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唐朝诗人王维《使至塞上》中这一“千古壮观”的名句,写出了塞外壮丽雄浑的独特风光,历来备受激赏。
诗中的“孤烟”,无论是中学课本,还是各种权威辞书,都释为“烽火”或“狼烟”。
烽火台
燃烽火,举狼烟,快速传递边关重要军情,这是古代烽燧最主要的功能,也是中央王朝对边疆进行有效管辖和治理的一种重要手段。
在新疆罗布泊境内的孔雀河流域北岸,密布着由11座烽燧组成的唐代烽燧群——“孔雀河烽燧群”,它们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克亚克库都克烽燧是其中的一座。
孔雀河烽燧遗址群分布图
3月31日,2021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终评结果揭晓,新疆尉犁克亚克库都克唐代烽燧遗址在20个参评考古项目中脱颖而出,高票入选。
那么,什么是烽燧呢?烽燧是如何传递紧急军情的?新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凭什么能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什么是烽燧
烽燧,就是我们常说的“烽火台”,往往是一个几十米高的土墩子,所以也叫“烟墩” “烽燧墩”。
长城烽火台(实心墩台)
烽燧,是我国古代的一种军事通讯设施,平时派兵日夜守候,一旦发现敌人来犯,“昼则燔燧,夜乃举烽”。相邻的烽火台看到信号后,便接力赛似地亦点燃烽火,台台相连,形成一道连续不断的烽燧线,这样就可以把信号很快地向远方传递过去,让边防守军尽快做好迎敌的准备。
“烽燧”最早见诸史籍的,是《史记·周本纪》:“幽王为烽燧大鼓,有寇至则举燧火,诸侯悉至。”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的故事更是流传甚广,说明烽燧在西周时期就用于战争,遇有敌情,即在烽火台上点燃烟火报警。
甘肃敦煌汉朝烽火台遗址
汉武帝时期,由于与匈奴关系紧张,汉朝采取一系列军事和政治措施反击匈奴,其中一项措施便是在河西设置四郡后,继续向西北大规模修筑长城,并大量修筑烽火台。
据《汉书》记载:“北边自敦煌到辽东万一千五百余里,乘塞列燧。” “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盐泽,即今新疆罗布泊。
在古代,亭和障统称烽燧墩,大的叫障,小的叫亭。亭也称亭燧,是边塞体系中最基层的哨所,也是边防候望系统的核心,主要用于报警。
甘肃敦煌玉门关烽火台
亭燧说小也不小,选用的台地最低也在4米左右,大多数烽燧都是建在20~30米高的风蚀台地上。其构筑形式主要为土坯层间夹胡杨木、芦苇及红柳枝等,少量烽燧为夯土板筑。
烽燧,又是古代边塞军防中的基层军事机构,其职能与今日军队边防哨所近似。
一个烽燧,吏卒少者三至六人,多者十人,轮流值班,其中必须有三个昼夜守望,其余人或砍伐积薪,或巡塞,或制“计会交牌”,或作炊事勤务。
贺兰山下的烽火台
到了唐代,烽燧除了“明烽火,谨候望”,侦察示警、通讯联络、对小规模入侵之敌进行反击,以防守所在燧的安全之外,平时按交通要道管理的要求,负责检查和保护往来客商使旅的安全。到了清代,不少烽火台和驿站合一,还要负责军政信件文书的传递和来往官员的食宿等。
烽燧是如何传递紧急军情的
需要说明的是,古代的“烽火”,并非我们想象的那样,点个火冒个烟就算完事了,它有着一整套严整而复杂的操作规范。
山西老牛湾长城烽火台
据出土于居延的《塞上烽火品约》汉简,汉代烽火的信号标志,大致可分为五类:烽、表、烟、苣火、积薪。
在汉代,“烽”不是烟火,而是一种笼状标识物。《汉书·司马相如传》:“闻烽举、燧燔”,孟康注:“烽,如覆米䉛,悬著桔槹,如有寇则举之。”
烽火台用的桔槔
䉛,读作yù(音同“玉”),淘米的筲箕。桔槹,读作jié gāo(音同“接高”),是一种取水机械,一根横杆中间吊起,一端系水桶,另一端系石头,利用杠杆原理,使提水省力。
这句话是说,“烽”是倒扣的“米䉛”,跟半个灯笼差不多,悬挂在桔槔的一端,如看见敌人入侵,就高高举起来。
《天工开物》中的“桔槔”插图
每座烽火台至少设两座烽杆,台顶及坞墙上各一杆。烽索长三丈、四丈三尺不等,则烽杆高约7至10米之间,每杆最多可挂三烽。
为了便于远处望及,“烽”的颜色极其鲜明,目标异常明显。使用时需将“烽”高悬于烽杆或桔槔上,更多的是使用辘轳(滑轮)升起。
很显然,“烽”是在白昼可见度非常良好的情况下,用作某种信号的标识,非为可燃之物。
河西走廊的烽燧
到了后来,“烽”被人误解,认为是一种用来燃烧的草笼子。汉末魏初文颖《汉书注》:“边方备胡寇,作高土橹,橹上作桔槔,桔槔头悬兜零,以薪草其中,常底之,有寇即火燃,举之以相告曰烽。”唐朝张守节《史记正义》:“昼燃烽以望火烟,夜举燧以望火光。”
白天使用的信号标识,还有“表”。“表”是一种长条织物,其形如幡,类似于今天的信号旗。旗面上下或设横木,或四面皆有边框,使之垂展。为了醒目易见,表的颜色也比较鲜艳,用旗杆直接立起,通常与烽并列。
新疆库车克孜尔尕哈烽燧
白天的信号还用烟。烽火台下面建烟火灶,设有烟囱,烟灶内的烟,通过高高的烟囱直冲向上。到了后代,烽、表退出,烟继而成了主角,这就是人们所熟知的“狼烟”了。
到了晚上,以上三种标识物都无法再起作用,就代之以“苣火”为主要信号,类似今天的信号灯。“苣火”是燃烧的草把,遇到敌情时,便将草把点燃插在固定位置,或由人持举在烽火台上往返走动。
荒漠中的阳关烽火台
还有一种白天黑夜都可以使用的信号源,就是常见的“积薪”,即堆积在一起的柴草垛。用作“积薪”的柴草垛一般比较大,白天用它冒出的浓烟、夜晚则用它发出的强光来传递信息。烽火信号中,以积薪信号最鲜明强烈,故常用以表示敌方威胁的严重程度。情况越严重,点燃的积薪数量就越多。
烽燧的点燃数量,与敌情变化有很大关系。敦煌出土691号汉简记载:“望见敌人一人以上入塞,燔一积薪,举二烽,夜二苣火。见十人以上在塞外,燔举如一人。望见虏五百人以上, 若攻亭,燔一积薪,举三烽,夜三苣火。不满二千人以上,燔举如五百人同品。”
新疆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凭什么能入选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
从汉代开始,我国就建立了完备的边防预警系统。唐代经略西域时,继承并完善了这种烽燧传递制度,以确保边境军情能够迅速传达到指挥中枢。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
在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考古发掘之前,我们仅从文献中得知,烽燧预警为白日放烟,夜晚举火,千日传讯,不日而抵。至于边境军事防御制度的许多细节,以及戍边官兵如何进行日常工作和生活,怎样度过漫长而无聊单调的日日夜夜,几乎无从知晓。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遗址俯视
从2019年至2021年3年间,新疆文物考古研究所的考古工作者对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进行了近18个月考古发掘,出土各类遗物1450余件(组),均为戍边将士日常生活用具、生产工具,尤其是还发现了883件文书和木简(纸文书758、木简119、帛书4、刻辞2),这是国内烽燧遗址出土数量最大的一批唐代汉文文书资料。
文书 残书信
“春景渐芳,暄和未尽,不委如何……” “冬景既终,春光已逼,节候相趁,新故递移, 不委如何……”这几封家书,都出自唐朝“沙堆烽”戍边将士之手。
“八月十九日临河烽送马铺烽,第四排交” “临河烽状上当烽四面罗截一无动静,及烽子五人并得平安,开元四年八月十日,烽帅蒋果”,这是唐朝戍边将士日常工作用的“计会交牌”木简。
木简
“防备者,依前各牒界内所由仰加远藩探候,如有动静,火急走报,并牒榆林镇准状者。 □各牒讫,牒至准状,故牒。开元四年八月四日 典李儿牒 判官张怀睐”,这是日常巡查记录
“游弈所状上镇沙塠烽兵赵六德借毛袋一口”,这是戍卒借贷凭证。
文书:开元四年八月四日牒下界内所由为加远番探侯防备等事
把这些文书残片拼凑起来一点点释读,仿佛穿越时空与1200多年前的戍边将士对话。
除此之外,克亚克库都克烽燧还出土了大量的勋告、佛经、禄命书和《游仙窟》《韩朋赋》等文学作品,以及上级传达的时局战报、下发的军情命令,基层上报的将士的换防升迁、武器资装的报废申领、军粮的收支账目、战马的病疫处理等军事文书。
文书: 韩朋赋
从这些文书中可以看出,烽燧中的戍卒很辛苦,除了严格执行烽燧制度,还要囤田种地、割草砍柴、巡逻放哨等。
沙洲、河州、雍州、岐州、幽州……出土信札中反复出现的这些地名,说明戍边将士大多来自唐代中原地区。
铠甲残片
在出土的文书中看到,一些戍卒还把“酱菜” “干菜叶”作为礼品送给上级,可见戍边将士物质生活之艰苦,以至不得不靠打猎捕鱼改善生活。
出土文书还显示,有的戍卒已50多岁了,仍在超期服役,他们年年远眺中原,盼望早点与家人团聚,却是“边草尽来兵老,胡笳一声愁绝”。
骨骰子
这些文书有准确的出土地点、层位和年代,诸多内容均为首次发现,是难得的历史实证资料,这些珍贵的遗存共同构成了生动鲜活的唐代戍边将士生活图鉴,为我们研究中国古代军事制度,特别是汉唐边塞烽堠制度的实施,各级机构的运行提供了第一手资料,在中国军事发展史上,将有浓墨重彩的一笔。
克亚克库都克烽燧全景
沙堆寂无声,烽火映山河。以克亚克库都克烽燧为代表的新疆长城资源,是万里长城向西的延续,是家国天下的边陲记忆。在维护丝路交通畅达、保障国家统一和西域社会稳定等方面,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不仅是唐代中央王朝管理经营西部边疆的重要实物载体,也是阐述中华民族多元一体的重要实物教材,对传承中华文化基因,凝聚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等方面也具有十分重要的政治意义和现实意义。(张文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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