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没有免费的福报

撰文| 文烨豪

编辑| 吴先之

近几年，围绕“福报”、内卷、加班展开的讨论似乎从未停止。

三年前，马云在内部交流时自问自答：“你不付出超越别人的努力和时间，你怎么能够实现你想要的成功？能做996是一种巨大的福气，很多公司、很多人想996都没有机会。”一举将“福报”一词写入了当年的互联网语境。

三年后，“福报”已经成为了过时的话语，越来越多的人呐喊着“逃离大厂”与“躺平”。但同时，又有着无数的血例倾诉着，“福报”从未远去，只是走向了暗面，亦或是经历了轮回。

加班走向暗面

过去，互联网赛道遍地都是机会，一众互联网公司想要从千军万马中突围，不得不化身为“急行军”，在技术层面快速迭代，业务层面快速扩张。

公司要想“快”，离不开“狼性文化”与“福报”的堆砌。杨瑞曾在一家互联网电商做CV算法，在他眼里，产品/功能从原型到快速迭代再到推广上线的时间极短，作为工程师的他需要24小时响应，这使他不得不紧绷着身体。

比如凌晨两点，他会被一通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线上有台服务器训练故障，你过来排查一下”。刚起身，值班的同事又打来电话，叫他立即排查机器有没有问题，是要重启或者关闭，说完后还留下一句“紧急，速回”。

年轻时的杨瑞，能够轻松适应这种迅猛的工作节奏，但随着年龄和家庭原因，力不从心的感觉逐渐涌起，导致他离开互联网，转而跳槽到一家相对节奏较慢的企业中。

伴随着打工人们年龄增长的，还有互联网红利的消退。不可否认的是，当下的互联网行业，已不复往日“遍地捡钱”的荣光。

行业维度的衰退，外加监管层面的“敦促”，各互联网巨头很难再野蛮地向上生长。于是，昔日的“执鞭监工”逐渐变得和蔼，而“福报”亦开始隐退。

2021年，快手、字节相继取消“大小周”；年末，腾讯、阿里接连推出员工关怀计划，相比之下，996、007已不复当年的杀伤力。

996与007没有解决根本问题，大厂依然在高速运转，每个环节的工作量没有降低一丝一毫。毕竟互联网行业趋缓的增长曲线，很难适配过度饱和的员工，裁员由此成为了近两年的行业趋势，员工间的内卷亦从未消失。

杨兴曾就在某互联网巨头任软件工程师，他告诉光子星球，在该公司同事们常常会为展示能力而争抢项目，如果不参与其中，薪资、晋升等方面可能都会受影响。

而据后厂青年报道，脉脉字节同事圈存在着关于准点下班的投票，其中9点后下班人群占72%，10点后下班人群占37%。

这其中，既存在因项目变动、工作量累积等客观原因加班的打工人。也存在拥护“福报”的“内卷人”，毕竟早在去年字节跳动取消大小周前，就有员工因薪酬下降发声质疑。

据一位互联网行业从业者透露，其一年的收入包括基本工资、绩效、各类奖励福利与期权，其中基本工资大概只占总收入的50%。同时，也有字节跳动员工表示，不加班薪水要比此前少20%左右。

互联网寒冬之季，曾经鼓吹着福报的企业们扛起了反内卷大旗，把时间还给员工。但实际上，所谓的反内卷只是浮于制度表面，加班日常化成为了打工人们的赚钱法则。为了理想中的高工资，打工人们不得不牺牲了时间，背上了包袱。

风口转向，福报轮回

互联网行业瓶颈的来临，将内卷推至暗面之外，也将“福报”带往了下一个风口。

陈钊宏曾在一家互联网企业负责图文App开发。然而，由于监管收紧，公司核心产品突然面临下架风险，大规模裁员随即而来。据陈钊宏透露，最艰难的时候，公司一夜间走了几百号人，陈钊宏的部门也被裁撤殆尽。

公司走向衰弱，陈钊宏也最终选择告别互联网。然而，我们看到其他行业线上化、数据化、业务模块化的过程中，也像互联网企业一样，慢慢卷了起来。

就职于某知名自动驾驶公司的彭晓，自入职以来便对工作深感疲倦。作为决策规划算法工程师，彭晓负责前端与感知定位沟通方面工作。据他所言，他所在的公司996只是保底，加班非常严重，工作强度也很高。

"虽然领导表面上说着不提倡加班，讲求高效工作，但实际上在我们公司，加班早就成了常态化，各方案，各代码推得很快，节奏感很强，晚上根本没人走，就逼着你卷。"彭晓感慨道。

与“表演加班”的同事们不同，彭晓自打入行开始，就抱着“搞出真东西”的心态，并不刻意谋求所谓的加班费。但随着时间推移，在大厂做一枚螺丝钉让彭晓愈发找不到存在感，而踏实工作的他，却也不自觉地陷入了加班困境。

众所周知，搭乘新能源快车道的自动驾驶正值风口，同不断被造出的概念们相比，自动驾驶也更接近于落地。因此，现阶段各家自动驾驶公司都已加班加点地迎接着最后的冲刺阶段，阵仗像极了当年腾讯、网易为抢占“吃鸡”手游先机而展开的军备竞赛。

因此，隐于互联网的“福报”，似乎又在一众朝阳赛道里焕发着新生。

“大部分加班都是被迫的，项目组里很多大佬跳槽过来的意图很明显——为了上市，分红，走人。技术上面说的倒是简单，自己却又不写代码，最后push你，你只能机械地服从。”彭晓坦言。

而在这种被迫加班的环境下，彭晓不由得整日泡在公司，靠着浓咖啡硬撑，仿佛活在牢笼里。而风口当下成为内卷新王的，除开技术落地前夕的自动驾驶企业，还有已然成为头号玩家的电池巨头。

据一位内部员工透露，多方围剿之下的宁德时代目前正力冲产量，生产一线加班成常态不说，其他部门岗位也有员工被调往产线，工作压力巨大。更有宁德时代前员工在知乎上吐槽：“如果你选了CATL，恭喜你，你放弃了所有的生活。”

显然，行业现状无法摇撼，留给的打工人的，只有逃离或忍受。但对入行还不算太久的彭晓而言，似乎并没有逃离的资本与勇气。除此以外，面对可能的风口，他似乎也不忍放弃：“人生就那么几次机会，哪怕能抓住一个风口也很好啊，先再拼一下吧。”

其实，“福报”在一个又一个的风口里轮回，裹挟着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内卷。毕竟蛋糕就这么多，“快”不起来，很可能沦为时代的背景板。

为快速扩张，企业们给予了打工人们远超平均线的薪资待遇，这在多数人眼里并无不妥，毕竟加班与否只是个人向的选择。

只是，大多数打工人工作的目的仅是为了生活，很难再有雷军、林斌等人共饮小米粥时企业与员工的共情。可今昔有别，强度过大、无意义的加班，无疑背离着当代劳动者的初衷。

尽管按照《劳动法》的规定，劳动者每日工作时间不得超过8小时，每周工作时间不得超过44小时，但正如彭晓领导所言：“不要求加班，也不鼓励加班，但kpi完不成要扣钱。”

在此类潜规则的驱动下，有人选择躺平与逃离；有人选择白天摸鱼表演，晚上加班挣钱；也有人承担着远超生理负荷的工作量，用健康换取理想中的未来。多种选择，多种生活。

而前述逃离互联网的杨瑞，凭借其从业多年经验在一家科技公司如鱼得水。早已脱离内卷潮的他，站在过来人的角度，并不能理解当代年轻人对其的向往。

可对同彭晓相似的两手空空的青年们而言，除了热血一无所有，只想秉持着期望，燃烧在所有可能的机会里，尽管这让他们的生活越来越机械，越来越脱腔走板，但这或许就是时代所给予的，难以逃离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