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对学习没有什么兴趣，初中毕业就辍学了，为了不让我误入歧途，我爸让我进了村里的机加厂。
也因为如此，我认识了小伟。
我们乡是西北有名的机加之乡，这里的机械加工厂比较集中，粗加工、精加工都有，往往一个单子大家一条线连着做，慢慢已经有产业化的趋向。
机械加工噪音大，所以都会选在离城市比较远的地方。
我们村离镇子不远，来往方便，很多人在村里建了机加厂，但每个厂子都不大，人也不多，左右干活的也就是几个人。
我一进厂便被师傅带着，每天量纲断锯，听着机器重复着单调的“咚~咚~“声。说实话，活不难，我出师也就半个月的光景，剩下的就师傅让我开始自己干了，他去给别家干活了（车件的算是手艺活，谁家有活就去谁家干，活干好了就拿钱走人，也有老板养着几个工人，但不多）。
生活只是一天一天，简单地重复着，直到小伟出现。
小伟是邻村的，长得斯斯文文，第一次到厂里我以为是技术员，后来才知道是家里出了点事，高中没上完，就出来打工。
小伟之前有师傅带过，所以一来厂长就让我俩一搭。小伟和我差不多大，只比我大两岁，所以平时我俩比较亲近。
厂子里进进出出除了做饭的阿姨，都是一帮大老爷们，小伟长得秀气，别看大我两岁，看上去却像是比我小了好几岁。大家总拿他打趣。谁让我俩关系好，能护的时候我就护着他。
一日里小伟看上去情绪不佳，比平时沉闷了不少，我逗了他几次，他都没怎么说话。下了工，大伙都回家了，我也准备走，小伟突然问我要不要去喝点酒，我当时有点懵，这还是第一次小伟主动邀我去喝酒，所以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这两天刚好赶完一批活，明天没什么事，也不用上班，我俩就买了几瓶酒，去了小伟宿舍。
三杯酒下肚，小伟的话匣子终于打开了。原来小伟曾经成绩不错，还准备着考大学，却不想他爸出了车祸，人一下就没了。他爸一走，就像家里的顶梁柱塌了。他是家里的老大，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妈妈就是个家庭主妇，大字也不识几个。
弟弟小的时候发烧，爸妈不知道给耽误了，现在脑子还有点问题。原本小伟想着考上大学，找个好工作就能缓解家里的困难，没想到他爸这一走，所有的担子都落在了他肩上，迫不得已，只能先出来打工。
离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想家又不敢回去，和着酒劲，小伟越说声音越大，像是一种发泄，狠狠地哭了起来。
听着小伟的诉说，我心里也像是憋着什么，生活还真是处处不如意，这每天单调的生活把每个人压抑的无处释放，就着酒劲我们越说越多，也越说越近……
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两个醉了，也睡了。醒来的时候两个人叠在一起……
我是最先醒来的那个，酒下了头，脑子还是有点懵，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小伟，我竟然有些反应，脑中一个激灵，急急爬了起来，穿好衣服，跑出宿舍。
再见面的时候，小伟的话更少了，平时都是我找小伟聊天，自从喝过酒，每次见到小伟，我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有些尴尬。
还好厂里活又多了起来，白天过得都很快，平日里我们两个人便各自忙各自的，下了班也没再有交集。
一次白天赶工，小伟在钢锭定型时不小心被机器砸伤了，我扔了手里的活，冲了过去，老板让我帮着带着他上了医院，看过大夫，说是伤不重，但需要休养。大家听后都舒了口气，老板看我俩比较近，就叫我好好照顾小伟。
小伟住的地离厂子不远，但比较偏，往来的人不多。再次走进小伟的宿舍，我不觉心里有些沉，还记得上次两个人一起喝酒，怎么说也像是好朋友，却不知为何却处成今天这样。
进了屋，我们还是没怎么说话，我倒了水，做了饭，端来给小伟，他自始至终只是定定地看着我，我却不敢看他的眼睛。
“你打算再也不和我说话了吗？“还是小伟先开的口。
“我……”再看小伟的眼睛，我才发现这几天我是多么渴望和他好好地说说话，哪怕不说话也行，就像现在一样，能和他好好地呆在一起，哪怕只是这样静静地呆着也好。
想说的话一句也没说出来，只是机械地一勺勺将饭喂到小伟口中。小伟吃着吃着，泪水噙满了他的脸，他哭了，我也哭了。
“没事，别想太多……”我停下手中的勺子，轻轻地看着他，我只是想安慰小伟，只是不想见他难过，却不想他流着泪说着：“别不理我行吗？能不能别不理我？”我像是被雷击过，瞬间有些发懵。
我记得上学的时候有人说过，遇到喜欢的人，智商就会变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遇到了喜欢的人，只知道那个时间我脑子里只有小伟……
当看着小伟泪流满面的看着我，我再也忍不住把他拥在了怀里……
“别不理我，行吗？……”
听着小伟继续喃喃，我忍不住狠狠地点了点头，“不会……”，还能说什么，其实我也只想跟他说，我们别再相互折磨，我只想和他好好地，像现在这样，只有两个人，只是两个人。
我不知道我们抱了有多久，只知道我的前襟被小伟的泪水打湿了，当小伟再次抬起头，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我也觉出房里的空气有些奇怪。
我轻轻的扶起小伟，怕伤到他受伤的地方，我们默默地相互注视着，
“你……”小伟轻轻地说着，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太清，看着我疑问地眼神，他像是下了决心似地问道“我们……可以吗？”
“小伟，我们在一起吧。”我脱口而出，憋了几天，我像是终于舒出了心中的那口气，也怕一犹豫这句话就会从嘴边溜走，再也说不出来。
小伟噙着泪，狠狠地点着头，笑容映上他的脸颊，下一秒像是伤口被扯到了，咧了咧嘴，又憨憨地笑了……
小伟休养了有多半个月，这半个月却让我们两个的感情快速地发酵。
厂子里人不多，大家也都是干完活抹头就回家了，而我每天下班的第一件事却是去小伟宿舍，帮他做饭，陪他说话。
从来没觉得自己有那么多话，两个人在一起，总有说不完的话，常常是我在说他在听，乖巧得像一只小猫。
还记得上学的时候，也有女生对着我起过哄，想和我处对象，但我从来没当回事，也没什么感觉，但我从来没想过我会喜欢男生，从来没想过遇到第一个心动的人竟然是一个男生。
我曾问过小伟，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他略带羞涩地说，看见我的第一眼就已经开始喜欢我。说不上为什么，只是觉得想和我说话，想和我呆在一起……说的时候一个人傻傻地笑着。
快乐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小伟的伤差不多好了，也要去上工了。
工厂里，我们还像以前一样，各自干着各自的事情，但很多东西好像又不一样了。
每天的工作不再像之前一样枯燥无聊了，厂子里总有人会有意无意地笑我，说我嘴角上总是挂着笑，是不是桃花开了，我也只是打哈哈过去，什么也没说。
小伟也比之前开朗了，也开始和其他人开开玩笑。我下班不再急着回家了，每天都会磨蹭到最后，拐个弯去小伟的宿舍，总想和他多呆一会儿，哪怕什么也不干。
初夏的夜里，空气开始变得燥热，西北的初夏算不上很热，但我和小伟在一起时，我的心开始变得躁动。
我和小伟不知不觉在一起几个月了。这天晚上，我们两个光着膀子，躺在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像是要发生的终究会发生，我们还是走过了最后的一步，不知道是不是曾经有过期许，两个人都如释重负……
一天中午，工歇的空档，我去找小伟，他正呆在辊压机的前面，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眼看着辊压机就要碾到他，我冲上去一把把他拉开。
他呆呆地看着我，一句话也没说，我急急地望着他，吼道“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当心？”，他像是才回过神来，什么话也没说，关了机子，蹲在地上，任我怎么问也不说话。
小伟下午请假回家了，老板放出话说是再找些人，我不知道中间出了什么事，一下午心里堵得慌，只等不到下班。时间像是一点点地挤过，我不知道是怎么熬过了整个下午，一下班，我换过外套就冲去小伟宿舍。
我推门进去，从里面锁上门，小伟正窝在床上一角，背对着大门。我轻轻走到床边，扳过小伟的肩膀，只见他已满脸泪水，一时间，我心疼的要命，使劲抱着小伟，轻轻地拍着他的后背，小心地问着“究竟出什么事了？”
“我不想呆了”，小伟在我怀中哭了半晌，终于默默地吐出几个字。
“为什么？”犹如晴天霹雳，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们才开始，就要分开。
“是不是家里出事了？”我试探着，“不是……”。
许久，我才知道，前段时间我俩在一起的事被小伟同乡看到了，他以此为要挟要了小伟好几次钱。原本干我们这个的都只是苦力活，没有多少钱，每个月小伟还要给家里捎钱，口袋里本就没剩多少，所以还开口和我借过几回。
我之前还以为是小伟家里有事，也没多问，没想到是这事。看小伟哭得这么伤心，我说不行再给他点，我这还有点，小伟摇摇头，“这次是老乡赌输了，欠人家很多钱，没法还，逼着我去借钱，不然就把我俩的事抖出去。“
我听得火往上冲，真想上去就废了那家伙，但小伟死死地拉住我，不想我惹事，更多的也许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事。
我安慰完小伟，径自走出房间，想来想去还是不放心，就去找了小伟的老乡。
小伟的老乡也在机加厂上班，只不过在另外一个厂子，我叫他出来，原想着好好说，但话没说两句，对方就开始说我们俩的事，看着那张贪得无厌的嘴脸，一气之下我忍不住抡圆了拳头，砸在对方的脸上……
听说对方被打的挺严重，反正知道的时候我已经在拘留所了，听说第二天，小伟辞职了，说要去南方，去一个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再见小伟，是六年后的事了，那时的我早已不在厂子里干了，小伟也从南方回来了，我们约在镇上的小馆子里，没有人认识我们，我们也不再是曾经年轻的后生。
再见面，仿佛隔世，小伟不再是我印象里瘦瘦弱弱的样子，像是长开了，个子竟然比我们在一起时高了一截，还记得，当时我们两个一般高，现在竟比我高出半头。
谁也没有先开口，只是各自满上一杯酒，我看着眼前的小伟，比六年前更高了，更壮了，也更帅了……
“这些年过得好吗？”还是小伟先开的口，“好，怎么不好，一直没有你的音信，我以为再也遇不上了”，我有些悻悻地说，想不到有一天我的口气里也会充满幽怨，六年了，都过去了，为什么再见还是说不上的心痛。
“结婚了吗？”听着小伟问我，我只想一拳打在他的脸上，结婚，找谁结?
“一个人？”“咋，你结婚了？”听着小伟问，我不由的来气，直接怼回去。
“嗯~”小伟小声地嗯了声，不知道怎么回事，手中的茶杯被我狠狠拍在桌上，餐馆里的人像看怪物一般看着我们，我已经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机械地放下手中的杯子，起身拿起衣服，走出餐馆。
那些在厂里打工的日子像是从记忆深处被重新翻出，充满我的脑子，走马灯般地过着，一点都不真实。
也许本就是一场梦，早就该醒了，做梦的时间实在是太长了……
这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小伟，也没再听到过他的任何消息，两个人像是从来没有过交集。
但我的心像是被生生剜去一块，哪怕之后娶妻生子，再也没有完整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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