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瑞明丨内蒙大后山史话系列之五：达茂旗石宝镇的前世今生

作者：卢瑞明

我在上篇大后山系列之四中，讲到达茂旗赛吾素村民国年间那场令人恐怖的鼠疫。染疫者接二连三倒毙身亡，起先是把死人火烧后掩埋，后来多了忙不迭，村民们干脆将死者扔到一座山梁上，任凭狼吃狗啃和老鹰啄食。疫后人们把这座山取名“死人梁”。十年过去了，“死人梁”上又添了一具日本人的尸体，这又给赛吾素人带来一场劫难。

那是抗战时期的1942年，赛吾素堡泉子沟村人杨占山(乳名二满)，当了武川县第九区（驻地二份子）区长（1)。杨本是长工出身，抗战开始投奔了郭怀翰和鄂友三组织的抗日自卫军（2）。由于杨精明强干，不几年由普通士兵升任为鄂友三的副官。鉴于杨人地均熟又能干的缘故，鄂委派他回故里百灵地充任二份子区区长。这年秋天，杨占山领了几个工作员(3)摸进赛吾素，将驻卢家岔岔伪蒙军的日本教官小野勒死，曝尸于“死人梁”上，以此震慑敌人。

△赛乌素村

事情还得从头道来。

卢沟桥事变后，中国人民展开了轰轰烈烈的“救亡图存”运动，抗日的烽火燃遍大江南北。嚣张的日本侵略者几乎控制了整个华北，他们在张家口成立了察南自治政府，在大同成立了晋北自治政府，在绥远成立了蒙古自治政府，后来三个伪政权合并，组成了蒙疆联合自治政府。绥远省的傳作义国民军退避到后套（巴盟）陕坝，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建立了大青山根据地。民间爱国人士也纷纷组建起抗日队伍进行游击战。武川人郭怀翰和萨拉齐人鄂友三组建的自卫军就活跃在大后山。他们锄奸反特，瞅空袭击驻地敌军。当年蒙疆伪政权为了控制后山，在今天武川县陆合营、四子王旗的毛独亥、达茂旗的卢家岔岔驻有重兵把守。这些伪军在当地摊派粮饷，拉差服役，欺男霸女，扰得百姓不得安宁。

1942年秋收后，驻卢家岔岔的伪蒙古军十七师的日本教官小野，领着三个伪兵到赛吾素征敛草料。二份子区长杨占山接到线人报告后，带领几个彪悍的工作员，掌灯时分摸进赛吾素村，将小野等四人一举俘获。当时这位小野酒足饭饱后，正躺在一户村民热炕头上吞云吐雾抽大烟，两个伪兵在身旁侍候着，为其打“泡子”挖“猴头”（3）。另一个在院外站岗放哨。杨占山几人从西墙外悄然跳进院落，破门而入……那个放哨伪兵却正蹲在东墙脚下拉屎，突然听到屋里的厉声断喝和哗啦啦枪栓声，知道大势不妙，扔下枪提起裤子就跑。在黑黢黢的秋夜，吓得魂飞魄散的伪兵迷失了方向，还崴了脚。跑了一阵后，一脚踏空掉到一个悬崖下，就索性在崖头下潜藏起来。

赛吾素村民郭某，五更天起来吆赶了牛犋去耕地，走时还扛了一把锹，准备拉墒挖垛子用。在寂静的黎明，他一声声宏亮的喝牛声，惊起了地畔崖头下的一只狐狸(“拐”，即瘸腿，这只狐狸，大概受了枪伤)。郭某拎起锹窜下崖就去追撵。不料这一撵也惊起一个瘸腿兵，他踉跄了几步，一个马趴倒地，返身向郭某跪地求饶。

原来昨晚潜逃的伪兵正和狐狸藏在同一崖头下，郭某见伪兵是一个十几岁的娃娃兵，满脸污垢声声祈求，就说:“我不是来抓你的，是追捉狐狸的。你看，那只拐狐子不是正站着远处怔怔鹄鹄地瞭你吗？看来它是你的救命人，我也不追它了，你朝它跑的方向去，就是岔岔村。如有人追寻你，我就说没见！”伪兵磕头作揖千恩万谢，爬起来七拐八捩地远去了。

再说那个小野及俩个伪军，被杨占山几个人捆绑着押到赛吾素村“死人梁”上。杨说:“你们如果反水归正，饶你们一命。如若死硬不化，这里就是你们的坟地！”这日本小野武士道精神十足，昴然挺立，一言不发。杨命令工作员将其勒死。那俩个伪兵见状，吓得磕头如捣蒜，口口声声愿意反正投降，效劳国军。于是杨打发了赛吾素王栓栓手下的一名长工，让他和俩个工作员带上缴获的枪支马匹，押解着被俘的伪兵，连夜送到武川县庙沟，交给鄂友三。

原来这个被赛吾人称作“川底家”(指土默川人)王家的长工，与鄂友三是同乡，并且还是鄂的心腹。他被鄂安排到后山二份子区当督导员。为了掩护其身份，就给赛吾素大户王栓栓当了长工。这个“川底家”谎称家里穷困，弟兄姊妹多，连饭也吃不饱，就跑来后山寻营生谋口饭吃，挣钱多少不计较。于是王家就雇佣了他。

这次事变，这位川底的打工者却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不久，一队驻防岔岔的伪蒙骑兵气势汹汹地闯进赛吾素，不由分说地将王栓栓捆起吊在房梁上，一阵毒打完就灌辣椒水。王哀诉道:“我是个庄禾人，只以种地为生养活一家老小，从不管世上狼吃羊还是羊吃狼，没有勾搭自卫军，也从不和他们有过任何来往……”。赛吾素村民也跪下一院为王求情。救了伪兵的郭某挺身而出，愿以身家性命为王担保作证，王栓栓这才捞住一条性命。但是土地、牲畜、房院一应家产全被没收，伪蒙军并将王拴栓一家十多口人逐出赛吾素，也不准他在附近投亲靠友生存。

王氏一家净身出户，像失根的兰花，脱土的秋蓬，飘落到召河(今希拉穆仁)设并地(4)。

设并地的召河庙是归化城席勒召庙的后召，活佛喇嘛的避暑地。设并地是喇嘛僧众的赡养地，本是土默特旗的辖地。日本占领后改置为席勒图旗。召河的艾勒吉格曾担任过归化城（今呼和浩特旧城）到百灵庙的旅蒙商商路（当地人俗称“营路”）的保商团团长，此人豪侠仗义、耿直刚烈，深受周边蒙汉民的拥戴和尊崇，即使日本人和国民党也忌惮他三分，曾瞒着日本占领者，先后将80多匹战马送给大青山的八路军。

△希拉穆仁一带景色

王栓栓过去常来召河的“鸿记″、“裕隆泰”等商家，进行买卖交易——卖粮，买牲畜，购百货，于是就结识了艾勒吉格。强强相遇，交往频繁，二人成为了“安达″(朋友，把兄弟)。落魄的王氏找上了艾勒吉格门上。艾氏不忘交情，就租予一块名为“沙拉毕库伦”（5）的草场，让王家父子去开垦。

这块草场位于召河西北角，与百灵地相连，当地汉族人称为“设并圐圙”。王栓栓带领三个儿子，租了两犋牛，在一眼老井旁盖起几间土茅庵，开始了拓垦、繁衍。经过数年的辛勤劳作，王家的光景才缓秧起来。解放前后，随着草场大量放垦，有曹氏、傅氏、邢氏、李氏、郭氏、张氏、米氏……相继迁来，设并圐圙逐渐成为设并地一个大村庄。1954年，土默特旗的“七努图克”(指召河)划归达茂旗，设并圐圙成为石宝乡政府所在地。人民公社化的1958年，设并圐圙正式改名为“石宝村”，因此，“石宝”是“设并”的转音。2006年合乡并镇，达茂旗东部五乡合并在石宝，成为今日的石宝镇。

石宝的与召河一队（正式名称为希拉穆仁镇呼和点素嘎查）相邻的三合明村周边蕴藏着丰富的铁矿石资源。改革开放后，从1987年开始，石宝乡领导李志强、郭兴义领导当地人民在艰苦条件下开发矿山，采选规模逐步扩大。1996年达茂旗由原乌兰察布盟划归包头市，石宝成立了包头市石宝铁矿集团公司。石宝及周围村子的年轻人大部分成为铁矿工人，从此石宝村民走上了致富道路。石宝铁矿也成为达茂旗财政收入的支柱产业。

由空旷蛮荒的牧场变成田畴千顷的农区，而今又由干旱沙化的农区变成机声轰鸣的矿区。这是社会的一大进步，也是石宝人民的福祉。

谁曾料到，草民王栓栓的一次意外遭际，却成就一个富庶的石宝。

△石宝铁矿全景图

“草原神山”助读：

（1）武川县第九区（驻地二份子）,民国元年（1912年），武川由厅改县，在二份子设立第九区。日伪统治时期，仍沿用旧制，在二份子设立第九区。本文中杨占山担任区长，在行政上属于国民党武川“游击”县，时任县长为武川人邱明星。所以他这个区长是“地下”的。

（2）抗日自卫军，全称为绥远省民众抗日自卫军，是抗战爆发后由绥远地方官绅张钦、于存灏等组织的民间抗日武装，共分为8路，本文中郭怀翰、鄂友三领导的是第四路军，郭怀翰任师长，鄂友三、邱明星任副师长。

（3）工作员，是抗战中抗日自卫军第四路鄂友三部派驻到各地的地下武装工作人员，主要由熟悉当地情况，且精明强干、心狠手辣的人担任，主要任务是锄奸防特，一旦在活动区域发现敌特或陌生人员，就会将其用一截短麻绳缠绕住脖子，在后面插入一根小棍后一搅，将其勒死。这也是后山地区流传的鄂友三“二尺麻绳摽子扳”得由来。

（3）打“泡子”挖“猴头”，旧社会后山地区抽大烟的术语。打“泡子”，就是抽大烟前捏烟泡；“猴头”，即鸦片烟枪的“烟盒”，因形状类似于猴子的头得名；又因“烟泡”的有效成分一次燃烧并不能烧尽，还有部分附着在“猴头”上，为避免“浪费”，需要用特制工具掏挖出来继续抽吸。

“猴头”

（4）设并地，即沙拉毕地，意为徒弟的土地。希拉穆仁庙（普会寺，俗称召河庙）建成后，除拥有专职的各阶层喇嘛外，还吸收了大量的庙属牧户作为俗徒，即民间的徒弟，这些俗徒称之为“沙拉毕”或“沙毕”，当地汉族人根据其蒙古语读音称之为“设并”，于是，希拉穆仁草原就被当地人称为”设并地”。

（5）库伦，蒙古语，汉语也称“圐圙”，意为圈起来的。

△卢瑞明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