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兵简说东西方战争艺术

作者：弹痕

关于东西方战争艺术一直是个容易引发争议的话题，一方面近现代以来西方国家依靠其在政治、经济和军事方面的绝对优势而带来的世界范围内的绝对话语权让很多人眼中的西方世界似乎有着某种某种天然的正确性。而另一方面以中国为代表的东方古国厚重而深远的的文化积淀，加之近年来随着综合国力稳步提升而创造出的一个又一个奇迹也让古老的东方智慧显示出了独有的魅力。于是一些人，无论是普通的网民还是知名的学者开始为这两种文化孕育出的两种不同的战争艺术孰高孰低各执一词互不相让。

我们通常所说的战争艺术更多的时候是指某种军事思想和在这种军事思想指导下的军事理论，而在《简说军事理论学习的意义》一文中弹痕提到过，军事理论源自人们对实践的总结，并且用于指导实践。而军事理论的侧重方向所反应的是人们在实践中的不同需求，东西方不同的战争艺术源自两种不同的文化下的人们对于战争实践的不同认识，反映出的是不同条件下人们对于军事实践的中所遇到的不同方向的需求。从这个意义上说，任何理论只要是源自人们对实践的总结，并能准确客观地指导人们解决实践中遇到的实际困难，那么这样的理论就只有侧重方向上的差异，而没有高低优劣之分。

中国古典军事思想大约萌发于西周时期，在这一时期诞生了现在已知最早的军事理论著作《军政》，这部古典军事理论虽然在漫长的历史长河中早已失传，但从《左转》、《孙子兵法》等流传至今的著作中所引用的出自《军政》一书的佚文来看，该书包含了古代军队指挥和作战的基本原则的总结如《孙子兵法·军争篇》就有“《军政》曰：见而可进，知难而退”的内容，这两句的意思很浅显：见到有可乘之机就主动进攻，已知作战有难度就适时退却。但仅从这两句话中就反应出中国古代军事学家已经开始对作战的基本原则有了较为清晰的认识，到春秋时期随着以《司马法》、《孙子兵法》等一批军事著作的先后出现，标致着中国古典军事思想已经开始成熟（具体可参见《古代兵家思想浅谈》上下两文）。

而经常被拿来与中国古代军事思想作比较的古代西方军事思想的代表作的《伯罗奔尼撒战争史》和《长征记》不仅出现时间略晚，而且从其内容上看更接近于军事传记而非军事理论著作，其中虽然有许多关于战例和战法的记载，却没有从理论上提出整体的军事思想。至古罗马的弗龙蒂努斯所著《兵法》和《谋略》相继问世，西方古代军事思想开始步入成熟。正如本文一开始所强调的那样，本文无意去比较两种流派军事思想的优劣高低，而更倾向于去揭示造成这两种差异的原因，虽然限于才学和见识的浅薄，本文的观点难免会有粗陋和谬误之处，但作为一种基于对各方文献研究而得的观点，依旧可供读者参考。

古代中国军事思想的成型与古代社会频仍的战争实践密不可分，西周分封制的确立使得军民一体的社会结构开始确立，国家以军事意味极强的“伍”“什”作为户籍管理单位，在保证了社会结构稳定的同时也解决了军队的招募和组织编练问题。这使得中国古代军事家们不需要过多的在军队的招募、日常训练方面耗费心力，而长期战乱对社会各方面、各层次的巨大破坏也促使中国古代军事家们去认真思索较高层次的战争指导原则。以古希腊和古罗马为代表的西方世界由于在文明发展上一枝独秀，很少遇到像古代中国那样外有游牧民族的侵扰，内有群雄并立的残酷兼并的局面。

古希腊各城邦之间虽然也相互征伐，但战争规模都相对不大，持续时间也都不久，这种更类似于个人决斗的战争对于社会整体的破坏性相对较小。而即使是与波斯人的战争，依靠的也更多的是公民军队严密的组织和纪律性以及士兵个人良好的军事素养取胜，从既往战例中对军事思想进行提炼总结的需求并不迫切。而到伯罗奔尼撒战争后，希腊文明已经式微，来不及做更多理论上的提炼和总结。到亚历山大大帝陨落，希腊文明已经在事实上走向衰亡，其天才的军事思想即使有人进行总结也会因缺乏传承而佚散。

罗马帝国的情况也大致类似，早期凭借雄厚的国力和完善的军事制度能够轻松战胜并征服遇到的各个敌人，即使是汉尼拔这样的军事天才也对罗马强大的战争潜力无可奈何（迦太基本身的军事制度坑惨了这位西方战略之父），到弗龙蒂努斯开始从理论高度对战争艺术作总结的时候，罗马帝国早已礼崩乐坏，其严谨而系统的理论研究自然也在其身死之后成为绝响。至西罗马帝国覆灭之后，欧洲进入了漫长的中世纪，战争很快就退回到了以骑士间互相决斗为主要形式的阶段，再加上文盲占绝大多数的社会结构，战争艺术也自然无从谈起。

中国古代战争艺术在经历了春秋时期的辉煌后，历经王朝的兴衰演变直至17世纪晚期依旧在不断演进。正如我们一再强调的那样，理论源自实践，用以指导实践。17世纪晚期的中国在经历了战乱及其后的恢复期后，步入了古代历史上最后一个盛世，十全武功与随之带来的巨大版图，让从皇帝到臣民都认为战争已经永久被终结了，盲目的自信和虚假的安全感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成了最自然的社会生态，战争艺术在古代中国自此走上了尽头。

而西方社会在经历了中世纪的沉寂后，新的思想开始以古典主义的旗号得以发展。剧烈的社会变革下以马基雅维利为代表的一批学者开始积极探索富国强兵的道路，在思想解放和实际需求的多重因素下，西方战争艺术开始不断萌发并成型。工业革命促使下的体系化、科学化的研究方式也自然影响到战争艺术，从约米尼到克劳塞维茨无不以研究的严谨和细致而著称。而这种严谨和细致地研究在加上如批量化生产一般的普遍教育，使得战争艺术研究拥有了更广泛的社会基础，其接受实践检验并得到回馈的周期也会更短。

所以我们可以看出，无论东西方的战争艺术都源自对战争实践的总结，都随着实践的发展而不断完善。东西方战争艺术在某一阶段的暂时领先都是各自社会现实导致的战争实践的差异造成的，而并不存在两种战争艺术本质上的高低优劣。甚至我们可以说，当其中的任意一方忽略对实践的关注而醉心于在声音上压过对方时，则可看作其开始走向衰落的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