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车跑进了超车道

　　无论再过多少个20年，国人仍会记得它。

　　 文丨华商韬略 阿尔沙

　　“忽然感觉RR（劳斯莱斯）很low，以后不会再买了。”

　　当万达董事长王健林从一汽集团董事长徐留平手中接过红旗轿车钥匙时，王思聪正在微博上话别劳斯莱斯。

　　在王思聪的评论下，有车主喊话，“去看看红旗L5，领导人同款。”

　　将豪车与红旗联系起来，似乎是改革开放前才会发生的事，但它的确正发生在当下。

　　【从无到有】

　　2009年国庆60周年阅兵前，已经很少有人记得红旗。它本是国产最早的豪车。

　　它由最高领导人钦点而诞生，从最初便承载着一个民族对工业、对未来的无限期待。

　　1958年5月，北京中南海，国家主席踏入伫立着银龙的绛紫色轿车。那是新中国成立以来自主制造的第一辆国产轿车，名为东风，取自“东风压倒西风”，车尾的“东风”二字取自苏东坡字帖。

▲东风CA71车尾部车标 来源：北京汽车博物馆

　　东风轿车产自吉林长春的第一汽车制造厂。很快，一汽收到来自北京的反馈，通知其需要在最快时间里，为主席、为国庆十周年阅兵式，建造第一辆国产高端汽车。

　　此前，中国工业实力几乎从零起步，领导人没有专属轿车。1949年，领导人建国阅兵乘坐的是从国民党手中缴获的美式军用吉普车。20世纪50年代后，阅兵用车更换为斯大林赠送的苏联最先进高级轿车“吉斯”。

　　接到北京发来的任务后，长春第一汽车制造厂的红砖厂房内，灯光通明。此后33个日夜，榔头的敲击声，工程师的讨论声，再未停过。

　　工人们没有造车经验，就连夜从吉林工业大学借来1955型的克莱斯勒帝国（Chrysler Imperial），将其拆分成3488个零件，细化到齿轮、轴，工整摆放在厂房内。一汽发动全厂的技术能手每人选一项部件回去模仿试制，然后重组。

　　比拆分重组更艰难的，是V8发动机的制作。开发小组连续96小时没有合眼，才攻克技术难关。

　　33天后，第一辆国产高档轿车样车如期制造完成。在一汽的全厂万人集会时，吉林省委第一书记吴德想起不久前送往北京的第一辆“东风”，又想起了“乘东风，展红旗”。红旗轿车自此得名。

▲第一辆红旗牌高级轿车

　　在样车的基础上，一汽又参照凯迪拉克Fleetwood和林肯Continental，进行五轮改进。很快，30辆红旗CA72高级轿车和2辆红旗检阅车，被送往北京。

　　红旗CA72作为第一辆红旗的升级版，性能之外，特有的国风外型、设计，至今为人津津乐道。

　　保险杠防撞锥是古建筑常见的云头形，转向灯是梅花窗格式，前脸格栅是传统扇形、宫灯型尾灯、纯金后尾标以及景泰蓝、福建漆、杭州织锦等中国传统手工艺元素，无不精致。

　　1959年的国庆10周年盛典上，红旗检阅车载着阅兵总指挥和国防部长检阅三军，还有6辆红旗轿车随游行队伍驶过天安门广场。

　　此后，红旗先后研制出增设防弹功能、空调系统等更优化的车型。

　　1965年，一汽研制的CA770三排座红旗送往北京，不久后完全取代了“吉斯”轿车，成为副部长以上首长专车。

　　周恩来总理看到CA770后感慨：“中国有最高级的‘红旗’轿车了，可以接待最高级的客人。”

　　红旗轿车在日内瓦展览会等国际展会上大放异彩，又在政府高层间逐渐普及，从首长专车逐渐下调至可供各大重点城市的政府机关使用。

　　红旗的血统，也为其增添了不少层滤镜。但直到多年后，有人重翻第一辆红旗汽车的报道时才惊觉：第一次亮相时，红旗险些因齿轮损坏无法登台。

　　当时的技术人员推测，新齿轮只能经受两次汽车发动，于是在汽车登台前反复嘱咐司机：“千万小心，点火要一次成功，起动后不得熄火。”

　　而当红旗送去中南海后，第一位试乘员是当时的国务院副总理陈毅。下车时，因车门故障，陈毅也只能拆掉前挡风玻璃，从车头爬出来。

　　【荣光不再】

　　“红旗牌高级小轿车因油耗较高，从今年6月起停止生产。”

　　1981年5月14日，《人民日报》刊登国务院的节电、节油指令，以短短23个字，宣告了红旗汽车的命运。

　　停产命令又快又急。听闻消息，一汽上万名工人抱头痛哭。

　　停产前的20多年里，红旗轿车仅生产1540辆，且全为公务用车。

　　前新华社汽车记者李安定曾撰文指出，随着改革开放，红旗汽车暴露太多缺点：

　　在国外，红旗加速性差，洋车一辆辆越过，驻外大使认为有辱国格。在国内，外宾乘坐红旗频出故障，外国元首游八达岭长城，红旗山路刹车失灵；领导人到机场迎接外宾，红旗在机场无法发动。

　　原一汽厂长饶斌之子饶达则透露，费油和可靠性差都是借口。真实原因是，某些乘坐国产车的官员希望乘坐更舒适的进口小轿车。

　　不过到了1984年，为庆祝新中国成立35周年，红旗再次开始运转。改革开放总设计师邓小平，乘坐一汽专门赶制的红旗敞篷轿车，在天安门广场检阅了陆海空三军方阵。

　　然而，众人尚未来得及开心，便收到了第二次停产指令。

　　内心波澜最汹涌的，是先后在50年代、70年代担任一汽厂长的饶斌和李刚。那时，他们已经是中国汽车工业公司的董事长和总经理，为改造全国汽车工业，推动其市场化而四处奔走。

▲饶斌

　　1984年8月，他们被叫去北戴河旁听一汽汇报。国务院领导当面对他们说：红旗油耗大、速度慢、不可靠，就停了吧。

　　饶斌争辩未果后，反击：“红旗轿车送给中南海的领导坐，也是一片爱国心吧。”

　　未曾想对方回怼，“只为我们生产这几辆车，那就别生产了。别打肿脸充胖子，停产就完了。”

　　事实上，饶斌心里也很清楚，生产红旗的成本有多高。

　　红旗停产后，国内的轿车市场很快被进口车占据。领导人坐奔驰，商务人士乘丰田皇冠。国内轿车只剩一个上海牌。

　　舶来车成为新宠，上海牌、红旗牌备受冷落。“上海牌，靠边站”成为各大酒店门童的口头禅。

　　那时，原机械工业部部长沈鸿乘坐红旗轿车参加两会，发现人民大会堂前，停满了外国车，唯一一辆国产轿车，便是他开去的红旗。

　　【隐忍夜行】

　　漫长的蛰伏期才刚刚开始。

　　1987年，原一汽厂长饶斌回一汽参加解放卡车换型庆功会时，他又一次想起停产的红旗。

　　“我老了，不能和大家一起创业，但我愿意躺在地上化作一道桥，让大家踩着我的身躯走过，把中国轿车造出来，实现我们几代汽车人的轿车梦。”

　　众人泪目，没人忘记为什么出发。

　　从80年代到90年代，红旗停产数年，但研发不停。通过引进国外车型，那10年间，红旗相继研发出了CA750、CA760、CA770G等车型。

　　这些新车型尝试并非工作安排，而是工程师们的自发行动。

　　所有研发最后都未投产，红旗在等切实可行的技术。而技术来自一汽，也来自德国大众。

　　80年代起，随着中国走出封闭，国内汽车需求量只增不减。中国决定有条件开放汽车市场，同时要求跨国公司以资金技术合资，即“以市场换技术”。

　　1987年，一汽建立轿车生产基地。德国大众闻讯抛来合资办厂的橄榄枝。

　　德国大众的总裁卡尔·哈恩觊觎中国汽车市场已久，主动提出将南非的奥迪100生产线免费借给一汽，并开出了“不需立刻付钱”的优惠条件。

　　一汽和大众快速握手。

　　那年，卡尔·哈恩第一次抵达长春时，穿过自行车人流迎他去一汽的，恰恰是一辆红旗轿车。

　　很快，双方签署了奥迪100的技术转让合同，一汽可生产奥迪100，期限6年。大众提供技术及管理经验。再之后，一汽大众成立。

　　等到1995年，奥迪加入合资企业一汽大众，入股10%，提供的技术援助却达到100%。

　　当年，在长春的奥迪A6生产车间，数以百计来自奥迪总部的专家，一对一手把手地为中方传授技术。这么做的目的只有一个，保证奥迪品控，从而保证投资利益的最大化。

　　这些从奥迪学来的技术很快被应用到一汽以及红旗上。

　　1996年，奥迪100的国产化率达到90%以上。随后，红旗CA7220开始量产。这款车型早在4年前就试装下线。迟迟未量产，正是在等待攻坚技术难题。

　　这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红旗一直产出，但结果并不尽如人意。从红旗世纪星到红旗盛世，都是以奥迪为原型，在公众看来，不过是“换标组装”。

　　网友在论坛、贴吧，甚至汽车工业网站的回顾版块下留言：奇瑞和吉利一个月产量比红旗三年都多了，红旗还在那拆标贴牌，活脱脱一个败家子！

　　无数的指责里，更多是对这个曾经的天之骄子怒其不争的惋惜和不甘。

　　质疑声中，工程师站出来解释，中国轿车起步几乎为0，合资是追赶甚至想办法超过西方百年汽车工业最快的方法。

　　比语言更有利的回应是实物。

　　2005年上海车展上，一汽公开了红旗HQE概念车，这是红旗也是国内第一款自研的V12顶级轿车。轿车纯手工打造，又保有老红旗车上的前倾红旗立标圆形前灯、睫毛状进风口等传统性标志。

　　创新的经典款，瞬间唤醒了公众对这个国民品牌的回忆和感慨。

　　4年后，它随国家最高领导人，出现在国庆60周年的阅兵现场。

　　不过，300万的售价，比肩劳斯莱斯幻影、迈巴赫57/62的定位，却让绝大多数国人只能望而却步。

　　红旗HQE概念车只用了4年就顺利落地，出现在国庆典礼上。而红旗汽车从停产到完全自主研发，重新上路，则已经熬过20余年。

　　2012年，一汽拥有完全自主知识产权的红旗Ｈ7轿车实现下线量产，随后成功进入政府公务车采购市场。

▲红旗H7生产线来源：一汽集团

　　1年后，主打国内高端商务车市场的红旗H7正式上市。

　　2013年6月17日，外交部公共外交办公室官方微博“外交小灵通”公布，王毅外长公务用车即日起使用国产红旗轿车。一汽证实，这是一辆红旗H7。

　　中国新闻网报道时透露，国家各部委高级官员将逐步换上红旗H7轿车作为公车。此后，把持C级行政车市场近20年的奔驰，地位开始动摇。

　　红旗再一次频频出现在高层领导参加会议的现场。

　　2013年，北京向太平洋国家斐济捐赠20辆中国产红旗轿车。《华尔街日报》报道的标题写道：国产红旗轿车成中国软实力外交“新式武器”。

　　可官方的认可推动，并未彻底改变民间对红旗的态度。价格、质量、营销，对公众而言，买一辆车要考虑的太多，而价格和售后都不算理想的红旗，显然无法成为首选。

　　时任一汽总经理的张丕杰提及红旗曾无奈笑言：“一汽轿车是个小公司，面临的压力很大，现在穷得就剩下一块牌子了。”

　　而一汽最捉襟见肘的仍属红旗。2017年，红旗的年销量不到5000台。

　　【破釜沉舟】

　　从年产5000台到10万台，红旗只给自己留了三年的突袭时间。

　　这无疑是一场恶战，且近乎不可完成。

　　2017年8月，长安和一汽的董事长互换。徐留平上马一汽集团。

　　最直接的换帅理由，便是业务能力差距悬殊，先富带动后富。2016年，生于50年代的中国一汽售出整车190万辆，而2005年才成立的长安汽车，已在本土品牌销量中排行第一，售出305.8万辆。

　　值得一提的是，那年的红旗轿车，只售出了4815辆。

　　“一汽集团体制积弊严重、自主品牌发展严重滞后，需要自主实力较强的东风汽车带动。”

　　徐留平上任首战，便是复兴红旗。

　　“要用最短时间，最快半年、最晚一年，使红旗品牌成为中国第一豪华汽车品牌，也是唯一的豪华汽车品牌，成为高端自主第一品牌、第一销量。”

　　他坚信红旗可以在这一代人手中复兴，并为之一次次背水一战。

　　上任两个月不到，徐留平开启涉及整个一汽的人事大调整。上万岗位都重新竞聘上岗，范围涵盖正职、副职、处级干部甚至一般员工。

　　那场“全体起立、全员竞聘”的万人大调整后，不少员工签订了军令状。超额完成目标的，有提职加薪的可能，完不成则有丢掉岗位的风险。

　　调整过后，红旗事业部成立。徐留平抽调合资企业高层支援红旗，将其完全从一汽轿车剥离。

　　“一汽集团总部将运营红旗，和红旗的喜怒哀乐、成长繁荣完完全全地捆绑在一起。”徐留平将红旗提升至核心地位后，再次放言，“只要谁能把红旗搞好了，赏金500万。”

　　他上任的第五个月，一场声势浩大的红旗品牌战略发布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那之后，红旗的方向明晰，然而，路途遥远。

　　“2020年销量要达到10万台级，2025年达到30万台级，2035年达到50万台级。”

　　多款SUV车型曝光。其中，红旗HS5就被誉为“中国首款豪华B级SUV”。

▲红旗HS5来源：一汽集团 ▲红旗HS5来源：一汽集团

　　很快，官方发出4S店招商公告。要知道，车迷苦于没有红旗4S店久矣。

　　服务紧随其后。红旗开始针对全尺寸电动SUV预定客户，推出首任车主终身免费流量、首任车主终身免费保养、上门送电等福利。

　　徐留平的展台，红火的4S店，是红旗对外展示的华服。华服底下，才是那个真正成功变身的红旗。

　　事实上，徐留平上任那年起，4年时间，一汽集团总部较大的机构调整已进行6次，每一次都或多或少与红旗有关。

　　2017年以来，红旗生产线从专业人员共计20多人，扩张到生产准备就有200多人。投资金额从百万增长为数亿。

　　红旗新增冲压、焊装、涂装，生产基地扩大4倍有余，又在此基础上实现了数字化。

　　徐留平在行政调整之外，也频繁出现在基层。他常和年轻技术人员交流，很多细节性问题也要亲自过问。

　　2019年，红旗销量突破了10万辆，提前一年达成目标。

　　也因此，2020年初，徐留平将原定目标翻番：2020年销量目标为20万辆，2025年销量目标为60万辆，2030年的销量目标为80万-100万辆，剑指BBA等豪车。

　　2020年8月，在50万以上豪华品牌电动车销量排名中，红旗位列第三，一二名分别是保时捷Taycan与高合HiPhi X。一个月后，据公开销量显示，2020年1-9月，红旗在总销量上接近凯迪拉克、雷克萨斯，超过沃尔沃。

　　红旗似乎走下了神坛，它出现在奥运冠军的赠送仪式上，出现在万达高管的用车列表里，甚至也出现在普通中产的地下车库里。

　　新红旗品牌最新公布的销售数据显示，今年1-10月，新红旗销量突破23.6万台，同比增长54%，其中，私人客户占比高达94%。一年前，曾有红旗经销商透露，公商务用车的订单占到三成。

　　它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国庆阅兵专用车，也成为普罗大众消费得起的民族品牌。

　　那些当年目睹着红旗销声匿迹多年的人，如今正成为这场国车复兴的主力军。

　　有北京白领打顺风车去王府井吃饭时，遇到接单的红旗。“当车辆驶过长安街时，望着窗外的街景，我竟有种油然而生的自豪感。”

　　但选择红旗，不代表全盘接受那些不足。

　　浮动的销量，过多的库存，公商务用车的比例偏高，四五线城市的4S店布局欠缺，都是问题。

　　此外，红旗目前推出的新能源汽车，仍显弱势。加上芯片危机尚未结束，红旗能否在2030年成功冲击100万辆，仍是未知。

　　但越来越多的人在观望之余，开始怀有信心。

　　不是因为红旗走下神坛，而是他们看到了红旗重回神坛的可能。

　　没有人能忘记红旗。

　　1998年，雒（luò）文有驾驶着红旗老爷车参加国际老爷车拉力赛。那是比赛中唯一的中国老爷车，距停产也已过去十余年。

　　可汽车一亮相便引发了长达一分钟的掌声。当他驶入终点天安门，长安街两侧，遍地的皇冠、大众车主都在鸣笛，为唯一的红旗致意。

　　2002年，原一汽集团负责人面对质疑，认定自主品牌“要耐得住寂寞20年”。

　　如今，20年寂寞期提前过完，所有人都在等待再一次鸣笛。

　　【参考资料】

　　[1]《1984：红旗停产真相》中国周刊

　　[2]《中国轿车制造始末》南方周末

　　[3]《李刚：一个汽车人的口述史》经济观察报

　　[4]《安定车记30年》李安定

　　[5]《汽车工业60周年事件：克莱斯勒错失一汽》凤凰网汽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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