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案说法：比特币的法律属性及其作为网络虚拟财产的司法保障

甘海滨 北京盈科（杭州）律师事务所

李某某、布某某诉闫某某、李某等财产损害赔偿纠纷案

【案件索引】

一审：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2019）沪0112民初12592号

二审：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2019）沪01民终13689号

【基本案情】

原告（被上诉人）李某某、布某某诉称：2018年6月12日，四被告采用控制手机、限制自由、殴打和言行威胁的方式，要求原告解锁被冻结的天空币账户，两原告被迫将持有的18.88个比特币、6466个大空币；转入被告等人指定的账户内。四被告的行为经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以非法拘禁罪判处刑罚，四名被告在庭审中均表示自愿返还从原告处获取的财物。但四被告至今尚返还相关财物，故原告起诉。现请求法院：(1）判令四被告返还两原告18.88个比特币、6466个天空币；如不能返还上述财产，判令四被告赔偿上述财；2018年6月12日时价作1419339元。(2）判令四被告赔偿两原告以人民币1419339元为本金，自2018年6月12日起，按照同期银行贷款利率，计算至实际清偿之日止的利息损失。

被告（上诉人）闫某某、李某、岑某某、孙某辩称：其并未获得这些货币。比特币及天空币并非法律意义上的财产，故其2018年6月12日的行为法院最终以非法拘禁罪定罪。比特币及天空币系虚拟货币，在国内市场不能流通，因此无法确认其价值。目前天空币已经下架，无法交易，且因为涉及双方的争议，比特币及天空币的账户被冻结。比特币及天空币不属于法律规定的“物”，故不具备返还的效力。现其不认可原告主张的比特币、天空币与美元的比价，故不同意原告的诉讼请求。

法院经审理查明：2018年6月12日21时30分许，闫某某、李某、岑某某、孙某至上海市静安区沪太路903弄5号× XX ×室李某某、布某某的住处，采用控制手机、限制自由的方式，要求布某某解锁被冻结的天空币账户，其间闫某某、李某等人对李某某、布某某有过殴打行为和威胁言行，后布某某、李某某被迫将持有的18.88个比特币、6466个天空币转人闫某某等人指定的账户内。闫某某、李某、岑某某、孙某的行为，经上海市静安区人民法院审理后，认为双方存有经济纠纷，但无证据证实纠纷的过错方系李某某、布某某闫某某、李某、岑某某、孙某在共同实施限制李某某、布某某人身自由的非法拘禁行为时，还有过威胁的言行，闫某某、李某、某某、孙某在所起作用难以认定为次要或辅助，故以非法拘禁罪分别判处闫某某有期徒刑八个月，判处四被告相对应的刑罚。该案经上海市第二中级人民法院维持原判。此外，上海第二中级人民法院刑事栽定书还载明：闫来来、李某、岑某某、孙某自愿返还被害人处获取的财物。

【裁判结果】

上海市闵行区人民法院于2019年8月29日作出（2019）沪0112民初ps92号民事判决：一、被告闫某某、李某、孙某、岑某某于判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共同返还原告李某某、布某某比特币18.88个、天空币6466个，若不能返还，则比特币按每个42206.75元、天空币按每个80.34元赔偿；二、驳回原告李某某、布某某其他诉讼请求。

一审宣判后，闫某某、李某、孙某、岑某某依法提起上诉。上海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于2020年5月6日作出（2019）沪01民终13689号民事判决：一、维持一审判决第二项；二、变更一审判决第一项为“上诉人闫某某、李某、孙某、岑某某于判决生效之日起10日内共同返还被上诉人李某某、布某某比特币18.88个，若不能返还，则按每个人民币42206.75元赔偿”。

【裁判理由】

法院生效裁判认为：本案系涉外财产损害赔偿纠纷，依据《涉外民事关系法律适用法》第四十四条的规定，应适用中华人民共和国法律作为案件准据法。本案的争议焦点为：(1）比特币是否具有财产属性，是否应受法律保护；(2)闫某某等4人是否应将比特币返还给李某某、布某某，如存在返还不能的情况，是否应赔偿损失以及赔偿金额如何确定。

关于第一个争议焦点。在评判上诉人的行为是否构成侵权前，应对比特币的法律属性作出评价。只有比特币具有虚拟财产属性，原告据此才享有相应的财产权利以及侵权请求权的基础和依据。法院认为，比特币属于网络虚拟财产，应受法律保护。理由如下：第一，《民法总则》第一百二十七条规定：“法律对数据、网络虚拟财产的保护有规定的，依照其规定。”因此，法律对网络虚拟财产的保护持肯定态度。第二，系争比特币属于网络虚拟财产，应受法律保护。比特币是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加密型“货币”，其生成机制为：通过“矿工 ”＂挖矿”生成，“挖矿”可以由身处全世界任何地点的任何人担任，“挖矿”是指“矿工”根据设计者提供的开源程序软件 ，提供一定的计算机算李，通过复杂的数学运算，求得方程式特解的过程，求得特解的“矿工”得到特定数量的比特币作为奖赏。比特巾的物理形态为成串复杂数字代码。要获得比特币，既需要投入物质资本用于购置与维护具有相当算力的专用机器设备，支付机器运算损耗电力能源的相应对价，也需要耗费相当的时间成本，该过程及劳动产品的获得凝结了人类抽象的穷动力，同时比特币可以通过金钱为对价进行转让，并产生经济收益。因比特币具有价值性、稀缺性、可支配性等特点，故其具备了权利客体的特征，符合虚拟财产的构成要件。中国人民银行等部委曾发布《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银发［2013]289号）于防范代币发行融资风险的公告》(2017年）等文件，虽然否定了此类“虚拟货币”作为货币的法律地位，但上述规定未对其作为商品的财产属性以否认。我国法律、行政法亦未禁止比特币的持有。《关于防范比特币风险的通知》中更提及，“从性质上看，比特币应当是一种特定的虚拟商品”。因此，比特币具备虚拟财产、虚拟商品的属性，应受到法律的保护。

关于第二个争议焦点。法院认为，上诉人实施犯罪行为取得的比特币理应返还被上诉人。《侵权责任法》第六条规定：“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侵权责任法》第十五条第一款第四项规定，承担侵权责任的方式主要有：“……（四）返还财产；………（六）赔偿损失……”根据生效刑事判决查明的事实，被告至原告住处，采用控制手机、限制自由、殴打和威胁的方式，迫使原告将持有的比特币等虚拟币转入闫某某等人指定的账户内，被告的行为构成非法拘禁罪。从民事角度而言，被告迫使原告转出比特币的行为，侵犯了原告的财产权利。生效刑事裁定书中还载明，被告自愿返还从原告处获取的财物。因此，无论从法律规定，还是被告在诉讼中曾作出的承诺，被告均应将系争比特币返还原告。关于系争比特币的数量。根据原告提交的公证书，系争比特币的数量为18.87997062个，根据计数习惯，一审法院保留小数点后两位，四舍五人计为18.88个，并无不当。侵占他人财产，若不能返还的，应当折价赔偿。通常，赔偿金额的确定需要考虑财产受损时的市场价格、被侵权人取得财产的价格、侵权人获得的收益、双方就赔偿金的主张金额等因素，综合案件的实际情况予以确定。本案中， CoinMarketCap.com 网并非我国认可的虚拟币交易价格信息发布平台，故不能将该网站上比特币的交易价格数据直接作为认定原告损失的标准。原告无法向法院提供其获得比特币的价格，被告陈述比特币被冻结，即本案也无侵权人的获利金额。二审中，被告如需向原告返还比特币，而被告返还不能的情况下，如何确定比特币的价赔偿标准问题，被告向法院确认比特币按每个42206.75元予以赔偿，原告对该折价赔偿标准亦予以接受，故法院对比特币按每个42206.75元的标准计算赔偿金额。一审认定事实清楚，判决结果亦无不当。二审中，原告表示自愿放弃向被告追索6466个天空币，系对其自身权利的处分，于法不悖，法院予以准许。据此，法院对一审判决主文中天空币的相关内容予以变更。

【裁判要旨】

比特币作为虚拟币不具有货币的法律地位，但其具有价值性、稀缺性、可支配性等特点，具备网络虚拟财产的属性。当比特币作为合法私人虚拟财产受到侵犯时，应当予以司法救济。当案涉网站并非国家认可的虚拟币交易价格信息发布平台时，不能将案涉网站上比特币的交易价格数据作为损失的认定标准。侵权人不能返还时，不宜适用客观计算方法确定损失金额，可依双方认可价值予以折价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