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6 年，上海滩开埠后的首场金融恐慌

吴福明 图说证券史

上海开埠后，洋行丝、茶、鸦片、棉花等贸易带来旺盛的金融需求。1847年，英商“丽如银行”首先登陆上海滩。

1850~1860年，外资银行时代似乎到来。至1865年前后，上海共有11家银行开业，除一家法国银行外，其余均为英资。外资银行通过上海提供汇兑与资金融通等服务，逐渐将中国内地纳入世界市场。1860年代开始，随着内地市场相继开放，中英贸易的黄金时代到来，上海滩也出现了空前的内外繁荣景象，租界人口也随之猛增，英国商人被上海这个新口岸的繁荣冲昏了头脑。

图一：1853年丽如银行股票25镑

1860年前后，太平军逼近江南，数十万江南富户进入租界“避难”。租界一房难求，洋商大发横财，贸易商们忽然发现这片曾经无人问津的“烂地滩”来钱更快更多，纷纷“圈”地造屋。英美租界地价暴涨数十倍，之前每英亩46~74镑的地价飙至8000~12000镑。

曾经长期低位徘徊的法租界地皮也成了“香饽饽”。

1861年法国驻沪代理领事爱裳在给友人一封信中称：“地皮价格抬得很高，最初每亩卖二百两已经被认为很贵了，现在即使卖一千二百两，买主还是争先恐后。”他本人也在吴凇旧法国海军码头旁边买了6亩，马上向法兰西银行抵押继续买地。有地就有财，不少人加“杠杆”，向外资银行借钱买地，一时间，租界之内的地皮很快被洋商与买办们抢光，租界以外五公里之内的地皮也被后来者买光。

眼见如此“日进斗金”的暴利，英国领事公馆也忍不住将其内部一块空地抛出。

图二：1860年代，洋商“跑马圈地”。

地产投机中发了大财的一些中外商人，不久又看到棉花出口贸易的巨大机会，便又抽出部分盈利投入刚刚兴起的棉花投机“事业”。

此时，远在万里之外的美国内战爆发，南北战争引发的世界棉业投机也波及到上海。1863年每磅棉花为2便士，1865年猛增至7便士，同期中国的棉花价格也上涨了3~4倍，出口则增加了2~3倍。原本中国棉花以进口为主，在外国商人与买办的推动下，中国也从进口转向出口，被动地卷入棉业投机之中。

与棉业贸易投机相伴而来的是汇率投机。1864年，外汇投机导致汇率波动一日数变，银元与汇票买卖日以百万计，市场利率没有低于12%的，最高达36%。整个1864年，上海的金融市场似乎没有一夜安宁。外资银行业务一派大好，其股票价格的溢价不断刷新。当年才开业的利华银行股票（面额10镑），市价曾高达25镑，新股溢价150%。而那些先期来沪的银行股票溢价更加惊人，如有利银行股票（面值25镑）最高市价达70镑。

面对暴利，一些商人在出口棉花中掺水，引发国际市场对中国出口棉花的质疑，棉花贸易的繁荣面临挑战。“屋漏偏逢连夜雨”，1865年，美国南北战争结束，全球棉花价格开始跌落并很快影响到上海，至当年5月，中国棉花对欧洲的出口“归零”，伦敦金融市场也随之出现恐慌并波及上海，深度卷入其中的中外商号与外资银行面临灾难。

图三：1863年，利生银行股票100镑。

棉花贸易繁荣之时，这些银行大量放款给洋行等商号，危机来袭，棉花投机商号库存严重积压，市场停滞，银行贷款难收回，上海金融市场资金吃紧，上海租界地产也面临“崩盘”危险。

外资银行除了直接投资房地产外，19世纪60年代初开始，还通过道契抵押放款等业务深度介入上海的房地产业，如“有利银行”等。一张编号为24号37分地的英册道契买卖显示：其最早业主为合记洋行。1846年，这片6亩的地块购入价为437两白银，18年后转到复升洋行手上，该行则将其道契抵押给“有利银行”，得款5000英镑。

不久，清廷平定太平天国，数十万江南富户纷纷“挟资回乡”，地产价格大幅回落。大量房屋空置，一长排、一长排的房屋等待出租。轮船等实业公司也因股票出售困难深受打击，高价造好的码头与船坞、规模很大的煤气厂等“冒险”事业也陷入困境，资本家濒于破产，甚至租界当局收入锐减，财政困难，上海从繁荣转入萧条。

两场战争共振下的上海滩地产与棉业投机的失败，严重影响到银行资金的安全与周转。1865~1866年，上海滩出现了开埠以来最大的金融恐慌。外资洋行首当其冲，著名的宝顺洋行大量资金“套”在上房地产而负债累累，其上海分行在1867年倒闭，怡和洋行等也遭受重创。

图四：1864年汇隆银行股票25镑。

从1866年5月开始，银行倒闭潮来临。第一家关闭的是19世纪50年代就来中国的汇隆银行，利升银行则紧随其后。年初还在忙着大规模增资扩股的阿加剌银行，7月因负债1800镑而停业；11~12月份，利华、汇川两家也步其后尘；次年1月，利生银行倒闭。危机之后，14家外资银行最后只剩下丽如、有利、麦加利、法兰西和成立最晚的汇丰5家银行。

曾经炙手可热的银行股票价格直线跌落，如利华银行股价从25镑直泄至4镑，最低跌至2磅，汇隆银行股票则几乎一文不值。危机中幸存下来的5家银行，除汇丰银行外，其他几家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其中麦加利银行受伤最重，其股价最低下跌至13镑（面值20镑）。大牌的丽如银行在危机前一年，将资本金从126万镑扩大至150万镑，危机前夕，该行又及时提存了高达44万镑的风险准备金，有惊无险度过危机。相对而言，有利银行所受影响小，危机期间，其股息率仍不低于10%，这或许是个另类吧。

两场毫无关联的太平天国运动与美国南北战争，引发了上海开埠后的首场金融危机，这场危机也有大赢家，它便是危机中成立、毫发未损的汇丰银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