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顾250年的创新历史，迎接扑面而来的绿色浪潮

编者按：Per Espen Stoknes是一位心理学家和经济学家，也是BI挪威商学院的教授和可持续发展与能源中心主任。他的新书：Tomorrow's Economic于近期出版，本文对此进行了节选和改编。书中纵向比较了250年的创新历史，认为以“绿色、零排放”为主要着眼点的“第六次颠覆性创新浪潮”即将到来。

拜登政府最近发布的经济复兴预算案，把应对气候变化作为核心关切的问题之一。本书观点或可为我们的理解未来美国的动向提供一个参考。

创新在真正实现之前往往是普通人难以想象的，而等到这种创新不断扩散，被广泛的使用的时候，它们才显得自然、普通，成了常识性的存在。但是我们必须承认，创新从来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因为大部分人的思维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不用说作出创新，就连理解别人具有独创性的想法都需要有足够的情境、故事作为辅助。

我们喜欢持续的做我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心理学家把这称为现状偏见，这是一种强烈的、自发的情感偏见，喜欢目前的状态而不喜欢改变。如果我们能用一个 "好的"、看似合理的理由为这种现状偏好辩护，感觉会更好。这种全人类的普遍的心理状态已经伴随我们很久了。这种心理影响着我们的社会，在有关可持续发展的话题中依然如此。

当前社会的能源基础依然在很大程度上依靠化石燃料，这个体系巨大、庞杂，涉及了极多的领域和产业，看上去非常难以改变。但是我认为当我们在2060年回顾现在的历史时，会发现整个系统的改变是不可避免的，而且会很快速。这并非因为理想主义占了上风或者是新的道德标准被广泛接受，让那些具有前瞻性的政治家勇敢的决定关闭化石燃料时代，而是一股不可阻挡的竞争性创新浪潮正向我们走来。

对于自工业革命开始以来导致重大社会转变的创新浪潮，人们已经做了深入而广泛的研究。自从第一波工厂和纺纱机—17世纪60年代的第一台织布机—以来，我们已经看到，一组从根本上相互关联的创新一次又一次地改变了经济的价值创造逻辑。每一波技术创新持续40至70年，在几十年内从根本上推翻了旧秩序，摧毁了大量的旧公司、机构和基础设施。每一次浪潮也为那些在正确时间准备好乘风破浪的创新者创造了巨大的新机遇和财富。换句话说，每一次创新浪潮都刺激了经济学家约瑟夫·熊彼特所命名的 "创造性破坏"。

约瑟夫·熊彼特，1883年—1950年

创新的五次历史性浪潮

在研究创新浪潮以及它们如何影响经济和我们整个社会的经济史学家中，我们可以看到被广泛认为是创新经济学之父的熊彼特、尼古拉·康德拉季耶夫，以及后来的卡洛塔·佩雷兹。这些都不是典型的主流经济学家。由于创新可能是不稳定和不均衡的，它并不适合传统经济学家所喜欢的平滑、优雅的均衡模型。在分析混乱的历史时，这些创新经济学家更喜欢使用波浪的比喻。他们来了，膨胀，繁荣，破碎，然后退去。它们的确切时间是很难预测的。而在达到顶峰之后，它们没有留下任何干货。

正如他们告诉我们的那样，自工业革命开始以来，已经有了五次主要的创新浪潮。我们可以从这些浪潮中学到很多东西，这将有助于我们理解新的第六次浪潮的展开，它刚刚开始：绿色创新浪潮乘着数字化的东风，将迎来一个由可再生能源和循环材料驱动的、向彻底的资源生产力转型的时代。

第一波：机械化（1760-1830年）

想象一下，现在是1750年，你是一个有远见的人，骑着马来到伦敦的英国议会—大英帝国的权力巅峰。你卸下马鞍，走了进去，用尖锐的声音和充满魅力的自信向诸位宣布：“在短短30至40年内，一个人将能够编织出100至200个熟练工人一天所能织出的布匹。这将永远改变经济结构！”思考了半秒钟后，他们宣布："胡扯什么？赶快滚！" 然后把你扔出去。每个人都知道这是一个荒谬的预测，因为几个世纪以来，织布的速度一直都是一样的。怎么可能有突飞猛进的改变呢？

工业革命时期的纺织厂

在煤矿、纺纱机等机器、蒸汽机和其他机械奇迹般重塑国家之前，英国社会是农业社会。价值来自于土地、农奴和地租，或来自于主要是农产品的贸易。但随着这些新技术的出现，经济和社会也随之发生变化。一个新的阶层在贵族之外崛起：资本所有者，那些控制磨坊和纺纱厂、纺织厂和机械厂的人。他们变得超级富有，而且经过一番斗争，他们也获得了政治权力，有的地方还赶走了乡绅和贵族。关键是，这种创新浪潮最终改变了整个经济的结构。经过一段时间的指数增长和狂热，创新的影响达到社会的各个角落。这就是为什么这种浪潮有时被称为技术—经济范式的转变。

第二波：钢铁，蒸汽和铁路（1830-1900年）

现在想象一下，你生活在1830年的挪威，你对未来有了一个设想：有铁路的世界。巨大的、长长的火车载着成吨的货物，飞快地穿过隧道和森林，越过钢桥，进入城市的大殿堂。这个愿景感觉很重要，很有意义，你想分享它，在人们的脑海中描绘出一幅令人兴奋的、新的移动性未来。因此，你骑上马，向国家首都的议会进发。你急切地对任何愿意听你说话的人宣布：“在30到40年内，一个人将能够在一天内驾驶200甚至300辆马车运货—不需要任何马！”。随之而来的是长时间的沉默。然后他们把你赶走。

19世纪的火车和铁路

如果不把铁转化为钢，有效的快速铁路是不可能的。铁轨太软，对于更重、更长的列车来说，无法保持功能和安全。钢铁生产的创新不仅使铁路成为可能，也使一种全新的建筑方式成为可能，其价格也低廉到可用于高层建筑和大型船舶。然后，铁路使远距离旅行和快速、廉价的运输成为可能。它还使大量的煤炭可以用来驱动蒸汽机。几个世纪以来在木制帆船上精益求精的骄傲和伟大的航运公司很快就破产了。这不仅改变了贸易，而且还波及到城市、海岸、定居点和农业生产。

反过来，这种转变导致了一个新阶层的人和公司上升到经济阶梯的顶端。将钢铁和铁路扩大到巨大规模的商业模式往往会产生集中的、垄断的、等级制的权力。胜者为王—钢铁大亨和铁路大亨赚取了疯狂的财富。洛克菲勒家族、范德比尔特家族和卡内基家族成为地球上最富有的人。他们巨大的权力和影响力延伸到所有商业和政治领域。

第三波：工业（1900-1970年）

想象一下，你是在1908年的华盛顿特区。你骑着马去看马车制造商、鞭子制造商、饲养员、马鞍制造商和铁匠。然后你说。"马匹将永远是我们出行的方式，就像过去八千年一样，是世界上最安全的方式。你们提供了不起的产品，我已经看到了未来。它将为我们带来更好的马，跑得更快！"最后，不同于之前的那些拒绝，你被大家拥护了，他们付给你一笔丰厚的顾问费。你得到了两个拥抱，并为你的精彩分析欢呼三次。

当然，问题不在于电动汽车或石油汽车在当时不存在。它们并不是闻所未闻或难以想象的。关键是，一种不起眼的技术—与马匹完全无关—被称为装配线的技术正在出现。一个名叫亨利·福特的家伙对另一个未来有一些激进的想法--一个涉及商业模式创新的未来，包括生活工资和汽车贷款。有了这些，他可以加速向那些没有能力为其闪亮的新产品付钱的人推出汽车。规模经济使汽车价格不断下降。然后，汽车以百万计地售出。到1920年，各城市已经开始禁止在城市范围内的道路上骑马。

1913年，福特的装配线。

当时新的大规模生产技术，以及用于驱动泵、照明、冷却和加热的电力，使得令人难以置信的消费品数量以越来越低的成本获得，因为资源丰富且廉价。汽车、卡车、高速公路、石油化学和大量新产品的结合，开启了我们所知的现代生活。经济增长激增，经历了轰轰烈烈的20年代，然后在二战后再次出现。同样，那些控制新创新的公司和业主—福特家族、梅隆家族，以及后来随着沃尔玛的出现而出现的沃尔顿家族，在浪潮的尾部从大规模生产和大规模零售中站到了财富的顶端。这一创新浪潮蔓延到社会的各个角落，几乎改变了每一个部门。街角的屠夫、家庭拥有的钟表店和母婴店不得不退出了市场。

在整个经济被大众消费覆盖之前，这一创新浪潮的延伸并没有完成。一个从1900年跳到1960年的时间旅行者会很难相信他们的眼睛看到了什么。曾经富可敌国的钢铁和铁路大亨们，现在在新的工业集团面前显得相形见绌了。

第四波：电子，电视和航空（1945-1990年）

很少有发明能像晶体管那样催生出许多创新，它是所有电子产品的基础，是一种半导体。从它在真空管中的卑微开始，它不仅使收音机变得更好，而且使电话总机和电视成为可能。这催生了电视公司、电信网络和新闻广播网络。随之而来的是，随着屏幕上的演讲、总统辩论和新闻直播的引入，政治规则永远地改变了。屏幕上的好感度变得比问题或内容更重要。电子产品充斥各国的许多令人惊讶的后果之一是通过电视重塑人们的思想，因为它迅速传播到几乎所有家庭。

晶体管也使计算机成为可能。到20世纪80年代，IBM已经跃升为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1985年，它的价值几乎是前一阶段第二大价值公司—石油巨头埃克森公司的三倍。随着先进的电子产品和廉价石油的供应，大规模航空也变得可行。仅靠机械手段驾驶战斗机和波音飞机并不是一个非常有吸引力的选择。大型航空公司如雨后春笋般出现，全球贸易也随之起飞。

第五波：数字和互联网浪潮（1985年至今）

鉴于今天我们的生活被互联网定义的方式很多，很难相信万维网在20世纪90年代末才开始发展。它的影响力在今天毋庸置疑，但是身处其中的我们依然不敢说在一开始就看到它的到来。

在90年代末，我参与了一个多客户情景规划项目，我们对数字社会的未来进行了研究。1996年，许多首席执行官还在宣称互联网是一种时尚玩具。为什么会有人愿意通过这样一个速度不稳定的、繁琐的渠道来获得他们的贷款、报纸或机票？那时，对大多数用户来说，上网需要通过铜线上缓慢的模拟信号进行拨号连接。当时已经有数百个电视和广播频道，你可以通过固定电话、传真或邮寄与任何人取得联系，要互联网干什么？

就像其他技术一样，它开始于物理学和国防实验室的一些边缘领域，不为大众所关注。互联网在90年代末爆发了商业化，然后在2001年和2008年狂热地崩溃，此后达到了成熟阶段。现在，它已经扩散到社会的各个部分。通过信息技术和数字化，"一切都在改变"。今天，世界上近一半的人口拥有连接到互联网的移动智能手机或平板电脑，这在15年前是难以想象的。

与其他科技浪潮一样，第五次浪潮带给了我们新词汇。正如之前的浪潮让我们谈论 "hold your horses"、"driving the highway"、"watch telly "或 "rebooting computers "一样，我们的互联网时代带给了我们不少新词，如网站、googling和tweeting（按：在中国应该是百度一下，发个微博）等。当我们的语言发生变化时，我们能够看到和做到的事情也在扩大。每一次技术浪潮都会带来新的社会话语，两者相互促进。

和其他技术浪潮一样，第五次浪潮也改变了整个经济的结构和价值创造。在大规模制造业和石油浪潮中，石油和汽车公司曾经是世界上最有价值的公司。许多环保主义者以及投资者仍然认为这些公司是大型的、强大的、稳定的、盈利的实体。它们是大多数养老基金和对冲基金的投资组合的核心部分。但在这第五次数字浪潮中，已经有大约30年的时间，价值的转变已经出现。在撰写本文时，世界上市值最大的五家公司都来自第五次浪潮：苹果、谷歌、微软、亚马逊和脸书。在使用化石燃料的工业时代大公司里，只有埃克森美孚（ExxonMobil）的规模大到足以在全球公司的最顶层中坚持。

第六波：绿色（2015-2060年）

想象一下，明天你开着你的SUV去参加一个石油公司的年会或能源权威人士的聚会，并告诉他们，在20到30年内，我们的社会每燃烧一桶石油，就能获得100到200倍的里程数和运输工作。也许你会补充说，他们的情况类似于1910年后的马车制造商、70年代的打卡机制造商、80年代的大型计算机公司、90年代网络音乐出现前的CD音乐产业或21世纪初数字摄影普及前的柯达。

在你的演讲结束后，有人可能会问你是否坐车来的。另一个人可能会插话说："看！你这个伪君子。汽车不会很快消失。甚至你的手机和衣服也是由石油制成的"。当创新的浪潮将社会置于变革的风口浪尖时，那些对旧方式投入最多的人很少能意识到这些方式将被淘汰的速度。

200年来，创新者找到了提高劳动生产率的巧妙方法。这主要是通过让机器使人每小时的工作效率大大提高来实现的。但是现在地球上有70亿人，大家都想要有工作，若是让他们全部都按照现有的方式加入生产，整个地球的资源无力承担这样的开采和污染。资源和环境的约束迫使人们设法继续提高效率。照明的发展提供了一个例子。LED灯泡发光的亮度与白炽灯泡相同，但所需的煤却只是典型的燃煤电厂的十分之一。如果我们用风能和太阳能而不是燃煤电厂的电力为带有运动传感器的智能LED供电，我们就可以得到我们想要的照明，而且比旧系统至少减少99%的资源使用。

从2010年到2018年，平均每千瓦时的太阳能电池板电力成本下降了近80%，在大多数地方变得比化石燃料更便宜。同时，从2010年到2020年，太阳能组件的成本下降了90%以上。而美国能源部的目标是到2030年再削减60%的成本。更不用说电池价格在过去十年里下降了88%。这确实很有戏剧性的一场太阳能革命。

其他资源创新正在建筑、食品、交通和工业领域发生。所有这些都汇聚成下一个（第六个）颠覆性创新的浪潮。而这一浪潮显然正在到来。甚至像世界经济论坛这样的主流机构现在也发现了它所说的"创新海啸"，"有可能冲垮世界的能源系统"。在2018年的一份报告中，它宣称："对这场海啸的预期一直是巨大的焦虑的来源。一些公司和行业担心生存。其他人则预见到乘着这些强大的浪潮进入新的市场"。

当这场海啸来临时，它将如何影响我们？

卡洛塔·佩雷斯区分了每个浪潮的五个阶段：爆发、狂热、转折点、协同作用和成熟。

• 爆发发生在对新技术的密集资助，加上对旧生产方式的轻视。
• 在狂热阶段，实际价值和股票或纸面估值之间出现了分裂。人们可以看到膨胀的预期，其中投机性金融资本和基础生产资本的价值出现了巨大的偏差。还记得2000年的网络泡沫吗？当时任何有涉及电子商务的商业计划的创业公司都能找到投资者。狂热阶段通常会导致金融泡沫，随后是崩溃。
• 崩溃之后，协同阶段会让一个新的黄金时代重新开始，接着是一个连贯的增长阶段，生产、就业和股票价值重新排列。
• 最后，在成熟阶段，创新达到了市场饱和，主要行业的大型创新较少，更多的是产品和服务的渐进式改进。因此，经济利润率和资本回报率放缓。

石油和天然气的衰落

石油和天然气行业是一个完美的例证。到20世纪50年代，美国的平均能源投资回报率（EROI）下降到1:50（1912年为1:100）。今天，美国常规油田的EROI下降到大约1:9，而巴肯油田和类似油田的页岩油井可能只产生1:4。现在要燃烧大量的能源来钻探、压榨、煮沸蒸汽，以及注入和打破远在地下的页岩。这意味着有些地方现在燃烧一桶石油（或相当于天然气），只生产四桶新油。随着时间的推移，每口新页岩井的产量迅速下降。在一年内可能会下降60%以上。然后，他们必须再次钻探、蒸汽和压裂。

这种变化正在全球范围内上演。自2000年以来，无论油价高低，石油的平均EROI都在逐年下降，而太阳能和风能的EROI却在提高。问题不在于可再生能源是否会超越化石能源，而在于其速度。在石油勘探的创新和剩余的简易储量的地质可用性不可避免的下降之间存在着一场竞赛。有巨大的剩余储量，但它们被发现在超深海、北极、重油、致密岩层中，或者在远离城市的遥远和政治不稳定的地区。

很快就会变得非常清楚的是，留给勘探、生产和销售石油和天然气的盈利时间是有限的。为什么？因为随着更清洁、更安全、更健康、更便宜的创新赢得市场份额和资源生产力的大幅提高，我们需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少。当你开始仔细观察我们使用化石燃料的原因时，你会发现到处都有竞争性的替代品进入市场。电力、加热、材料、运输、建筑和工业流程。每一种都可以—而且我相信最终会—减少到接近零排放，甚至在过去那些很难削减的部门。

较富裕的国家对化石燃料的需求正在稳步下降，与此同时，新的供应也越来越难增加。这种转变并不主要取决于政治上的气候理想主义，或因为所有企业突然想要 "走向绿色"。当然，取消目前对化石燃料不正当的公共补贴，增加新的政府法规、碳税和更多的商业责任，都可以加速它。但主要的驱动力将是更好、更安全、更健康、更有利可图的替代品。我们今天还没有完全实现，明天也不会实现。但我们也并不遥远了。

第六次浪潮正在逼近，而且很快。今天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很快就会成为不可避免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