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跑的亡灵里很少有年纪幼小的孩子。
阿离在天上远远地跟着这个看起来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儿,阿离很好奇他去做什么。
小孩子大多都心思纯净,欲望简单,对人世间没有什么执念,不像成年人,总有那么多的不满足,不甘心,放不下,忘不了。
阿离一直觉得,小孩子的眼干净,心纯粹,灵性最强,随着年龄的增长,孩子的行为想法渐渐被大人影响,灵性也就慢慢消失。小孩子的思想看似天真,实则大道至简,只是很少有大人愿意蹲下身,静下心,认真地听一听孩子的语言。
在去往死亡世界的路上,很多成年人的亡灵都希望自己的亲人不要太快将自己遗忘,仿佛不被人忘记,自己与那个世界就还有一丝关系,却不明白,忘与不忘,都是别人的事情,两个世界虽有关联但并不相通,不管身处哪个世界,念念不忘过去,又如何开启新生。而孩子的亡灵几乎都希望父母能最快的忘记自己,他们天然的知道既然离开就要真正离开,就像玩游戏,只有结束一个游戏,才能开始另一个游戏。孩子的世界里,爱与不爱都很单纯,悲伤与快乐,也很简单。
男孩儿在街道上疾速地奔跑,阿离一边飞翔一边回看了一下男孩儿去世前后的画面。
卧室里一对夫妻正在激烈的争吵,彼此指责,互相谩骂,从今天引申到明天,又从未来返回到从前,前尘往事,新仇旧怨,仿佛两个仇人一般。男孩儿在房间里安静的画画,外面吵架的声音不断提高,男孩儿笔下的线条也越来越潦草,男孩儿看了看外面的蓝天,放下了手中的画笔,穿上外衣,抱起足球,悄悄的走出了自己的房间,拎着球鞋,快速地溜出门去。
男孩欢快地蹦蹦跳跳,小区的对面就是一个休闲公园,有绿地有球场,可以尽情奔跑,肆意欢闹。男孩儿心里一心只想着踢球,过马路时被一辆疾驰的汽车撞向了空中。
医院里,男孩儿的父母痛哭流涕,捶胸顿足,互相指责着对方,为什么不看好孩子。
“唉。”阿离沉沉地叹了口气。
男孩儿在一个十字路口停下,东瞧瞧,西望望,左顾右盼,沉思良久,似乎不知道该往哪边走。
小家伙,迷路了吧!阿离的心里泛起一丝笑意,他有点喜欢这个孩子。
阿离想了想,变成了一个十来岁的女孩儿的模样。
“嗨!你想什么呢?是找不到家了吗?”阿离在男孩儿的身后问道。
男孩儿吓了一跳,转过身来看着阿离。
阿离向男孩儿伸出了一只手,男孩儿犹豫了片刻,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当男孩儿的指尖触碰到阿离手掌的时候,脸上满是惊喜。
“你和我是一样的。”男孩儿开心地说。
“嗯。”阿离点了点头。
“你要去哪里呀?我陪你去吧。”阿离对男孩儿说。
“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不知道该往哪边走。”男孩失落地说。
“我知道。”阿离一边说,一边牵起了男孩儿的手,朝着男孩儿家的方向走去。
“我叫阿离,你叫什么?”
“阿离姐姐,我叫淘淘。”
“淘淘,你还真是挺淘气的,”阿离边说边摸了一下男孩儿的头,“你爸爸妈妈都在医院,你回家干嘛?”
“我有事情要找豆豆。”
“豆豆是谁?”
“豆豆是一只小猫咪呀。它很小很怕人,花坛后面树林里的大石头下面有一个洞,它就藏在那里。”接着男孩语气一转:“不过,它妈妈好像死了,我都好几天没看见它妈妈了,以前我每天都给它送吃的,现在我也死了......所以,我想带它去找郝奶奶,它太小了,没有人喂它,它找不到吃的也会饿死的。”
“为什么去找郝奶奶?为什么不告诉你爸爸妈妈?”阿离问。
“我爸爸妈妈讨厌猫,也讨厌狗,他们讨厌一切动物,他们说养那些东西又脏又麻烦,又没有什么用。”小男孩说。
“哦,那郝奶奶是谁呀?万一她也不喜欢动物呢?”
“郝奶奶是住在我家楼下的奶奶,我经常看见她喂流浪的猫,郝奶奶还喂过从树上的鸟窝里掉下来的小鸟,郝奶奶说这些小东西好歹也是一条命,不能眼看着它们死。有些人喜欢动物,只是喜欢自己觉得好看的,听话的,属于自己的动物,郝奶奶不是那样的,我觉得郝奶奶的心就像棉花糖一样,又软又甜。”
“淘淘,你为什么要偷着跑出去踢球啊?”听男孩儿说完上面的话,阿离转头看着男孩儿严肃问道。
“阿离姐姐,你怎么知道的?你是神仙吗?”男孩儿一脸惊讶。
“算是吧,刚才有接你上路的使者,你想回去找豆豆的事情为什么不和他说,又要自己偷偷地跑?”阿离的语气里有一点点的责怪。
“我说了呀,可他说我已经死了,不能去干涉人间的事情。”男孩有点委屈的说道。
“这个阿呆还真是呆,永远也不懂得变通。”阿离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阿离姐姐,你不会也不让我去找豆豆吧?”男孩儿有点忐忑地看着阿离。
“我们这不正在回去找豆豆的路上嘛,你还没说为什么要不经过爸爸妈妈的同意就偷着跑出去踢球呢。”
“爸爸妈妈从来都不让我出去踢球,他们说踢球有什么用,他们让我画画、弹琴,他们让我做他们觉得有用的事,他们还经常吵架,吵起来就没完没了,后来我发现他们吵起架来就把我忘了,于是我偷偷出去玩儿一会儿,再悄悄地回来,他们都不会知道的。”
“唉!”阿离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淘淘,姐姐带你飞回去找豆豆好不好?”
“好呀,好呀”,男孩儿开心的跳起来,随后又有点担心的问道:“可是,我们在天上飞来飞去的不会吓到别人吗?”
“小傻瓜,别人看不见我们的。”
“哦,”男孩儿刚刚还很兴奋的表情瞬间低落了下来,“那豆豆也看不见我了,我还怎么带它去找郝奶奶呀。”
“放心吧,姐姐有办法。”阿离说完拍了拍男孩儿的肩膀。
郝奶奶听见门外传来“喵,喵,喵”的叫声,打开房门,只见小小的豆豆站在门口瑟瑟发抖,走廊里安静无声,悄无人影,郝奶奶抱起豆豆,环顾四周,轻声地说:“淘淘,这就是你和奶奶说的那只怕人的小白猫吧?你怕它找不到吃的会饿死,就给奶奶送来了。放心吧,奶奶会好好养着它的,你是个好孩子,来世一定会去个好地方的。走吧,好好上路吧!”
看着郝奶奶关上房门,阿离对男孩儿说:“淘淘,你还有什么心愿吗?比如你有什么想对别人说的话,我可以带你去那个人的梦里。”
“我有个最好的朋友,他叫仔仔,但是他的胆子特别小,如果我去他的梦里,等他醒来以后知道我已经死了,我怕他会害怕,还是算了吧。”男孩儿说完特意做出了一个轻松的表情。
“那你不想再去看看爸爸妈妈了吗?不想再和他们说点什么吗?”
“不想,他们不爱我,不爱我的人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男孩儿说完低下了头,神情有点落寞。
阿离刚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男孩儿又接着说道:“他们只爱自己,他们谁也不爱,他们不知道什么是爱。”
阿离心里有点小小的吃惊,“那你说什么是爱呢?”
“爱就是能为对方着想呀!是你快乐了所以我也快乐,不是我快乐了你也要快乐。”
阿离定定地看着男孩儿,他在人间待了上千年,看过了数不尽的书,却还是弄不明白人世间怎么会有那么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纠缠。这一刻,阿离忽然觉得或许这人间不知道什么是爱的人还有很多很多。
阿离将男孩儿交给带他上路的阿呆,男孩儿微笑着向阿离挥手告别,通常情形下,死去的人的眼睛里都是没有光芒的,但此刻的男孩儿眼里却熠熠生辉,如夜空中的星星,闪闪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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