃的是肉，不是土豆，于是，土豆炒肉让人们把土豆当成了陪衬。

饥饿的时候，吃点炖土豆也算是一道菜。我爹在兵工厂的时候，夜里用小煤气炉炖土豆。不过，他们买的土豆有些问题，就是有一些土豆发青，并不是通体泛白。炖熟了，几个工友都吃了，我爹也吃了。后半宿他们就吐开了，吐了一地，赶忙叫人送到医院。

原来是土豆中毒，发青的土豆不能吃，吃多了就中毒了。至于里面含有什么毒素，他们不知道，乡亲们也不想知道。因为那些知识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范围，他们只负责吃。

土豆成为人们要小心的东西，不像红薯，没有腐烂就能吃。只要土豆发青，或者出了芽就不能吃了，喂猪也不行，容易让猪中了毒。于是，有人家收了土豆之后，舍不得吃，放着，等到吃的时候，发现土豆长了芽，也就只能扔掉了。在垃圾堆里经常出现长了芽的土豆，至于发青的土豆，乡亲们还是有办法的，就是切除那些发青的部分，只剩下发白的正常颜色的土豆，煮了吃或炒着吃，也就没事了。

把土豆埋在灰堆里，会烧得黑乎乎的，熟了以后，掰开，一股热气窜出来，白色的瓤，沙的，软软的，吃起来就像吃沙瓤的红薯一般，只是没有那么甜。

土豆有诸般的禁忌，让乡亲们都不喜欢，也就不会大量种植了。乡亲们喜欢大产量的东西，还能代替粮食，主要还是来源于饥饿的记忆。在饥饿的时候，什么能吃的都要拿来吃。不仅是红薯要吃，土豆也要吃，连同榆树皮都能啃了。

我爹说，俄罗斯人吃土豆炖牛肉，还吃蒸土豆，可以活命，也能提供很多的营养。似乎土豆喜欢稍微寒冷一点的地方，而我们这个地方，夏天的时候贼热，热得土豆棵子下面都不长土豆了。或许，热的时候需要足量的水分，而乡亲们懒散惯了，不愿意浇水，也不愿意施肥，就让土豆自己疯长，也就失去了收获的可能。土豆大多需要照料，不是种下了就不管了的植物，也不是为了节省水而不浇灌就能长了的东西。

乡亲们都不会大面积种土豆，只是种一小块地的土豆，尝尝就行了，至于常年吃的东西，还是要依靠小麦和玉米，除此之外，还要种菜，种红薯和黄豆。于是，土豆再也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而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有人脑瓜子活泛，承包了几十亩地，都用来种土豆，不过，用了很多化肥农药，保证了土豆的产量，种出来的土豆大多有人的拳头大，个儿大的竟然有小皮球那么大，并不缺乏销路。只要卖到城里，就能迅速卖掉。

或许，土豆已经不是原来的土豆了，人们也不是原来的人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