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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自《档案春秋》)
吴江路很早以前是一条小河,后来成了一条弯弯的马路。近些年来商铺林立,尘嚣万丈,一到晚间,比十米开外的南京西路还要热闹。可是从前不是这样,吴江路不是一条美食街,鼻子里闻不到什么油香味、麻辣味,倒是常能听到吹拉弹唱的声音――因为这里有个出名的大弄堂天乐坊,里面有个不是票房胜似票房的人家――40号,半个世纪期间,凡是喜欢言派京剧的,没有不到这儿来“磨蹭”的,实际上成了言派艺术在南方的大本营。“盟主”就是著名言派艺术家李家载先生,他是李鸿章的五弟李凤章的后代。
李鸿章家族的老五房
李鸿章家族有六房,在上海滩留有很多传奇故事,李家载的祖上除了经营房地产,在戏剧界也很出名,是个票友世家。
李家后人在上海的居住地,上世纪初大多都环绕在跑马厅(人民广场)附近,老二房(李鸿章一支)在威海路茂名路;老三房(李鹤章一支)在威海路黄陂北路;老五房(李凤章一支)原先也住在威海路茂名路(三茅宫),后来由于连遭两次不幸,搬到了静安寺路(南京西路)旁边的吴江路,在天乐坊顶下了房子,两代人住了四栋楼。
李家载是李家老五房李凤章的曾孙,父亲叫李国澄。他祖父李经翊一百多年前就已从安徽移居上海。由于他的伯祖李经祜一房无后(李经祜九岁去世,夫人柯氏抱牌位结婚),于是柯氏过继了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为子。因为李家载的祖父李经翊原本也是从老六房(李昭庆一支)过继来的,他们父子两代人先后都过继给了老五房,所以李家载也就算到了老五房的谱系上。
李鸿章的五弟李凤章虽无儿子,却有的是钞票,是李家首富,在芜湖经营房地产,这就为这个票友世家提供了物质条件。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是有名的票友,喜欢谭派戏,早年有些名角从北方南下上海来唱戏,就住在李国澄家里,他们常常一起躺在大烟铺上,一边抽烟一边聊戏。李国澄原先住在威海路三茅宫(一所道观)附近,是一处二进五楼五底的大宅,原先是李根源的老房子,还有宽敞的庭院。后来发生火灾,还遭遇过强盗上门,为防不测,他们先到苏州避了两年。从苏州再回上海时,正值天乐坊造好,就搬进了天乐坊。
小时候是出名的皮大王
李家老五房两代无子,全靠过继,所以儿子特别吃香。到了李家载一代,他上有姐姐,下有妹妹,就他一个男孩,自然更成了宝贝疙瘩。他从小虎头虎脑,精力充沛(据说他先天营养过剩,生下来就10斤),皮的本事很大。
李家载有个表弟叫宋湛清(他俩的母亲是亲姐妹,他们的外公沈玉麟曾任轮船招商局经理,在苏州住大石头巷),他俩同年生,李家载大几个月。两个人一个人高马大,敢冲敢杀,天不怕地不怕;一个从小多病,身材消瘦,人小胆子也小,像个影子,整天跟在表哥后头转悠。
有一年他们过10岁生日,家里办堂会,为适合小孩子胃口,请来一个杂技班子演魔术,还请了很多亲戚朋友带孩子来观看,孩子们自然很兴奋,那还是住在威海路三茅宫的时代。
那天一早杂技班子就来了,在院子里搭一个台,拉上布幔,搬进来很多道具。
李家载脑子一转,有戏了,对表弟说:“我们把那兔子捉出来玩好吧?”
“好呀!”宋湛清兴致也很高,他一贯是表哥的搭档。
两个人趁大人不备,悄悄溜进去,把兔子从甏里抓出来。又担心被人发觉,因为那甏一下子轻了许多,于是就拿块砖头放进去,然后抱着兔子上楼玩去了。魔术表演开始后,当表演到应当把兔子变出来的时候,那兔子总也蹦不出来,演员急出一头汗,伸手一抓,竟是块砖头,惹得台下哄堂大笑。
那时的杂技班子都是些草根班子,常年走街串巷,靠手艺吃饭的。这下出了大洋相,而且是在李鸿章家族的堂会上,传出去不得了,丢不起这个脸,只好拱手作揖,对台下讨饶:“各位大爷,我们是靠手艺吃饭的,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们李家,请不要开玩笑了,把兔子还给我们……”大人们一听,就知道是两个皮大王干的,别人不会干这种事。等到人们迁怒于他俩,他们早不知溜到哪里去了。
到了读书的时候仍是皮。家里为他们请了私塾先生,他们不喜欢这个老师,就在老师房间里捉迷藏,甚至晚上爬到老师的床顶上(旧式的红木大床四角有柱,上有顶棚)舞大刀,吓得老师赶紧辞了教席,人家伺候不起。
到了读中学的时候“皮筋”仍旧没有收敛,还差一点闯祸
1932年上海“一?二八”事变,为避战火,他们一家又搬到苏州南园一带暂住。他父亲安排他到东吴大学附中读书,谁知却撞上了蒋纬国。有一天学校开运动会,他早早来到了球场。他口袋里是不能离开零食的(这是他终生的嗜好),在看台上坐了一会儿就起身买零食去了。蒋纬国与一帮小兄弟来到时,李家载并不在场,阴差阳错地一屁股坐在李家载的位子上。李家载不认识蒋家公子,一看自己的位子被侵占了,伸手就把蒋纬国拎了起来。蒋公子的小兄弟上来解围,被李家载一拳撂倒一个。他身高马大,谁都不在话下,何况他也有他的“跟班”,于是混战一场。等学校的老师赶来,他见事不好,拔腿溜了。事后他知道惹了乱子,心惊胆战了一段时间,还好,蒋家并没有与他为难,事情不久就过去了。一年后回到上海,竟又狭路相逢。有一天他跟女友在一家跳舞厅跳舞,正旋转着,从舞厅门口涌进一帮人,他眼尖,认出中间那个就是蒋纬国。这回识相了,赶紧从后门溜了。
进大学之后继续闯祸。他入读上海光华大学,学习成绩并不怎么好,但英语和书法很好,唱歌和跳舞的本事更是与日俱进。这时,他开始注意女孩子,对于美女十分倾慕,但是倾慕的方法还是很原始的,他还不明白应当怎样向女孩子示好。他的课桌前排,坐着一个外国女孩儿,长得很诱人,李家载总熬不住要盯着她看。一次上课,他居然把头伸到前面去了,几乎要碰到那女孩儿的肩膀;正出神之际,冷不防头上挨了一棒,原来被任课的外国老师发现了,用教鞭干涉他。他这种小脾气哪里肯买账,一拳向老师脸上砸去,把老师的金丝眼镜都打掉了。
毫无疑问,这下真的闯祸了。老师告到工部局巡捕房,巡捕房发出传票要拘留他。他慌了,家里也慌了,连忙四处托人疏通,请客吃饭、送礼是最起码的了。疏通的结果是,可以免除拘留,但必须当面向老师赔礼道歉,还要罚款300大洋。
这回他母亲决心惩罚他一下――被罚的300块大洋要他从自己的零花钱中拿出来,让他扎扎实实地心疼一下。那是他过年时,不知磕了多少响头才挣来的呀!人家养家糊口的职员月入也不过才30元。几十年后聊起此事他还在心疼――那一拳打掉了我300元零花钱啊!那是磕了多少头才挣来的呀!
言菊朋亲自为小哥俩说戏
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是京戏天才,嗓子极好,吊嗓子时,琴师的胡琴都拉不上去了,他的嗓门还可以拔高。
大人爱唱戏,小孩子必然受影响。李家载和宋湛清从小生活在戏迷堆里,耳濡目染,渐渐对京剧发生了浓厚的兴趣,爱看京剧连台本戏。先是在家里跟着唱片学唱,后随为其父亲操琴的票友周梓章先生吊嗓子,逐渐懂得了京剧的板眼。可是他们的表舅任凤苞(李家载和宋湛清称其五舅。他们的三姨夫叫任援字,是任援道的弟弟)听了还是摇头,觉得这样瞎唱下去不行,得有个正式的高手来教才行。
任凤苞是宜兴人,盐业银行的董事长,宜兴官宦人家任道�(李鸿章的幕僚)的后代。他自己嗓子虽然不行,但嗜戏,对戏也很内行。官宦人家从观念上觉得戏子不上台面,是侍候人的下等人。言菊朋原本在财政部任职,就因为公开唱了一次戏就被开除了,后来他索性正式下海。但是在李家还是行不通,在那个时代不要说正式下海,就连正式拜师都不行。
任凤苞与言菊朋非常熟,经济上对言有过帮助。1931年言菊朋与荀慧生同来上海演出,这是言菊朋第三次到上海演出,任凤苞带了李家载、宋湛清两个小兄弟前去听他的《法堂换子》。两个人一下子听呆了,觉得耳目一新,过去他们只知道谭鑫培和余叔岩的戏好,还不曾听过言菊朋的戏。任凤苞问他们怎么样?“那还用说,是好听呀!”这年他们十六岁。
戏演完后他们就跑到后台去,由表舅引见,拜见言菊朋。以后言每次来沪他们都跑去听,同时到后台或到言的住处请教问题。他俩渐渐迷上了言派。言菊朋见他们肯用功,也用心指点。据宋湛清先生后来回忆说,言菊朋先生教戏非常地道,毫无名角架子,他喜欢你提问,不怕你提问,无论你提什么问题,总是耐心解说,并亲自示范,给小哥俩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就这样,他们渐渐走上了言派艺术之路。李家载朋友多,社交活动多,有时候时间兜不转了就由宋湛清一个人去昕,回来再慢慢转告。他非常聪明,一点就通。他们跟言菊朋学了几出戏,如《桑园寄子》、《空城计》、《托兆碰碑》,其中“举鼎观画”和“法场换子”只教过他们两个。言派的其他戏他们多半都是听唱片自学的,有的是跟琴师学的。他们虽然没有正式拜师,但的确是得到了言氏的亲授,这使他们终身受益。
有了名师指点,加上自身嗓子好,进步自然就快。李家载的嗓音圆润,音色近似言菊朋,唱起来婉约、流畅、悦耳。他在戏迷圈里很快出了名。
新婚之夜逃出洞房
李家载不仅善唱戏,还擅长唱英文歌,他最喜欢美国的宾?克劳斯贝,还喜欢跳交际舞。他读中学时唱英文歌已经出了名,同学间的派对如果缺了他,就觉得是很大遗憾。他读东吴大学附中和光华大学,都是海派文化盛行的学校,好嗓子很能派用场。他业余还常常到外国青年聚会的歌舞厅和夜总会去“别苗头”,参加唱歌或比赛,诸如仙乐斯、爱亚林等舞厅都是他喜欢去的地方。他尤其喜欢比赛,常能把外国人比下去,有时看看台上的人唱得不好,他心里别扭,上去就抢人家的麦克风,典型一个霸道小开。
这个会唱戏又会唱外国歌的白净靓哥,自然很讨大家喜欢。虽说李家政治上早已失势,但经济上尚属殷实。到了男大当婚的年龄,依照豪门联姻的惯例,大人们决定把杨家的七小姐(后来在香港影坛大红大紫的明星夏梦,是她的亲侄女)说给他。
杨家祖上也是清廷的大官,其中一个老太爷就是晚清著名的清流干将杨云史(即著有《江山万里楼诗词钞》的杨圻)。李家从李鸿章的大儿子李经方开始就跟他家攀亲,把大女儿李国秀嫁给他;李鸿章的嫡亲长孙李国杰的继室夫人也是杨家小姐(就是张爱玲笔下的那位大奶奶)。李鸿章的大哥李瀚章也跟杨家攀亲,把一个女儿嫁给杨家的杨同�。而且,杨家那五楼五底的大宅就在静安寺路凤阳路,离吴江路天乐坊很近,也是个票友大家庭,全家人都嗜戏,据说言菊朋还去过他家。杨家兄弟姐妹十来个,与李家走动得很勤,李家载的母亲与杨家兄妹的母亲(人称杨五太太)很要好,杨家的小姐与李家载的姐妹也很要好,还结为金兰姐妹。这些年青人经常通宵达旦地自拉自唱,自演自娱,李家载和宋湛清有时玩到下半夜索性就住在杨家。
李家载风流倜傥,多才多艺,杨七小姐漂亮文静,心地善良,在大家眼里,他们郎才女貌,天生一对,无人不说好。但是李家载不愿意,因为他已经有自己的女朋友了――在舞场上跳舞认识了沈文萃小姐。沈文萃的父亲沈长赓原是与黄金荣同辈的大亨人物,在旧上海娱乐场所很有势力,但是不知遭到什么人忌恨,在沈文萃16岁的时候,夫妻双双被人陷害。沈文萃是独养女儿,一下子成了孤女。在这种情况下,李家载觉得自己更不能离开她了。
李家载想抗婚,但是家里不依,死活要他娶杨家小姐为妻。李家是官宦家族,面子比天大,无论如何总要门当户对吧。那时李家载的父亲在家里还是有绝对权威的,经济大权在他手里。顾及李家的面子及与杨家几代人的亲情,婚约是不可以随便毁弃的。
李家载23岁的时候,好歹总算答应结婚了。李家为之备置了漂亮的婚房和丰厚的彩礼,按照老规矩,遇有喜庆仍是在院子里办堂会――唱京戏。那天宾客的确来了不少,李家杨家都喜气洋洋,一时似乎烟消云散。其实这是假象,李家载是做给外人看的,他只是给父母一个台阶下。到了夜间,新郎倌突然不见了,从后窗逃跑了!
逃走的新郎八头牛也拉不回来,李家载的母亲一气之下病倒了。杨家当然也不依,不能白白被你们“忽悠”,这桩婚姻总得有个说法。后来,李母把杨七小姐收为干女儿,把结婚时所有的财物都送给了她。可怜杨七小姐伤透了心,从此再也没嫁人。这场徒有虚名的婚姻直到若干年后才正式解除。
贺龙元帅发现了李家载
1948年,李家载的父亲李国澄病逝,李家的金山银山也吃得差不多了,虽说在芜湖还有些房地产,但是抗战八年兵荒马乱,房租地租常常收不上来,李家人必须面对衰落的现实。到全国解放初,李家载、沈文萃夫妇已经有了四个孩子。五十年代初,一个有家室的男人不能总是一天到晚地票戏了,何况他是这个大家庭唯一的成年男子,他必须走向社会,挣钱养家。
他曾跟几个朋友一起尝试做小生意。那时上海西药很缺乏,他们就去香港买药,运回上海供应市场。但是他们太缺乏经验,无法斗过香港的地头蛇。他还去静安寺的一家大酒店工作过,但是一向在家里自由自在惯了的小开,无法忍受被人家管的日子,没多久又回来了。后来还是他的姐夫帮了他大忙――他的二姐夫马芳粹(宁波富商之后,圣约翰大学建筑系毕业,李家宝的丈夫)与表弟宋湛清(东吴大学物理系毕业,工程师)研究出了钢丝录音机的制造方法,在解放初国外录音机无法进口的情况下,研制出了新中国第一台录音机,创办了一家钟声录音机 厂。他们把李家载叫去搞销售。果然,这个家族企业非常成功,尽管最初只有十来个人,但却填补了国内录音机行业的空白,适逢国家在热火朝天的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宣传工作首当其冲,各地宣传部门及民间文艺团体对录音机的需求大增,厂子的规模也不断扩大。李家载越干越有劲,成为厂里不可缺少的骨干之一。
李家载在将近40岁的时候才有了第一个正式职业,他非常珍惜,工作不敢马虎的,业余时间还是本性难移,仍旧泡在票友中间。他还常被广播电台邀去演唱并录制唱段,被誉为言派戏的传人。
1959年12月,上海戏剧界为纪念言菊朋先生诞辰70周年,在长江剧场举行言派名剧汇演。李家载与言少朋、言慧珠、张少楼等一起演出,主演了《上天台》和《殊痕记》。
他没想到,这次演出贺龙元帅也前来观看了。贺龙元帅听了他的唱后就向身边的人打听,这个人唱得很不错,是什么地方人呀?当人家告诉说此人叫李家载,是票友,在一家工厂里做工时,贺龙同志当即指示说:
“这样的人才怎么可以流落在社会上,应当收到剧团里来嘛!”
五十年代的工作是讲究雷厉风行的,很快,上海市文化局一纸商调函发到了徐汇区委工业部和上海录音器材厂,要求把李家载调入上海京剧院。
仅仅十来天,李家载就到上海京剧院报到了,时间是1960年1月。领导交给他两项任务:一是担任“招待演出”;二是带徒弟,培养新生力量。所谓“招待演出”是为来沪公干的中央首长内部小范围演出;带徒弟,第一个带的是邱正坚,是京剧院领导交给的任务。
广纳百川 杂糅东西“招待演出”
早在言菊朋先生去世后的40年代,言派戏曾一度冷落了不少,这或许与言派戏难唱有些关系,而李家载始终坚持言派的艺术传统,甚至还适当地发展了言派艺术。因此受到票友和观众们的拥戴,曾被誉为言菊朋之后的言派领军人物。
他唱言派戏不仅声似,而且神似。有一次,广播电台里播放他的唱段,言慧珠、言小朋与他们的母亲也在收听,全当成是言菊朋的唱段了,结果电台里报出是李家载的唱段,起初他们还以为电台弄错了,可见李家载功夫了得。
从1960年1月到1966年6月,是李家载艺术生涯最辉煌的年代。当时报纸的演出广告上常常出现他的名字。与之配戏的有李玉茹、童芷苓等,《卧龙吊孝》、《让徐州》是他最拿手的剧目。在这之前他还整理了许多京剧曲谱,如《京剧曲谱?上天台》、《京剧曲谱?让徐州》(1958年由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
他的演唱还引起了一些中央领导同志的兴趣,毛泽东、邓小平、贺龙等均喜欢听他的清唱。这就是当时的“招待演出”。每到这时,市委有关部门就会通知他,晚上到文化俱乐部(茂名路58号,过去是法国总会,解放初称58号俱乐部)为首长演出,要精心准备,不能出错。晚饭后上海市委就派一辆小轿车停在他家门口,接他前去,有时直接从单位就接走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李家载不知是为哪位首长演出,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加上他家老保姆见了轿车就朝楼上大喊:“大少爷,车子来喽!”这在外人看来,你们李家还是旧社会大家族的一套,简直太落后了,弄得李家载就更紧张了。那天深夜演完回来,他没有了往常的谈兴,而是神秘地径直走进内屋,关上门,与妻子沈文萃窃窃私语多时。后来大家才知道,他是为毛泽东等中央首长演唱去了,唱完后,毛泽东还从沙发上站起来跟他握手。显然他的演唱得到了充分肯定,先后六次担任这样的任务。
据他后来对人讲(当时是绝对保密的),中央首长中,邓小平、陈毅、贺龙等人都很懂戏,唱到高潮的时候他们带头鼓掌。有一次唱《上天台》中汉光武帝对开国大将姚期的一大段唱,当唱到:“我怎舍得你这开国的元勋,你我是布衣君臣啊……”的时候,贺龙元帅带头大喝彩。这是时任上海市文化局局长李太成事后对他讲的。
1976年上半年,上海有关部门接到紧急任务,要拍摄一组“内部片”送往北京。这些“内部片”都是彩色京剧艺术片,言派戏中有《卧龙吊孝》和《让徐州》。先拍《卧龙吊孝》,由李家载担纲,据说要为病中的毛泽东同志放映的。尽管那时李家载已经被调出上海京剧院,于1973年调至上海图书馆从事抄家物资(图书和唱片)的清理工作,一旦要上派重头戏了,人们仍要请他出马。拍摄的地点在上海市政协(原先的丽都花园),拍摄前先招待一顿好饭,拍好后立马专机送北京审查,如果审查通过了就没事,不行的话还要修改、重拍。
接下来拍《让徐州》,这时李家载提出,言菊朋的儿子言少朋也擅长言派戏,是否请他出演。后来经当时的主管部门商量后决定,请言少朋上场表演身段,而唱还是由李家载配音,这样,两个人共同完成了这出戏。
演戏间隙,有的领导同志也会跟他聊聊天。“文革”前陈丕显同志曾问起他家里几口人,住在什么地方,每月工资多少。他如实汇报后,陈丕显同志略微沉吟了一下,觉得他经济上还是紧张了些。估计事后市委有关部门跟上海京剧院提过建议,他的工资才往上提了一级。不过尽管提了一级,还是与京剧院科班出身的名角相差很大。在定级别的问题上,可能有些人对票友出身的角儿心存歧视,但嘴上又说不出理由,于是推推脱脱,别别扭扭,总是不给解决,直到李家载去世,他的工资才“长”到150元。
粉碎“四人帮”以后,各地京剧票房逐渐恢复了活动,他即刻又活跃起来,常向南北各地的演员和票友传授言派艺术,并热心帮助和辅导各业余京剧组织开展活动。只要有人来叫,他总是OK。1979年上海电视台组织的一场春节联欢晚会,是粉碎“四人帮”以后的第一场上海春晚。他跟程之、陈述三人合演了一出《空城计》,大家大开眼界,大饱眼福,非常轰动。演完后大家意犹未尽,接下来又开舞会,那是粉碎“四人帮”以后上海的第一场公开舞会。
邓小平同志“文革”后复出,到各地视察时还点过一次李家载的戏。当邓小平、万里、江渭清等领导同志即将离开合肥时,有关部门从合肥打电话到上海,说是接下来就要到上海了,请安排领导同志看场戏,并且点名要看李家载的《卧龙吊孝》。这边电话一落就赶紧通知李家载,做好准备。这是他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地点是上海展览馆的友谊电影院。
1986年李家载因病去世。追悼会由著名表演艺术家李玉茹主持,毕天来代表弟子们发言。龙华大厅从里到外挂满了各地朋友送来的挽联,对他一生的为人和艺术成就作出了最好的概括:
“桃李芬芳宇内言艺赖以流传”
――宋日昌
“哀哀黄鹤去,悠悠见白云
谁云斯人逝,神韵千古存”
――沙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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