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翁万达打老虎

陈作宏

潮汕民间传说：翁万达南征北战，保家卫国，感动上天，天帝降旨山神，派老虎阵前为其擎帅旗呐喊助威冲锋陷阵。这是神话，反映了百姓对翁万达这位明代嘉靖间兵部尚书、杰出军事家、“岭南第一名臣”的崇敬和神化，本属牵强附会之谈，按民国翁辉东的说法是“失其本真”。然而，翁万达打过老虎，史上倒实有其事。

翁万达第一次打老虎，是在他由广西征南副使升任广西右参政、续助兵部尚书毛伯温平安南的时候。明代史学家严守衡（东莞人，万历十年举人）所撰《明史窃》一书卷五十七《列传》第三十六的翁万达传记中，就记载了翁氏当年行边，至广西思明府江州的丰门，遇老虎出，伤其军中一卒致死，万达悼亡卒，怒而招募力士深入虎穴射杀群虎，擒拿一猛虎，并作《擒罪虎文》通告山神，责其“不能驱逐猛毒”以致伤害军士，上违天道下失其职，理当受到惩罚一事。民国潮阳郭泰棣据明邹守愚嘉靖乙卯首刻本做了勘校重刻的翁万达《东涯集》（见香港潮州会馆印行之《潮州文献丛刊》之二）卷十七，就收有翁氏的《擒罪虎文》，其全文如下：

思明府江州一带，山溪峭险，茨菁滃濛。郡虎多，当途噬人，行者苦焉。万达行边踰丰门，因大雨途泞，人马俱疲，适一虎出，伤其一卒死。万达悼之，乃为文以告于山神曰：天地生物，而圣人治之，放龙蛇于渊，驱虎豹于山，所以使各遂其生并育而无相害耳。今吾奉天伐罪，道经是途，尔神不能驱逐猛毒，以伤吾军，是上违天道而下旷若职也！夫违天者灭，旷职者废，吾将扣閽于天帝，稽令于女青，而有所辟罚于神矣。敢告主者其令，咥人者死，犯吾军者缚吾 垒，无或故纵，以为神羞。乃募力士，以千户尚昂、土舍黄纯等督捕之，探其穴，前后射杀七十，而其一独猛，果生得之，佥云罪虎也！登庸畏威输款，此其为之兆矣！

擒罪虎文书影

翁氏这篇短文，印证了《明史窃》的记载属实。文中既道出其地虎害严重，老虎经常“当途噬人”，过路者不堪其苦，叙述了丰门射虎、擒虎、罪虎的全过程，又假借天帝和地下神仙“女青”之名，警告失职的山神其将受到惩罚，严正指出“违天者灭，旷职（ 旷废职守）者废”，“咥（吃）人者死，犯吾军者缚吾垒”。文末“登庸畏威输款，此其为之兆矣”一句，道出了此文的真实意图，盖在于警告安南莫登庸。翁氏在广西，以“慑之以不敢不从，而兵犹不血刃”之策，辅助毛伯温以雷霆万钧之军威，不战而屈人之兵，迫使安南莫登庸惧怕，不得不向明朝归顺降服称臣。而丰门打虎及这篇《擒罪虎文》，无疑对妄图侵扰大明南疆的莫登庸来说，也不失为一次示威和震慑。

翁万达的第二次打虎，是在他任兵部侍郎总督宣府、大同、偏头关、保定军务兼理粮饷之时。他的《思德堂诗集》载有一首七绝《枳儿岭》，就记载了这次打虎归来的情况，其诗曰：

枳儿岭上烟火微，枳儿岭下行人稀。

长风卷树叶飞落，道是将军射虎归。

枳儿岭是晋冀交界边塞的小村，位于现在的河北省张家口市怀安县。历史上由于边患加上虎害，让这个村落一片萧条寥落，十分荒凉。清人彭兆荪，曾以“户稀常断炊，烟淡不成缕。荒祠两三间，白日惨墙土。败佛无全身，貌与树争古。残魂吊天骄，畏路避渴虎”的诗句，描绘古代枳儿岭的荒凉景象和虎害之严重。而翁氏《枳儿岭》这首七绝，则以简练的起承两句，写出了边患加虎害让枳儿岭炊烟疏微，行人稀少的荒凉情景。转句陡然异峰突起，猛不防间一阵长风呼啸，战马嘶鸣，马蹄声碎，卷树扫叶，大将军带着一队射虎英雄拉着死虎凯旋而归，何等威风，何等气派。结句描写聚集村头的村民欢呼雀跃的情景，将全诗推向高潮。这首七绝，可见证翁氏这次打虎为民除害，气势磅礴，战果辉煌，受到枳儿岭村民的热烈拥戴。

《思德堂诗集》及其七绝《枳儿岭》书影

谈起翁万达打虎，不能不让人想起当年他任北方守边重臣时，严于治军，从整顿部队军官入手，毫不留情地严打军中“老虎”的一些史事。

其时，镇守宣府总兵官卻永，因“玩寇废防，逗遛败事”，受到了翁万达的调查。调查中多人揭发，卻永是个以前曾受罢黜而后被重新起用的将领，其人“有不仁之性，无纤芥在公之心”，“起废”以来，终日无心军务，经常从事走私贩卖良马谋取财利，还利用职权及威势，到其所属部队千方百计索取贿金，“剥削多端”，其罪行即使拔下头发也难以数清。部队“万军茹苦，怨莫敢言”。而卻永对所部的敲诈勒索却从不收敛，其“溪壑之欲，沙砾难填”。此人身已暮年，无所顾忌，凭借侥幸行险，“蓄诈裒（聚集）邪”，系“边将之极奸”，“天下之巨恶”，为公论所不容。翁万达认为，这样的军中败类，不能再让其“复任军国重务”。于是，他向朝廷紧急上疏报告案情，要求嘉靖皇帝，敕令兵部“再加查访，急将卻永罢黜”，令其于京师听候勘处。因边疆处“防秋之期不远”，防务急需加强，他要求朝廷慎选“智勇”之将来顶替卻永的职务。这起军中打“老虎”事件，见于翁万达《东涯集》卷十一翁氏向朝廷所上《亟易奸贪误事将官疏》之中。

《亟易奸贪误事将官疏》开头书影

翁万达军中打“虎”，还不只上述一事。其时，凡属贪废武职，大多受翁万达整肃。如暴虐贪婪、纵容部下马军侵扰邻境揉践田禾，强迫甲士包围村堡逼杀良善的太平寨参将王堂；狠而能媚、奸以济贪的大同镇城中军坐营都指挥谷钟；性本顽猾而一意营私、志甚猥頹而甘心待斥的朔州城守备韩纲等一批军官，都先后被他撤职查办。翁万达为国家，为民族，为百姓“打虎”的举措和精神，历来为后人所称颂。

文/陈作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