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目标太低？库恩：我反对肤浅的批评丨外眼看两会

【直新闻按】

十三届全国人大五次会议3月11日表决通过了关于政府工作报告的决议。此前，李克强总理作政府工作报告后，全球高度关注。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罗伯特·库恩，作为美国知名中国问题专家，日前接受了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的专访，对这份备受瞩目的工作报告作详细解读。

在新冠疫情暴发之前，库恩曾多次赴北京，近距离观察中国全国两会。在他看来，读懂中国政府的工作报告，就是读懂未来一年的发展规划、目标方向及行动路线。而今年这份超1.5万字的报告，库恩提炼出三个关键词，分别是“稳定”、“全面”和“挑战”。

今年中国国内生产总值预期增长目标约为5.5%左右，这一数字成为外媒热议话题之一，有些人认为这个目标太低，但李克强总理在3月11日回答中外记者问时表示：“看似速度放缓了，实际上分量更重。”库恩也认为，无论从“质”还是“量”上，中国对今年经济工作并未放低要求。令他印象格外深刻的是，政府工作报告提出，要依靠创新提高发展质量，着力培育“专精特新”企业。

今年是美国前总统尼克松访华暨中美“上海公报”签署50周年。库恩在专访中表示，他一直密切关注50年前中美的“破冰之旅”，并希望能够通过撰写回顾文章，反思当前中美关系面临的困难和挑战。

库恩指出，尽管中美竞争一直存在，但新冠疫情无疑是一个导火索。在不少美国政客“阴谋论”的煽动下，民众被激怒，从而对中国产生敌对情绪。不过，库恩同时表示，共同应对新冠病毒这个人类的敌人，或许能够一定程度上修复中美关系。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针对今年的政府工作报告，您聚焦哪些方面？有哪些关键词？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大家都十分重视中国的政府工作报告，而在我看来，今年的报告有三方面重要的意义。最重要的是，中国寻求经济和社会各方面的稳定，这是中国的一贯做法，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但在今年，稳定尤为重要，比如今年是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召开的关键时期，对于中国未来20到30年的经济、地缘政治和社会发展制定路线图具有特殊的敏感性。这就是稳定性的重要性。

令人印象深刻的是，其他许多议题也显示了工作报告的全面性，涉及中国的各个方面。从工作报告的内容来看，尽管不完全是，但基本上围绕五大发展理念，包括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和共享，工作报告的大部分内容就是根据这个框架拟订的。

在国际形势不稳定的情况下，在俄乌发生争端的情况下，中国在国内和国际各方面会面临哪些挑战？这也是政府工作报告关注的。毕竟，国际上的活动对中国来说也有影响，中国不是孤岛。

因此，在这个关键时刻，这份工作报告是一份重要的文件。对于我们这些研究中国的人来说，需要非常仔细地研读，从不同层次上，能够了解中国目前的状况。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去年全国两会提出的经济增长目标是6%，今年是5.5%，同时也是过去20多年来，中国政府订立的最低目标，您认为背后有哪些原因？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5.5%这个数字实际上有一定的灵活性。有舆论说，这是近年来最低的目标之一，但我个人并不认为，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分析指标。因为中国去年的GDP大约是18万亿美元，18万亿美元的5.5%是略低于1万亿美元的增长。如果回到2010年，中国的GDP是6万亿美元左右，我们假设当时中国设定的增长目标是12%，只是假设，实际上还是要略低一点。6万亿的12%是7200亿，实际增长值比今年设定的5.5%的目标还要少。

因此我反对肤浅地批评5.5%增速目标太低的人，这个数字被他们扭曲了。中国设立这一目标，还考虑了很多其他的因素，例如投资、消费、出口的比例，十分复杂。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中国经济从高速发展，到高质量发展是一个大趋势，每年的政府工作报告都会就此提出新目标、新要求。比如今年就提出着力培育“专精特新”企业，对此您怎么看？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政府工作报告中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一项数据是，中国企业的创新和研发投入增长了15%左右，这大大高于GDP的增长幅度。中国认识到，要实现可持续发展，必须有新的发展模式。它不能依赖旧的发展模式，也就是生产廉价商品和相对较低的工资，这已经不再起作用了。

事实上，我在麻省理工学院的时候，我做了很多关于中型公司为何成功的研究，当中就展现了中型公司一些共有特征，这些特征可以使它们比大公司表现更好。尽管在当时，中型公司的生存状况不好，因为他们没有适当的市场份额，但是他们仍能保持运营的一个秘诀就在于，不断在某一个领域进行创新。

所以，如果你看看创新从何而来，你会发现它几乎总是来自中小型企业。原因有很多。一是大公司有官僚机构，这些机构倾向于规避风险，因为在大多数公司中，你不会因为成功而获得丰厚的财富回报，但你会因为失败而受到可怕的惩罚，所以人们倾向于不失败，因此他们不愿意在新技术或新思维方式上冒险。但是中小公司会这么做，因为他们是由个人经营的。很多时候，这些人之前的公司都失败了。而研究表明，每年新增加的创新类工作岗位大多来自中小企业，因为他们有创业的活力，以及能够承受失败的风险。因此，中国积极探索新发展模式，那么着力培育“专精特新”企业是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意味着中国将中小企业视为技术、就业和创造等方面的增长引擎。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中国新一年的宏观经济“稳”字当头，对亟待复苏的世界经济来说，又有哪些影响和意义？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中国的稳定对世界的稳定始终至关重要。尽管一直如此，但随着中国经济在世界GDP中所占比重的持续增长，这一点变得更加重要。我认为中国现在的GDP大概是占世界的18%左右，或者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接近全球GDP的20%，而如果我们回到45年前，这一数字非常低，可能仅仅是1%或者2%而已。所以，仅凭中国经济在世界的比重，中国发生的事情就必然影响整个世界，例如，铁、铜等各种原材料、世界粮食供应、石油价格，所有与中国有关的经济议题都有巨大的影响。

从贸易方面来看，去年中国的进出口总额大概是3.4万亿美元，我相信这比中国GDP占世界的比重还高，因为中国是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主要贸易国。中国通常是对这些国家的头号贸易出口国，但对于另一些国家来说，中国是主要进口国，比如中国从中东国家进口大量石油。此外，中国悠久的历史也证明，稳定才能带来经济社会的发展，才能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因此，不论是经济上，还是政治方面，中国总是寻求稳定的，而这必然会让全世界受益。如今，随着俄乌争端持续，欧洲内部经济动荡，而中国与欧洲有较大的贸易关系，美西方对欧洲的制裁，所导致的不稳定，这些都可能影响到全世界每个国家。因此，人们希望中国在地缘政治的巨大动荡中发挥作用，帮助世界恢复一定的稳定。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您刚刚提到，大家期待中国在助力世界稳定方面发挥作用，但具体要怎么做呢？其中有哪些难点？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坦白说，由于世界的不确定性，任何人能做的事情都是有限的。我们都受到了重大的“黑天鹅事件”的影响。我们之所以把这些事情称之为“黑天鹅事件”，是因为你通常看不到，也许永远看不到，但突然间，它就出现了。新冠病毒就是其中之一，它对世界经济造成了巨大的影响，现在仍然如此，而且已经进入了第三年。而新冠病毒对每个国家造成的危害又都是不同的，当然这是另一个主题，我们就不展开了。

另一个“黑天鹅事件”就是俄乌争端，在其发生之前，没人真正预料到这一事件对全球经济所产生的巨大影响。雪上加霜的是，由于社交媒体愈发发达，每个人都能够即时通过手机获得信息，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不是一件好事，它迫使人们作出即时的反应。在这种环境下，根本来不及反思，民族主义在全球各地爆发，造成极大的不稳定性和不确定性，不利于所有国家和人民的发展，也不利于世界的发展。我不得不说，这是一个艰难的时刻。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中国在世界上的角色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重要了。这么多年来，中国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和其他活动，比如加入各种国际组织，积极和全球各国发生联系，影响力的增强意味着，稳字当头的中国经济对世界经济来说也是“稳定器”。至于中国将如何发挥这个作用，我将在未来持续关注。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今年是尼克松访华、中美发表“上海公报”50周年，中美关系会在今年有好转吗？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我一直密切关注尼克松访华50周年，我认为这是中美关系的一个真正突破。不幸的是，美中关系这几年非常紧张，而且一直在恶化。但比起糟糕的两国关系，更加糟糕的是，两国的普通民众陷入各自的“信息茧房”，只从自己的角度看待对方，一份美国的民调显示，近八成的美国人认为，中国要么是个不利的竞争对手，要么就是敌人，怀着这种消极心态的人几乎是成倍增长。在中国，民众也有类似的感觉，觉得美国在遏制中国。所以我们两国人民都有这种敌对情绪，这是我最担心的因素，因为这确实会影响政治家的决策。尽管中美竞争一直存在，但我想，新冠疫情无疑是一个导火索。在不少美国政客“阴谋论”的煽动下，民众被激怒，从而对中国产生敌对情绪。在纪念中美“破冰”50周年之际，我认为我们应该利用这一特殊节点，以一个非常有利的方式来看待这个事件，并用它来反思为什么两国民众会有这个问题。所以我正准备撰写、并公开发表一些文章，探讨当前中美关系面临的困难和挑战，思考在尼克松访华50周年时，中美究竟应该如何再“破冰”。

深圳卫视直新闻记者万涵一：在当前拜登政府的对华总体战略背景下，中美关系究竟要如何再“破冰”呢？

中国改革友谊奖章获得者、美国库恩基金会主席库恩：最好的解决方案，也许唯一让中美之间产生积极的感觉，就是找到共同的“敌人”，要么团结，要么屈服而死亡。新冠疫情从某种角度就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它们不在乎你是中国人、非洲人、孟加拉人还是任何美国人，它只是喜欢以人类细胞为食。尽管我们在应对疫情方面，在政治层面遇到很大困难，但实际上我们在医疗层面上，中美两国的流行病学家和医生合作得很好，不过这种积极合作完全被政治淹没了，这是非常悲哀的。当然，美中还有很多应该合作的地方，气候变化是其中之一，流行病是另一个，还有国际恐怖主义，保护海洋等等。为了改善美中关系，我们真的应该一小步一小步来。

作者 | 万涵一 ，深圳卫视直新闻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