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兰的父亲贾珠,是荣国府贾政与王夫人的长子,在讲究长幼尊卑秩序的贾府,贾珠是要比贾宝玉尊贵的。
贾珠年过二十便英年早逝,贾兰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也是荣国府的重长孙,这个身份很是特殊,情理上讲,贾兰最该受长辈们的宠爱与怜惜,然而事实似乎截然相反。
在书中,贾兰出现的次数很有限,一般很难被读者注意,而注意到他的读者,大多都有一个疑问:为何贾母和王夫人对贾兰并不宠爱?
其实,这个问题只说对了一半,我们分开来说说。
首先,贾母对贾兰,是宠爱的
书中提到贾兰的地方很少,可是在这有限的提及中,我们就能从好几处发现贾母对待贾兰的宠爱。
自己第二十二回中,贾元春从宫里送出一灯谜让大伙猜,贾政朝罢回来后也想着趁个机会跟贾母表表孝心,跟晚辈们亲近亲近,就设酒果备玩物请贾母和大伙来玩。谁知坐下后扫了一圈,没看到贾兰,便问缘故。李纨笑着解释,是贾兰觉得爷爷贾政没去见他,所以不来。贾政赶紧派贾环和个媳妇去把他请来。
李纨的解释,显然不是真正的原因,毕竟这通知的活儿,肯定不是贾政亲自去报的。而无论是谁去通知遗漏了贾兰,都足以说明这位重长孙素日里就很边缘。贾兰的缺席只有贾政发现,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
贾兰被带来后,贾母忙让他坐在自己身边,抓果子给他吃。
贾母这表现,是可以看出她对贾兰的宠爱的。之前贾母没有留心到贾兰,无非两个原因:
一,活动刚开始,她暂时只将心思放在贾宝玉和林黛玉身上,没错,相对于贾兰,她更宠这“两个玉儿”,但并非说明她不宠贾兰;
二,活动是贾政要办的,人都是他派人通知的,贾兰没来,或许因为通知的人疏忽,或者贾政特意交代,或许他要用功读书,贾母即便发现了疑惑,也只能暂时沉默。
又有第七十五回,贾母用餐时,给四个人赏了菜品,这四人有贾宝玉、林黛玉、王熙凤以及贾兰。
熟读《红楼梦》的朋友都知道,前面三人在贾母心中的分量,两个玉儿成天被她呵护在掌心,王熙凤在她面前可以肆无忌惮开玩笑。所以,能与“荣国府三红”并驾齐驱的贾兰,在贾母心中的分量,绝对不会低于其他人。
本来,作为贾母的重长孙,贾兰不可能被贾母所忽视,而我们之所以有贾母不宠他的错觉,原因很简单,那就是贾兰不同于贾宝玉,自幼在贾母跟前养大,长大后仍旧在女儿堆里厮混,终日接触贾母。反观贾兰,小小幼童就开始专心读书,研究学问,自然少了跟贾母接触的机会。当然,用我们读者上帝视角来看,就是主角和配角的差距罢了。
再来看王夫人,她对贾兰就不仅是不宠爱那么简单了,甚至可以说是厌憎。
同在第二十二回,王夫人与贾政同为贾兰的祖父母,但却只有贾政留意到这位孙子,已经有些意思了。而在贾兰被唤过来后,书中只交代贾母的表示,却直接略去了王夫人的反应。
这是作者一向擅长不写只写,为何不写王夫人?无非因为她没有任何表示。
当然,在这里我们也只能看出,王夫人对贾兰不过是冷淡而已。
至第七十八回,抄捡完大观园后,王夫人开始了裁人计划,贾府生齿日繁,入不敷出,着实需要减掉部分奴才,这没毛病。
可是,王夫人“裁员”,不是从业务能力等因素来考量,而是完全根据自己的喜好来决定。而且她的“裁员”,没有大大方方、开诚布公,只有卑劣地寻个由头将人撵出去。
譬如怡红院的晴雯、芳官、四儿几人,最先被撵出去,理由是狐媚,有勾引贾宝玉的嫌疑。
而后,王夫人又将手伸到了李纨这边。
这一日,在和王熙凤谈家务时,王夫人说道:
“我前儿顺路都查了一查,谁知兰小子这一个新进来的奶子也十分的妖乔,我也不喜欢他。我也说与你嫂子了,好不好叫他各自去吧。况且兰小子又大了,用不着奶子了。”
如果说,之前撵走晴雯几人是因为担心亲儿子贾宝玉被勾引坏,那么这一次撵走贾兰的奶娘就完全没有道理了。
王夫人交代,她之所以撵走这位奶娘,是因为她看着不顺眼,这就很霸道了,哪里是一个当家太太做出的事情?
此外,王夫人又称,贾兰大了,用不着奶娘。这理由非常的牵强,要知道,就在前段时间,贾迎春屋里的奶娘还刚因为赌博被罚,所以说主子大了不需要奶娘,这贾兰还能比姑姑贾迎春大?
再者,贾宝玉一生有四个奶娘,即便他都谈恋爱了,那李奶奶还一直跟在他身边服侍呢,贾兰比贾宝玉还小四五岁,贾宝玉能用奶娘,他怎么就不能了?
说来说去,无非因为王夫人厌憎贾兰,看不惯贾兰,就是要刁难他。
而王夫人为何要如此对待一个尚不经世事的孙儿?很大原因是因为她厌憎贾兰的母亲李纨。
眼尖的朋友都发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那就是在前八十回,书中竟然没有一处关于王夫人和李纨对话的描写,唯一一处王夫人跟李纨提及要裁掉贾兰奶娘,还是侧面描写,这种描写给人更多的想象空间,王夫人是跟李纨说话了,李纨回答了吗?不知道,看当时的情境,恐怕李纨也只是默不作声。而这一次谈话,气氛显然是不友好的,充满火药味的。
没错,这一切都是作者在暗写王夫人和李纨的矛盾。
有人会很不解,一对婆媳,又不缺吃不缺穿,家族有钱有势的,为何关系会如此紧张呢?
其实,稍微分析下,便知这事很在情理之中。
首先,李纨出身于真正的书香门第,而金陵王家一开始不过管理海上贸易,家中金银堆满,后来的王子腾飞黄腾达,靠的也不是科举。王夫人就出生于这种暴发户中,自幼所接受的教育,可以参考王熙凤。
两个原生家庭大相径庭的人,所接受教育截然不同的人,走到了一起,李纨的清高和骄傲注定不被王夫人所喜,她甚至还让王夫人隐隐感到自卑,继而厌恶她,排斥她。而王夫人的俗气和颟顸,也为李纨所不屑,碍于对方长辈,也只好敬而远之。
融不入荣国府的李纨,正如后来在荣国府“水土不服”的林黛玉。
其次,贾珠婚后不久便“一病死了”,贾珠死于何病?没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在那个年代,丈夫新婚不久就去世,妻子注定要被视说是防夫克夫。李纨就这么被王夫人记上了仇。
既然讨厌了李纨,那还能喜欢贾兰吗?
最后我们再说说贾兰的原因。
虽然说李纨为贾珠产下了遗腹子贾兰,可是对于王夫人来说,这根本不值得庆幸。贾珠在世,那贾珠就是她的希望,她晚年的依靠,因为那是她的儿子。
可贾珠死后,这一切就变了,即便孙子贾兰将来出相入将,那能五花官诰坐七香车的也只能是李纨啊。而且,若是仰仗贾兰,那就等于要仰仗李纨,她王夫人何必放着儿子贾宝玉不依靠,去指望儿媳和孙子呢?
也正因为晚年要依靠贾宝玉,所以作为在家族财产和爵位上能和贾宝玉分庭抗礼的贾兰,自然成了王夫人的眼中钉。
种种原因,不仅不会让王夫人宠爱这位孙子,还会发自内心的抵触和厌憎。
写在最后,对贾兰有莫大的同情,自幼丧父,身处一个“个个都是乌鸡眼”的环境中,除了来自李纨的母爱,他得到的太少,祖父贾政亲他,却不能经常给他关爱;曾祖母宠他,却也只能止于一碟小菜的表示。他在终日看着那些姑姑叔叔婶婶们寻欢作乐、挥金如土,懂得了独善其身和冷观旁观,而与此同时他却在奋笔疾书、悬梁刺股。这也为他将来飞黄腾达定下了基础,这样的贾兰,将来凭什么要拉你这群堕落的亲戚一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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