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最大文物盗窃案，被 50 块钱给破了，多次作案，他走上不归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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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4 年 6 月 25 日晚 10 点半，燥热的沈阳正被一场大雨淋透，一辆自行车远远驶来，压过水洼，溅起水花。

已经在辽宁省博物馆报警员岗位上工作 5 年之久的于欢，不紧不慢的推着二八自行车走到正门雨棚下，停好后把外套顶在头上，跑进新展馆里。

当于欢推开虚掩的大门时，与他同时值班的宋新义已经到了许久，同时馆内还有四名夜间保安员。

「哎，你今晚看球不？半夜给我留着门」，保安员王跃新在走出辽宁省博物馆新展馆时对于欢嘱咐道，这个门便是新展馆的大门。

两个小时后，第十五届美国世界杯比赛第 21 场小组赛在奥兰多的柑橘碗球场进行，这场被誉为「史上最成功的世界杯」为一个赤脚文物大盗提供了远在大洋彼岸的「帮助」，而这群保安们则「配合」的完成了这场数亿的博物馆文物盗窃案。

保安和大盗

辽宁省博物馆在我国博物馆体系中「地位显赫」，原是奉系军阀热河督军汤玉麟的官邸，与东北王张作霖的「大帅府」遥遥相望。1931 年被改为伪满洲国国立博物馆奉天分馆，主楼为罗马式建筑，平面呈「凸」形，楼内装饰奢华。

1948 年 11 月 2 日，沈阳解放。东北人民政府决定对此地进行整修，成立辽宁省博物馆前身东北博物馆，并于 1949 年 7 月 7 日开放，挂在正门的黑底金字牌匾为陈毅元帅亲笔题写。

为了更好地保护文物，辽宁省博物馆于 1989 年斥巨资安装了一套世界领先的报警装置，据说「即使是一只老鼠在展厅内窜过，也能灵敏的做出反应」。

可如此先进的报警系统，却能让一个刚出狱的赤脚大盗，从他面前偷走 42 件珍贵文物，不得不说，全都有赖于老天爷的「安排」。

按照规定，于欢本应该于下午 5 点返回博物馆值班，但不巧正赶上大雨，再加上平时宋新义到岗时间都很准时，便拖延下来。

而宋新义这边确实一如往常的提前到岗，但却因为没有学习过报警方面的业务，对监视报警器的操作知之甚少。

天黑之后，于欢还未归来，宋新义发现新展馆的监视报警器还处于白天的工作状态，闭馆熄灯后无法看到画面，便随手关掉荧光屏，并把报警器调到不能报警的显示状态。操作完这一切，宋新义就安安心心的「瘫」在值班室的椅子上，看着电视。

可笑的是，博物馆明令禁止夜间值班人员睡觉或看电视，但却在第二间报警室里安装了一台彩色电视机，甚至还配备音响设备。

等于欢回到博物馆的时候，只和宋新义打了声招呼，便去第四间报警室把报警主机调到夜间工作模式，但依旧处于显示状态，只能发出类似 BP 机般「嘟嘟」的警报声，接着还熟练的关闭分布在新展厅走廊和正厅的报警装置。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于欢因玩忽职守罪被捕时，警察这样问他，他答道，「我这样做习以为常了」。

之后的他也一如往常的去水房洗衣服、刷鞋、冲凉，以至于很长的时间里，第四间报警室里没有任何人在。当一切「习以为常」的事情做完之后，于欢直接去到第三间报警室打上地铺，一时间报警室鼾声大作，愈发凸显黑夜的寂静，也掩盖了一墙之隔报警装置发出的「嘟嘟」声。

潮湿凉爽的黑夜会极大程度降低人们在炎炎夏日的烦躁，这边值班的两个保安员睡得正香，陈列着诸多珍贵文物的新展馆大门虚掩，勉强开着的警报装置声音还响不过鼾声；而另一边的文物大盗正在展厅里疯狂「操作」，毫无顾忌的将价值连城的文物放入他的袋子里，大摇大摆的离开。

一切显得都是那么「融洽」，电影般的巧合就这样在现实中发生，事情可笑到我们不得不为这个大盗的运气感到震惊。

凌晨 2 点 16 分，值班室的电话吵醒了呼呼大睡的于欢，「喂，刚才李博和杨振川巡逻，从西院墙上拽下一条白色的玻璃丝带，有报警没有啊？」于欢一时间有些着急，「我去看看机器」。

到了隔壁房间，于欢大叫不好，3 号、4 号监视器都已经报了警，调整图像后发现，第八展厅的 5 个报警器探头也都报了警，因为机器一直处于显示状态，没有时间记录，于欢也搞不懂到底是什么时候报的警。

数亿元文物

「好像文物少了！」保安员王跃新在探查第八展厅后对于欢说，而这个展厅正是盗贼刚刚「光顾」的地方。

正当于欢思量之时，李博又匆匆跑了过来，「不好了，录像厅的铝合金窗户被推开，内侧的铝合金栅栏有两根被人从底部向外拉出一个口子，有人进来了」。

凌晨四点半，于欢不敢再迟疑，立刻拨打了馆长家的电话。这一年的夏天出奇的闷热，尤其是在 26 日的那场大雨之后。水滴从于欢脸颊坠落到地上，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从于欢报警到和平区公安分局政委带队到达现场，再到刑警支队副队长带着刑侦技术人员来到博物馆，前后不到 15 分钟。

全面封锁现场，安排博物馆工作人员清点文物，结果令人瞠目结舌：此案丢失的文物中，有白玉猪龙、马蹄状玉箍、玉鸮、玉鸟、玉鳖等国家一级保护文物 13 件，这些玉器大部分为辽宁地区出土的新石器「红山文化」时期的玉器，距今已超过 5000 年。

红山文化，是华夏文明最早的文化痕迹之一，分布范围在东北西部的热河地区。

1933 年，侵华日军占领热河，随后，一个名为「满蒙考察团」的日本考古工作团来到这里，其名义上是来考察，实际则希望通过文物找到满蒙地区不属于中国的凭据，以此为「满蒙独立」提供文化依据。结果可想而知，红山 30 多处遗址出土的陶器残片和青铜器打消了日本的念头。

从文物自身珍稀程度看，本次失窃的白玉猪龙，是已知红山文化玉猪龙中形体较大，形制最规整的一件，是当时社会地位、等级、权力的象征，对北方中华民族文明的起源和文明史研究有着极为重要的意义。被盗文物的珍贵性不输于建国后任何一次文物盗窃案，涉案价值高到无法估量。

在鉴定失窃文物价值的时候，一件小型玉器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这件玉器在大盗慌乱之际得以保存。当然，它的同伴们也只是暂离，不到六个月，它们又在博物馆团聚了。

确定好失窃标的物价值之后，警方身上的压力骤然增加，沈阳市公安局局长、省刑警总队副队长亲临一线指挥勘察。很快，警方便掌握了大盗的作案手法，不过也只是掌握作案手法，关于犯罪分子的其他信息则毫无头绪。

警方惊讶的发现，这座看似固若金汤的博物馆，竟能任由匪徒「大摇大摆的来，再原路大摇大摆的走」，没有留下任何推进案情进展的有用线索，唯一留下仵德成赤足的脚印，就像是巴掌一样，狠狠打在这些无可奈何的警察脸上。

案发两个月后，于欢和宋新义二人因玩忽职守罪被逮捕，这算是这件事情的第一个交代。

屋漏偏逢连夜雨，与「6·26 文物盗窃案」前后发生的还有运钞车抢劫案、连环入室杀人抢劫案，而且均在一段时间里没有任何进展。这三个案子就像大石头一样压在沈阳警方的身上，甚至比闷热的天气还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更为搞笑的是，在这个文物盗窃大案发生之前，刚好用来宣传开封公安干警侦破文物盗窃大案的电视剧《9·18 大案纪实》上映，指挥侦破这一案件的开封市公安局局长武和平奉命本色出演，同年还被升为公安部宣传局副局长、新闻发言人（正厅级）。

「6·26 文物盗窃案」虽没有被媒体机构所报道，但民间早已传得尽人皆知，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相形见绌」的沈阳公安压力愈甚。

五十元假币

就在警察们焦头烂额的时候，那位文物大盗从警察的眼皮底下，先后两次揣着几件无价之宝踏上前往广州的火车。

「每件给个万八千的就行，好开个饭馆」，大盗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对贩子说：「我朋友在博物馆管文物，能『拿』出来点，要不要」，文物贩子听说是馆藏文物，理都不敢理，转头就走。

没人敢收再加上语言不通，大盗只得作罢，但为了让自己不白走一趟，他另辟蹊径，以 35 元一张的价格，购买了 80 张百元面额的人民币假钞，随后返回沈阳。

就是因为这「不白来一趟」之举，警察便对他说，「跟我走一趟」。

在文物失窃案案发六个月后，沈阳某小吃部中，做服务员的陈淑华仔细翻看着手中的一百元人民币，她预感这可能是一张假钞。保险起见，她找个借口来到后屋，让经理确认是真是假。

许忠武是这家饭店的经理，在陈淑华进来之前，他就透过玻璃注意到这位顾客。

这位留着一点小胡子、身材孱弱的顾客与一般顾客不同，吃饭时不慌不忙，等着彻底没人的时候才去算账。

许忠武用验钞机一验，果然是一张假钞。他想了想，走到玻璃外的收银台，对这位「奇怪」的顾客解释道，他这里没零钱找不开。

这位顾客略显无奈，从衣兜中拿出一张面额 50 元的钞票给许忠武。在这个空挡，许忠武发现这位顾客身上竟然揣着一沓人民币，从商多年的他判断，这里面一定有很多假钱。

心想着「这么多假钞不知还要坑害多少人」，许忠武便追了出去，但在一个十字路口跟丢了。此时正巧遇上三位正在巡逻的民警，便长话短说，连事情带那个人的相貌告诉了警察。

报警之后，许忠武并没有直接离开，仗着一身正义感且对这一片比较熟悉，便同警察分头寻找，很快便发现那位顾客的身影。

最终这个人在一家商务中心门口被警察抓捕，根据其身上搜出来的证件，警察叫出这个使用假币者的名字——仵德成，但当时警察不知道的是，这位使用假币的犯罪嫌疑人正是他们苦苦寻觅六个月的文物大盗。

经验证，仵德成身上的二十张百元面额人民币均为假钞，如此严重的情况自然引起了警方的重视。

民警白殿才和马宁突击审讯仵德成，根据其已经查明的案底，他们断定此人绝非善类，当务之急是要查明这些假钞的来源。

不过，两次入狱的仵德成早就在心中盘算好如何应付警察，「在建工学院那儿，一男一女，给了我这些假钞，我没看出来......诶！吃了这么大亏」。

白殿才和马宁一眼就看出问题，略显轻蔑的瞥了仵德成一眼，然后决定暂时拘留仵德成，并向上级报告。

「他的假钞究竟从哪来的？家里还有没有呢？」东陵区公安分局副局长尹曙光决定便派出 8 名干警，连夜赶到仵德成家中进行搜查。

果不其然，55 张百元假钞和一个小型验钞机就被翻出来，涉案金额一下提到 7000 余元，大家都感觉事情不太简单。

而此时，一个小木箱进入了警察江浩的视线，「里面都是我哥的东西」，仵德成的妹妹仵丽表示。

这个不起眼的木箱子里装着小说、杂志和两本笔记，而就在这两本笔记中，详细记录了许多文物、名画、古玩等信息，包括这些古董的价值、收藏地点，许多中外文物盗窃案也记载在其中。

江浩手中拿着一张目的地为广州的火车票，一个想法在他脑海中浮现：这个人会不会与博物馆失窃一案有关？

这个消息传到了东陵区公安分局，听闻此讯当即采取了仵德成的赤足印记。第二天足迹信息送到市公安局，技术员立刻与现场提取的足迹进行核对，经过多遍的检验，他们确信仵德成就是一手造成「6•26 文物盗窃案」的大盗。

暗格装文物

虽说仵德成已经归案，但是要通过他的嘴把文物找回来并没有想象的那么顺利，仵德成一口咬定自己没有盗窃文物。

「你还干过别的什么违法犯罪的事？」沈阳市刑警支队一位副支队长破格担任主审，「你有更大的犯罪！」

这几个字声如洪钟，但三进两出监狱、服刑超过十年的仵德成很快便恢复心态，反复说着「我没有」三个字。此时的陈岩明白，要想「撬」开仵德成的嘴，就必须拿到更多证据。

仵家位于一栋建成没几年的民居四楼，前去搜查赃物的两名民警李学民和武学军坚信仵德成没有转移文物，一遍又一遍的搜查每一个角落。

在第二次整体搜查期间，二人发现两个疑点：一是仵德成的弟弟重新装修了墙板，二是厨房的水池底座显得很窄，开口被封死。

说干就干，两人开始敲打着房间里的每一处墙壁，并对比着间隔宽度、踢脚线位置，经过一上午的搜查，排除墙壁中可能藏有文物的疑点，如此，第二个疑点成为关键。

仵德成的母亲说，「他（指仵德成）嫌水池下水道味道难闻，非要把那个开口砌死不可。有一天我出门，回来的时候发现他已经把活干完了」。

李学民和武学军从仵德成母亲的话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仵德成很有可能把文物藏在砌死的水池底部里面」，随即便把疑点上报给陈岩。

「仵德成！你家水池是你修的吗？」陈岩直接跑到审讯室，突然对着仵德成质问道。压垮仵德成的最后一根稻草出现了，「我交代，我交代，是我偷了辽宁省博物馆的东西」。

陈岩脸上挂着隐藏不住的喜悦，「队长，仵德成招了！」紧接着一个电话打到刑侦技术科，叫上技术人员快速赶往现场。

根据仵德成的供词，刑侦技术人员找到了文物藏匿的确定位置，用工具撬开厨房洗手池，在其与厨房灶台的中间发现，这里的部分墙体与常规间墙厚度差距很大，其中必有猫腻。

果然，这个间墙与灶台之间形成一个不小的暗格，若干件玉器和青铜器躺在里面。

刑侦人员小心翼翼将文物一件件从中拿出，白玉猪龙、玉鳖等文物重见天日。一旁被紧急叫来的省博工作人员脸上满是激动，一位全程参与此案调查的警察长叹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与此同时，监狱里的仵德成将一切和盘托出。

苦娃的日记

「谁能把心里话写日记里？」「写出来的那能叫心里话？」

《邪不压正》里的蓝青峰与朱潜龙挖苦「写日记的老蒋」，发生了如上的对话。仵德成同「老蒋」一样喜欢写日记，也有赖于他的日记，让一直以来毫无头绪的「6·26 文物盗窃案」得以浮出水面。

「1984 年 1 月的一天，抚顺砖厂门前站着一位 50 岁左右的老人，满天西北风呼啸着卷起雪花扑向老人，只见他过早的苍白的脸上有一丝担心和愁苦。他是来接儿子回家的，他相信儿子会学好的。」

这样一段看起来颇具功底的文字，出自只有初中文化且二次服刑的犯人仵德成之手。

在狱中，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苦娃」，而那本日记的扉页被他用黑色签字笔浓浓的「涂」上了四个大字——「苦涯日记」。

据大北监狱的看守回忆，之前看到他的日记里多是悔罪和回忆，比如「今天对不起父母，再一次犯罪，真没脸见人。我失去了 8 年，失去了一切的一切」。

此时的日记里交杂着对自己过往行为的悔恨和谴责，对管教教育表现出的感谢和接纳。不过毕竟他自诩是「苦娃」，相比于入狱前流窜犯罪之时的「潇洒」，此时的苦日子不断消磨他那本就不多的自责。

「我崇拜别人，更崇拜自己」，对比于监狱里的其他犯人，仵德成有着自己独有的傲娇，「我欲雄飞上九天，无奈铁索把我缠，有朝一日得脱去，名声显赫冲霄汉」。

这种骄傲在仵德成最后一次入狱时也有表现，当时沈阳电视台滚动播出其被捕的新闻，狱友看到便过来询问，他的眼神都会带着不屑，然后点头。

「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打工」，知名的前电动车偷车贼「窃·格瓦拉」（网友戏称，本名周立齐）这样说。与他一般，仵德成当然也「不甘平凡」。

自 1990 年起，仵德成开始记自己的第二本日记。与之前不同，这本日记少了悔恨，多了知识性内容，几个月之后，这些内容的指向愈发清晰——文物。

「他读书看报的时候会抄录下关于文物、书画和各类藏品的内容」，这些内容涉及辽宁省博物馆的鸡冠壶、北京图书馆的利玛窦棱镜、开封相国寺的两具古尸......

这些内容尚且属于文物学习的正常范畴，但一段时间后，仵德成的重点开始变得奇怪。

「1989 年 4 月前后，黑龙江省某县一农民在盗窃沈阳故宫博物馆的清宫珍品后落网，晨三点......」「荷兰博物馆被盗梵高画 3 件，是翻墙后打碎防盗玻璃得逞的......」凡是听到有关于文物失窃的消息，仵德成都会表现出异常的兴奋，并且纷纷记录在册。

这些记录为仵德成出狱后的「壮举」起到了指导性作用。

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日记的作用不只是如此，还为若干年后的警察提供了重要线索。

当然这都是后话，入狱后的第十年，仵德成出狱了。

赤脚的大盗

出狱后的仵德成已是而立之年，不过这时的他并没有考虑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日记里的变化也在现实生活中建立了映射。坚持着「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理念，他又做起了一夜暴富的大梦。

不找公安办落户，也不找工作赚钱养家，仵德成出狱没几天，便去找自己已为人妇的前女友赵白鹭（化名）。

多年写日记的仵德成倒也多了些情趣，在他的死缠烂打下，赵白鹭沦陷了，决定放弃家庭和他复合，并两人能一起练摊卖烤鸡架。

不过赵白鹭也知道，仵德成万不会做这种这种赚钱少还伺候人的生意。

没有生计的仵德成想起了自己在监狱里做的功课，决定给自己组织的一场「考试」，将那些「文物知识」用于实践。

6 月 25 日，晚上 9 点半，天空隐隐的淋下一些雨滴。并不确定目的地的仵德成，穿着惯常衣服到街上闲逛，口袋中装着微型手电筒和撬东西的工具。

穿过三经街，书写着「辽宁省博物馆」的黑底金字牌匾赫然在目，仵德成突然发现，这里似乎是这场「考试」最好的「考卷」。

两垛红砖墙的中间留着一条宽窄合适的空隙，仵德成四肢张开，成「大」字形撑在两垛墙之间，砖与砖之间的缝隙勉强卡住鞋尖。随后四肢撑着墙壁向上「跳」了几下，搬住墙头用来放置电线的铁撑，稍稍使了些劲，便翻过高墙，进入辽宁省博物馆的院子里。

此时的仵德成发现，博物馆内只有主楼的一层灯火通明，而另一侧的新展馆却漆黑一片，好似人迹罕至。

为了保证安全，在悄悄地绕着新展馆转了几圈之后，仵德成找到了一处十分隐蔽却有利于攀登的地方，躲在暗处，仔细观察院内的动静。

一个小时过去了，寂静的空气似乎在给仵德成打暗号，「上来吧，进来啊」。

打定主意的仵德成再没迟疑，脱下鞋子后爬上新展馆的外墙，掰弯铝合金窗户的栅栏，一头扎进有可能一夜暴富的伊甸园。

可这方伊甸园不好找，铝合金窗户位于一个类似会议室一般的小厅，空空荡荡。没有看见文物的仵德成搬来桌子垫脚，翻过窗户进入走廊，然后顺着螺旋楼梯上了二楼。

在这里，他能清晰的看到大厅一角的保安室亮着灯。

打着灯的保安室就像是一座灯塔，告诉仵德成「保安根本看不到你」，当狱中回忆起这一段细节时，他不免有些得意，「保安看不到贼，但贼能看到保安」。

小心翼翼的在二楼转了两圈后，仵德成找到一个装有特殊大铁门的房间，撬开这个门着实困难，但可笑的是，美观但是毫无安全性可言的铝合金窗户，被广泛用在这座博物馆的各个地方。

助跑，轻跳，双臂向上一撑，仵德成一脚踩在窗台，两手把住窗户。不过仵德成没有选择从窗户进入这个展厅，而是推开天花板，钻进了通风管道中，并且不紧不慢的一边爬、一边找。

当仵德成发现自己心心念念的文物，并打算跳下去时，一名保安走进展厅，仵德成被吓的赶紧缩进通风管道，大气不敢喘一下。

不一会保安员离开了展厅，仵德成没有着急下去，在通风管道躲了十多分钟后，才踩着墙上的窗户，顺着管道溜了下来。

这一刻，这个展厅似乎就是为仵德成准备的，没有任何人打扰。

将夹克衫脱掉，拉链拉紧，再用袜子扎紧衣服下摆，并将两只袖子系在脖子上，一个大容量口袋成功「问世」。

随后这些被历史学家视若珍宝的文物，被仵德成收垃圾一样，一件一件装进口袋。

装好之后的仵德成没有直接走，为了销赃方便，他还抓了几张文物的说明纸塞进裤兜，顺着原路，离开了这座意义非凡的展厅。

而在这期间，仵德成还听到了几名保安员在一楼大厅疯狂 battle，争论着哪个国家会成为最终大赢家。

「偷的真容易，真顺利」，事后仵德成回忆到。不过这样的好事不会反复降临到一个人的头上，被公诉后的仵德成虽然又一次动了歪心思，但却被法庭「按在地上，狠狠的摩擦」。

伏法与奖金

「开封的那四个（指 918 文物盗窃案的四名罪犯），不是都判了死刑吗？」当预审员规劝仵德成坦白从宽的时候，他苦笑着反驳，甚至在检察机关提起公诉后翻供。

在犯案材料中，仵德成一口咬定文物是自己花五万块钱买来的，最多只能算作购买赃物、窝藏赃物。但这一理由很快被自己攻破，因为其无法找到一个不存在的卖家和电话。

谎言无法自圆其说，仵德成使出最后一招——不进食、不说话，希望营造自己脑子有病的状况。为此警方特意请来法医为其鉴定，结果令人高兴，仵德成精神正常、思维正常、神智清楚，没有任何语言障碍。

而同一监区的狱友也侧面做了印证，「仵德成能看书和电视，平时还会哼歌」，并且在名为《冲冠一怒》的小说扉页上，写下了「老子如能活着出去，拿文物去找你」。

1995 年 2 月 28 日，辽宁省博物馆「6·26 特大文物盗窃案」案犯仵德成走上被告席，30 多名辽宁省博物馆工作人员怀着愤恨而又激动的心情，旁听了这场庭审。

「当年『四人帮』中的张春桥又怎么样，即使你拒不回答问题，也照样依法判你！」

审判员在庭上大声呵斥。

一个月后，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宣布对仵德成的一审判决，其犯盗窃罪、贩运伪造国家货币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过多久仵德成便被执行枪决。

在其伏法的几周前，中共辽宁沈阳市委、人民政府在公安局礼堂召开庆功大会。会上先后宣读辽宁省人民政府和国家文物局对有功公安人员和群众的奖励决定：

公安部、辽宁省公安厅分别作出决定，给沈阳市公安局东陵分局巡警大队侦破「626」特大文物被盗案战斗集体记集体一等功，为三名警察记个人一等功。国家文物局决定对相关单位和个人奖励人民币 10 万元。

沈阳市委、沈阳市人民政府也作出决定：通报表彰沈阳市公安局及破案有功人员，颁发奖金 15 万元，同时授予小吃店经理许忠武为「维护社会治安见义勇为先进分子」荣誉称号，奖励人民币 1 万元。

2019 年 10 月 16 日，被追回来的涉案文物在辽宁省博物馆展出，名为「又见红山」。

遗落时间的孤儿

1956 年 8 月 14 日，国家历史博物馆布展期间，珍稀的西周青铜器「史孔和」不翼而飞，这是新中国历史上丢失的第一件馆藏文物。

两年后，文物盗窃犯赵桐蓁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失而复得的「史孔和」被摆回原来的位置，伴随着国家历史博物馆新馆开馆，重新接受后人的观赏。

自此，几乎每隔几年都会有一家或多家省级及以上博物馆被盗。

1975 年，陕西何家村唐代窖藏出土的 6 条小金龙、5 件素金钗、1 件金钏、1 件鎏金花纹八角杯、1 件素面高足银杯（杯身），共计 14 件文物被盗。

不同于国博失窃案，此案至今未破，14 件文物去向不明。

而到了十九世纪末二十世纪初，我国文物盗窃大案要案频繁发生。1983 年，湖南省博物馆马王堆文物展厅被盗；1987 年，秦兵马俑二号坑的一个将军俑头被盗走；1992 年 9 月，上文提及的开封博物馆发生了震惊中外的「9.18」文物盗窃大案，涉案文物价值过亿；2000 年，湖北汨罗博物馆被盗，93 件馆藏文物下落不明......

近些年，位于北京心脏的故宫博物院，至少发生过七起文物被盗案。1991 年珍宝馆失窃 5 枚晋代古印案至今没有告破。

不到两年之前，甘肃酒泉丝绸之路博物馆所展出的古代玉器、青铜器、瓷器、古印章、古钱币等 225 件海外回流文物展品被盗，虽案件告破，但十多件文物不知流向何处。

从上述案件来看，文物盗窃案虽屡屡抓获，但却始终没能禁绝。其中原因有保卫不当、也有里应外合，有贼技高超、也有贪赃枉法，利益驱使下的人心变得可怖，他们不会考虑文物之于一个民族的意义，甚至就像本案中仵德成那样，价值上亿的文物「卖个万八千的就行」。

从白玉猪龙到马蹄状玉箍，再到玉鸮、玉鸟、玉鳖，险些因仵德成洗劫而流失的这些红山文化玉器告诉后人：早在 5000 年前的那片土地，就生活着我们的祖先，他们开垦劳作、饲养家猪，并且开始逐步形成原始社会的礼制、等级和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