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天87人被谋杀，这个小国进入紧急状态

作者 | 南风窗记者 汤兴

近期，萨尔瓦多凶杀案数量持续高位运行。3月底，萨政府甚至宣布萨进入国家紧急状态，为期30天。

当地时间3月25日，萨尔瓦多最大的黑帮团体，“马拉斯黑帮”（MS-13）成员的手机上收到了“行动”指示。

这是杀戮开始的信号。

上个月25日，该国14个平民惨遭黑帮成员杀害；26日，数字上升至62人；27日，11人遇难。

而萨尔瓦多是中美洲面积最小的国家，人口仅有650万。

这是自1992年该国内战结束后，这个小国流血最多的72小时。其总统纳伊布·布克尔 (Nayib Bukele) 在27日宣布国家进入为期30天的紧急状态，并在后一天在全国部署了数千名士兵。

(萨尔瓦多首都圣萨尔瓦多，警察和士兵在街头巡逻【来源：新华社】）

当局在两周内紧急逮捕了该国8500余名黑帮成员。布克尔总统在推特上实时更新逮捕人数，并称将加重对黑帮成员的惩罚，以此“警告”该国黑帮团体停止暴力行动。

萨尔瓦多，在西班牙语里的含义是“救世主”。但与国名象征的期待相反，这个国家因为极高的谋杀率被称为“世界谋杀之都”。

血腥3日

萨尔瓦多警方公开的零碎资料显示，这是一场无差别的杀戮行动。

很多受害者与当地帮派并无交集，其中有至少30名受害者没有任何犯罪记录。死者包括街头小贩、面包师、农民、运动员和建筑工人，他们都被枪杀。

一名受害者在去教堂的路上遇害，一名正在参加足球比赛，一名正在田间劳作……有受害者的家属在推特上写道：“那天下午，我和弟弟正在家里吃饭，一名黑帮成员进入家中，当着我们的面枪击了我的祖母。”

（洗车场女员工与同事玩球时遭枪杀）

3天内，这个小国发生了87起谋杀案。该国14个省份中，包括首都圣萨尔瓦多在内的12个省份遭遇了暴力行动，大多数发生在MS-13帮控制的地区。

受害者的尸体被抛在通往“比特币城”的高速公路上，这被认为是对当局的挑衅。

要知道，2021年9月初，萨尔瓦多正式将比特币作为国家法定货币与美元并列使用。萨尔瓦多是“吃螃蟹者”——全球第一个将比特币作为合法货币的国家。

如果不是这场暴力行动，总统布克尔本应在本月6日至9日参加2022比特币大会。

当局很快意识到这是黑帮的行动。当地时间3月27日，警方就突袭了首都周围的帮派据点，并抓获了MS-13的五个头目，后者承认是他们下令在3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进行杀戮。

（萨尔瓦多抓获3000多名黑帮成员【来源：视觉中国】）

萨尔瓦多有近7万名黑帮成员，集中在贫民窟。除了MS-13，该国另一个活跃帮派是“第十八街团伙”（马拉-18），他们以贩毒、勒索为生。当局判断是否是帮派成员的方式之一是通过纹身或纹面识别，成员通常会在身上纹所在黑帮的名称和标识。

总统布克尔在3月27日宣布国家进入紧急状态后，在全国各地设立了检查站。全国各地的街头，巡逻的士兵和警察警惕地观察着人群，检查行人的包裹和文件。

28日，布克尔在社交媒体上对黑帮团体发出最后通牒：如果席卷该国的暴力浪潮继续下去，将惩罚1.6万名在监狱的黑帮成员，包括减少食物、没收床垫以及让他们“看不到阳光”。

“立刻停止杀戮，否则他们（被监禁的人）也会为此付出代价。”布克莱在推特上写道，并附上了监狱视频。视频资料显示，警察们正在将半裸着戴着手铐囚犯们拖出牢房，并让一些囚犯下跪。

（萨尔瓦多抓获的黑帮成员，按照议会批准的新措施，这些黑帮成员在没有被判决的情况下，可以在临时牢房里被关押两周时间【来源：视觉中国】）

在抓捕了数千名帮派成员后，血腥行动似乎在4月停了下来。

4月1日，“萨尔瓦多发生了0起凶杀案”。在这个国家，可能没有比这句话更让民众感到欣喜的了。总统不克尔也第一时间在推特上公布了这一消息。之后的数天，该国的凶杀案件基本得到了控制，数量维持在个位数。

不加入帮派，行吗？

在经历了连续多天的帮派杀戮之后，萨尔瓦多陷入恐惧与不安。

事实上，这个小国早已经习惯了暴力的存在。在萨尔瓦多，“今天没有凶杀案”才是新闻。

但自从2019年现任总统布克尔上台后，该国的谋杀率出现了大幅下降。民众正在摆脱多年来高度暴力所灌输的恐惧，这次残暴行动却又一次打破希望。相比3天发生87起凶杀案件，该国整个2月共有79起凶杀案。

（萨尔瓦多现任总统布克尔）

根据萨尔瓦多警局的公开数据，2015年时，该国平均每天发生18.2起谋杀案，这个数字在2021年下降到了每天3.1起。对于这个经历了十数年暴力伤害的国家来说，这种减少对于现任政府来说是一项巨大的成就。

而这次的暴力行动向人们展现了这样的残酷事实：黑帮团体依旧可以在任意时刻在任何地区进行有组织的杀戮。

来自萨尔瓦多东部的一位34岁的母亲表示：“他们已经疯了，你不知道下一个遇害的会是谁”。她终止了儿子的幼儿园学习。但是她同时表示，“不能因为害怕暴力行动而不工作和生活”。

多年来，平民在帮派团体随机的暴力、勒索之下艰难生存。黑帮团体的行为以“残忍”著称。

（黑帮残忍杀戮无辜平民）

萨尔瓦多的黑帮起源于1980 年代的洛杉矶街头。内战时期逃往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萨尔瓦多难民和他们的后代是主要成员。加入帮派为当时的他们提供了急需的归属感和保护。内战结束后，他们中的许多人被美国驱逐回到萨尔瓦多。

战后的创伤、贫困、枪支的易获得和弱势的政府，为该国黑帮势力的增长提供了土壤，成员数量稳步增长。其中MS-13还与墨西哥毒枭在内的其他犯罪组织结盟。

不同帮派控制着萨尔瓦多的不同区域，尤其是贫穷的社区。在萨尔瓦多，仅仅是跨越帮派间的无形边界就是一项极度危险的事情。年轻人的消遣活动，饮酒聚会、吸烟、与陌生人的交往都可能会带来致命的后果。

即使是在首都，黑帮的权力也不可小觑。MS-13在首都掌控的街区，通常被认为是最暴力的区域。在萨尔瓦多，区域的边界以势力掌控划分或许会更清晰。在不受黑帮控制的富人区，紧急状态似乎对他们毫无影响，餐馆、酒吧照常开放。而在其他区域，人们正在为生命担忧不已。

（萨尔瓦多社会治安恶化，全城进入紧急状态，民众忧心不已【来源：视觉中国】）

年轻人失踪也在这个国家成为稀松平常的事件。根据该国检察局去年年底公布的数据，2021年有488起失踪案件仍未结案。

悲哀的是，由于该国的经济结构，许多贫民区的底层年轻人，没有除了加入帮派以外的生存方法，他们从受害者转为施暴者。

那些依赖暴力和犯罪生存的日子

布克尔总统将其上任后谋杀案的减少归功于他的“领地控制计划”。这项计划的具体细节并没有被透露，但它被定性为使用致命武力在内的强硬安全政策。

然而，美国财政部2021年底的报告认为，这是当局与黑帮团体达成了秘密休战协议的结果，并宣布制裁两名促成与帮派谈判的布克尔内阁官员。报告称协议包括给予帮派领导人特权，“帮派领导人被允许在监狱会见成员”，以及与帮派进行经济交易。

（萨尔瓦多监狱）

美方的这一指控遭到了布克尔总统的否认，两国关系也陷入紧张。但萨尔瓦多当地媒体EI Faro以及反对党人士均表示支持秘密协议论调。

拉丁美洲专家Günter Maihold怀疑，近期暴力的升级正是由于协议的破裂。他认为，帮派正在通过攻击民众来传播不安全感和混乱，以向政府施压，换取当局和他们重新谈判的机会。

国会通过了一系列刑法改革，对犯罪团伙的处罚将更加严厉：头目最高可判处 45年监禁，隶属帮派或与帮派达成交易最高可判处30年监禁。此外，政府还增加了未成年帮派成员的刑期。

萨尔瓦多的帮派间存在敌对关系。政府称会将敌对帮派的成员关在同一个牢房里，这是帮派不堪屈辱的最后一根稻草。很多学者认为这导致了政府与MS-13之间的交易破裂。

尸体堆积如山，成为讨价还价的筹码。黑帮团体与政府之间的斗争以平民的生命为代价。

布克尔总统持续警告在外的黑帮成员，如果他们采取报复措施，政府将彻底断绝监狱里黑帮成员的食物，并称“不在乎国际社会对此的评价”。

而对于当局来说，清除拥有7万成员的黑帮势力，需要顾虑的不止是报复性的暴力行动。

在这个只有650万人口的小国，帮派成员以及与他们相关的家人、朋友的数量是庞大的。

暴力发生后，在警方持续大规模逮捕疑似帮派成员的同时，亲属们悲痛地来到位于首都圣萨尔瓦多的扣押中心，要求提供有关被拘留者的信息。他们认为随机性的逮捕不分青红皂白，无辜的人也被卷入。

“我的儿子之前从来没有被拘留过，他没有任何问题，”在El Penalito警察局外等候的一名女性说。她20岁的儿子于3月27日在政府的突袭中被捕，此后她再也没有收到他的消息。

萨尔瓦多的一名牧师佩德罗·冈萨雷斯 (Pedro González) 牧师说，抓捕行动让贫民窟的年轻人陷入担忧，“不是住在帮派控制社区的每个人都是罪犯。”

(萨尔瓦多紧急状态期间，疑似黑帮帮派成员者被抓捕，被捕人员亲属在警察局外等待消息【来源：视觉中国】）

舆论在警方逮捕了4名咖啡店的年轻员工后沸腾，后者在下班回家的路上因被认为与帮派有关被捕，民众认为这是在污名化勤劳的年轻打工人。全国民警工人运动组织也发声谴责警方，称许多被抓的人与犯罪团伙没有任何关系。

对此，总统布莱尔回应称误抓率低于1%，会在调查后释放无辜的人。4名咖啡店员工已被释放。

4月4日，该国刑事中心主任奥西里斯·卢纳（Osiris Luna）在接受当地媒体的采访中保证，“我们将终结黑帮，我们将赢得这场战争。我们要让他们感受到最严厉的政权，没有回头路了。”4月5日，《禁止帮派法》在国会通过。

当局的保证在一些民众心里点燃希望。

但GIGA研究所的专家Sabine Kurtenbach认为：“政府没有尝试正视萨尔瓦多暴力的根本结构性原因，如果国家不为年轻人和边缘化群体提供融入社会的机会，使他们能够过上不依赖暴力和犯罪生存的日子，那么，暴力还会继续。”

编辑 | 煎妮

排版 | 茜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