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县话跟毛线叫毛绠

《蒲松龄研究》2014年第2期刊发的张崇琛先生《“猪毛绳”所透露出的〈金瓶梅〉及〈醒世姻缘传〉作者信息》一文，《金瓶梅》中有五处提到“猪毛绳”，如第七十五回，潘金莲对吴月娘说：“他不来往我那屋里去，我成日莫不拿猪毛绳套他去不成？那个浪的慌了也怎的？”《醒世姻缘传》也多次提到“猪毛绳”，如第三回珍哥说：“我又并没曾将猪毛绳捆住了你，你为甚么这们妆乔布跳的？”作者认为“猪毛绳”是猪毛加工后所剩之猪绒废料，经纺车纺成的绳索，既便宜，又防水耐烂，经久耐用，不但用来捆庄稼，拴牲口更是常用，因为有些嘴贱的牲畜常把缰绳嚼断自己跑掉，而猪毛绳结实且有点扎嘴，有点像后世的尼龙绳，不用担心牲畜嚼断。以作者见闻所及，“猪毛绳”一词仅于诸城西乡一带常见，遂据此以为《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作者为丁惟宁、丁耀亢“诸城说”之佐证。

其实明代山东好多地方都有“猪毛绳”一词。明李开先《散对才拙宜乎人不以命穷乃尔》：“麻面胡腮羊肚石倒栽蒲草，撇唇歪嘴海螺杯斜嵌珍珠，精眉大眼猪毛绳横缀铃铛。”李为山东章丘人，说明明代章丘亦有“猪毛绳”一词。明冯惟敏《海浮山堂词稿》卷一大令《［黄钟·醉花阴］听钟有感·刮地风》：“那一个消停半时霎，动不动就当贼拿，猪毛绳丢在膊儿上挂。”冯为山东临朐人，说明明代临朐方言也有“猪毛绳”一词。据此可以认定《金瓶梅》《醒世姻缘传》作者有极大可能是山东方言区之人，但认作是诸城人仍嫌证据不足。

蒲松龄《聊斋志异》卷六《马介甫》，故事讲的是马介甫的朋友杨万石娶了一个恶妇尹氏，结果家人饱受其虐，死的死逃的逃，后来尹氏改嫁屠夫，“狂悻犹昔”，“夫怒，以屠刀孔其股，穿以毛绠，悬梁上”，刘刊编译的《白话聊斋》译作“穿上猪毛绳，把她悬在梁上”。《左传·襄公九年》：“具绠缶，备水器。”杜预注：“绠，汲索。”《说文》：“绠，汲井绠也。”段玉裁注：“汲者，引水于井也。绠者，汲水索也。何以盛水，则有缶。”《庄子·至乐》：“绠短者不可以汲深。”成语“绠短汲深”即源于此，意为吊桶的绳子很短，却要去打很深的井里的水，比喻能力薄弱，任务重大，难以胜任，多用作谦辞。绠用的时间长了，在井台上磨得毛毛碴碴的，和猪毛绳的样子很像。蒲松龄喜欢将俗语词改作典雅的文言词，将猪毛绳称为“毛绠”，形象而贴切。

黄县话则是将织毛衣毛背心的毛线称为毛绠。猪毛绳是猪毛做的，毛线是羊毛或化纤做的，二者虽然材料不同，粗细不一，但形态还是很相似的，称毛线为毛绠是更古雅的叫法。女孩子扎头发有时也用一截织毛衣剩下的毛线，喜欢它花花绿绿的颜色，黄县话称为“头绠”。后来有了塑料头绳，也仍然叫作头绠。小时候我听老人儿给毛线叫毛绠，觉得土得掉渣，很为黄县话自卑。现在想来实在汗颜，没有深入的了解哪来文化的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