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回滩头的“打屁股”庆生风俗
文/乐昌安宇
夜来依依梦故尘,
犹见当年过往形。
多少风韵留不住,
黄粱醒时往前行。
隆回滩头的庆生风俗,非常少见,它有一个很奇特的名字,叫作“打屁股”。
庆生是一件值得欢欣的大喜事,象征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一个新的世界将在新生儿面前展现,没有人不重视,没有人听了不高兴。
我少时听前人叙述:里山八队盛怀师傅的父亲拿革七刘老先生喜欢在“打屁股”这种场合中从身上拿出红包,双膝跪在地上,双手托着红包对主家用顺口溜祝福道:‘一个可折(红包)四四方,照亮东方和西方。吉祥话多有千句,母子平安立华堂。’从这几句话我们可看出来,人们对新生儿的重视,胜过任何一件大事。
因为每一个人都是脱离母胎降生下来的。
欣喜的人群中最高兴的是新生儿的父母亲和家人,他们在这一天非常自豪、非常幸福、非常愉快。既然是大好事,就需要向人们分享。就这样,婴儿的父母家人在孩子满三朝后,接受客人的登门拜访、庆祝、道贺、恭喜。
“三朝”一般指新生儿生下来的第三天,因此,庆生称作“打三兜”,也有人称作“洗三兜”,是新生孩子的家人在一七内选定一个吉祥日子,约齐客人聚会。
所以“打三兜”不一定是新生孩子满三朝。
“打三兜”的前一天晚上,是附近的长辈亲朋相约一起去“打屁股”的特定时间。
这天晚上,大家聚在附近一个为首管事人家中(在文革时代,一般以队为单位庆生,该队队长是负责人),每家每户都会派代表送去贺礼,购买喜炮,然后一起浩浩荡荡向新生儿家走去。
将到目的地时,人们放响大号散炮,向主家报信,来到新生儿家门外时,人们将所有的喜炮一齐放响。此时炮声炸响,天摇地动,焰火明亮,主家欣喜的在外面发烟待客,请大家入座。主家往往在这时候准备了茶水、糖果、瓜子、花生、香烟等待客之物放置桌上,人人嘻嘻哈哈入座,吃喝谈笑起来。
而女人们则在这个时候去看望新生儿和其母亲,大讲吉利、高兴话来安慰、夸奖她的英勇和善良。此时刚生了孩子的母亲总会带有依赖性,在这时候向大家诉说自己怀孕的辛酸、生产的艰难、日后生活的更加不易。作为贺客的女人们,总会想方设法说出许多好话来进行鼓励。
而几岁的小孩子却不管这么多,他们急切的冲上前去翻找地上爆放过小炮仗,希望尽量多一些炮仗未炸响。他们仔细地翻弄后,将捡来的哑炮仗都塞进衣裤兜里,然后点燃火,一个个争先恐后地一顿乱放,发出“噼里啪啦”或“嘻嘻刺刺”的声音。
主客双方寒喧一阵后,就开始“打屁股”了。
此时的负责人正式担任现场主持人,他站在中堂,用手鼓掌道:“有请主家,‘打屁股’项目开始!”几个孔武有力的青年汉子早就瞅着了新生儿的父亲,嘻嘻哈哈地将其按在长櫈子上,另一个或两个人拿着搅猪食的板子或扁担架在櫈子上,充当执板人准备开打。
主持人念一句“一打天长地久!”,执板人就在櫈子上打一下。主持礼官念第二句“二打长命富贵!”执杖人就打两下。第三是:三打关煞消除,四打四季发财,五打五子登科,六打六六大顺,七打吉星高照,八打八面玲珑,九打久久荣华,十打十全大美。
在礼官念到第十时,执板人会在櫈子上打八九下,最后才将櫈子抽去,将余下的一两下轻轻的打在新生儿父亲的屁股上。如果新生儿的父亲不在家,人们就只能“打老屁股”了。这个老屁股就长在新生儿的爷爷身上,儿子不在家,他在东躲西藏中,仍会被人找、拖出来按坐在櫈子上,凑满板数。整个过程都在充满着欢乐、祥和的气氛中度过。
打完屁股后,大家又重新归座,谈天说地好一阵子,才纷纷笑着告辞出来。
与这种风俗习惯共生的是写庆生对联,有些人自己写,有些是主家请主事负责人请写,在打屁股的当晚一同送来张贴。我见过的有以下对联:
1:李洪兴家张贴的庆生对联是这样写的:
横披是:添丁之喜
上联:寒舍添丁天地同庆
下联:贵宾庆贺日月共欢
2:孙益云家贴的庆生对联:
产儿之福
麟儿降生千祥临户
贵宾庆贺百辆盈门
3:孙诗文家贴的庆生对联:
三朝易养
四方如意厚德载物
三朝吉祥易养成人
4:孙小平家张贴的庆生对联:
喜产爱女
建设祖国山河聚秀
经营家庭麒麟腾芳
5:刘衍忠家张贴的庆生对联:
生子喜庆
喜产骄儿天赐福
欢迎贵宾地生祥
6:严佐仁家张贴的对联:
长命富贵
麟儿出世有发达
贵客临门成风光
我从小就知道:每一种风俗的背后,必定有一个动人的故事。
有一天,我怀着好奇的心情,去请教士英先生,他老人家正在为严才军写产子对联:
汤饼吉祥
麟儿喜产全家福
贵客欢庆满门祥
我看着这副龙飞凤舞的对联,问士英先生:“请问叔祖父,你老人家知道‘打屁股’风俗的来历吗?”士英先生道:“我还真不知道,因为这个风俗习惯在我地存在很多年了,又没有详细的历史文字记载,无法断定其来源。”
他老人家又问我:“你知道‘打屁股’这种风俗流传的范围有多大?”我不假思索道:“可能全中国都有这种风俗习惯吧!”士英先生道:“你说错了,这种风俗只在隆回滩头一带盛行,出了隆回则无这个风俗的存在。新邵、新化离我们这里虽然很近,有些地方只有几里路,但也没有这种习惯。有些人还说我们这种风俗是恶俗、烂俗等。不过说这种话的人是不了解我们这种习俗,我们这种习俗其实很文明,自始至终都在可以掌握的情形下进行,大家都愿意接受,这种庆贺方式情景热闹欢乐,真诚感人,形成了一种快乐的场景,我也很喜欢这种风俗习惯。我们这里每一个男人都参加过这种活动,每一个男人都被人打过屁股。”
我点点头,再道:“请问这个风俗的形成有没有迹象可寻?”
士英先生笑道:“有,绝对有!我当年与塔石的有生马爷与井湾的祚会先生曾经谈过这件事的渊源,他们一致认为在滩头自从有了很多的人时,才会有这种风俗习惯。人生在世,是需要交际交往的,这种风俗是一家人与另外一群人成为更加亲密朋友的最好融入方法。我们猜测:滩头自从宋理宗以后,那时蒙古大军进犯中原时,外地有大量难民迁入滩头,滩头人猛然多了起来,大家在这里互相学习,互相融合,交流生存,而交流最好的方式,就是亲密来往,想尽办法团结在一起,这种解释之法完全可以成立。其它的地方如新化、邵阳、邵东、洞口则没有这种风俗习惯。你马头山姨父曾庆贵到过广西桂林、资源、龙胜等地补锅,这些地方虽然与隆回交界,但也没有这种习俗。由此来看:我们的祖先兴起了这种文化,是独立独特的,也是有道理的。”
“外地人都不解:次日就要举办庆生宴会,为什么在前一夜要搞这种活动?其实他们都不懂:这是交际,他们都不懂滩头的历史因果关系,不懂滩头的人文,因此才不懂我们滩头独特的文化、文明是如何形成的。打屁股只是名称粗俗,是一代又一代村民的构思,其实内容很好,甚至非常高雅,蕴含着文雅的礼仪,主持人口中的一至十打的祝福说辞中,有着中华民族文化的浓厚底蕴,不是粗俗风气所能比拟的。”
“从地势上看:隆回有这种习俗的地方十分有限,我们滩头也不一定全部盛行,滩头的梅塘、岩口、大观由于是半山区地带,一个村队管理的地盘很宽,住户不集中,难以盛行这种风俗。其实打屁股是封建社会官府一种惩罚犯人的一种手段,被我们的祖先用来庆生则变成了一种欢乐的交际场地和高雅的交际范围。不懂这种习俗的人,只是乱说三成而已。”
我十分高兴:“你老人家说这些话,等于告诉了我这种习俗的形成年代和形成必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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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过去了,我远在异乡,有许多次在梦里重现了当年的“打屁股”欢乐情形,我从梦中醒来后,似乎还看见那些欢乐的场景,其中有清亮的月色、鲜红的门联、闪亮的焰火,热情的握手和诱人的笑声、醉人问候、响亮的鞭炮声。这一切都是那么令我感动和兴奋。
这一切我有三十年没有看到和听到了,期间,我多次问起家中人,他们先后说现在慢慢地消失了这种千古以来存在于我地民间的奇特习俗,以后可能不会再见到这种奇观了。
风俗的传承是一种时代的产物,如今的村民有些两至三代人都已外出,留守在家的只是病弱、老人、妇女、儿童,壮年男人凑热闹的年代已经消失,当年快乐交际的习俗已经淡化,“打屁股”的习惯在我地完成了历史任务,当年的盛况不会再出现,这是毫不奇怪的,只要壮年男人外出的现象不停止,这种习俗永远不会再回来。
再见,诱人的风俗!再见,热烈的场面!再见,欢乐的人文。
而今情形非从前,
家中盛况无往年。
对人谈起昔日事,
花落水流忆昨天。
黄花数朵伴墙开,
清风拂面群童来。
口中只有流行曲,
过往风韵不可回。
乐安昌宇
2021年1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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