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于基层干部中的“虚实逻辑”，才是中国政治的现实底色？

基层干部是政治治理中非常重要的环节，是政策上传下达的最终落实者，也是决策与实践交互的枢纽。我国的基层干部为数众多，但似乎长久以来，他们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有些割裂的：

一方面他们是身先士卒、为政策落实奔走操劳的一线官员，特别是偏远地区的扶贫攻坚任务中，许多基层干部甚至付出了自己宝贵的生命。但另一方面，许多基层干部被曝光不作为、乱作为，更有甚者与地方黑恶势力勾结、又官官相护，水深不见底。

这两面的形象是割裂的、矛盾的，但或许在我国又是很真实的写照。这种“为官之道”、矛盾与统一并存的“虚实逻辑”，是符合我国政治现实的产物，也是值得我们思考的问题。那么，这种隐于基层干部中的“虚实逻辑”，才是中国政治的现实底色吗？

政策的传达、指导与实践的对应

基层干部在我国的政治治理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以简单的金字塔结构来看，顶端的国家领导人和上层政府领导干部，他们是政策的制定者、是决定国家航向的掌舵人；而基层干部更像是水手，负责这艘巨轮行驶的一切细节，瞭望、判断风向、添煤、洗甲板……

这构成一种动态的平衡，指导与实践在同一个有机的政府领导集体中交互。

在理想情况下，这样的动态平衡反馈机制是非常有利于政策落实和方向调整的，实践效果与指导能力都在彼此给予的反馈中不断进步。

如此构想自然是美好的，而现实中却无法达到完全理想的预期水平。政策实践脱离理论指导的问题，并不仅仅是我国的问题，这一顽疾在实行资本主义的欧美国家中更为普遍和严重。

资本主义国家中甚至连政府内部的动态平衡反馈机制都是残缺的，政府内部的传达、监督、上报、执行等环节脆弱且割裂，导致政策的下行过程常出现扭曲和抵触。

联邦制的政体也是个很大的问题，各州的权力很大，导致国家政府推行政策时难以做到各州统一实行、统一调整和效果反馈，因而政策有时“歪了”，中央政府也无从得知或是无力矫正。

在我国，有着强有力的中央政府领导，政治体制也更为高效，地方服从中央领导并积极配合工作，不会出现如美国那样各州各自为政、对联邦政府萝卜不当白菜的情况。但客观上不得不指出，我国目前依然存在着政策传达失真、指导与实践对应错位的问题。

中央下达的指示和政策，通常是留有余地的。明确的大方向和精神下，落实到地方则可以结合当地具体情况进行细节上的调整，这也是结合具体现实的更优解、是灵活变通的体现。

无论是简洁精炼的政令，还是需要深入学习和解读的会议精神，其在自上而下的传达过程中，不可避免地需要经历层层传递和解构。

这一过程里难免有各级官员的主观因素在内，这是无法避免的，在大方向正确的前提下有新的、更适应地方条件的解读，并不能一概而论地定性。

最客观公正的检验标准，就是政策在地方落实的反馈效果。

指导与实践是对应与反作用的关系，没有中央的指导，地方在办事上难免会拿捏不好分寸。而中央从各地获取的反馈也同样重要，信息时代，没有什么比真实可靠的信息更具价值，尤其是对于国家领导者来说。

上层政府对于基层干部的约束其实是很小的，他们负责具体实施的过程，两者站在同一事件的两个角度、彼此协调又不干涉过多。当然，下对上那是无权干涉，但有权、也应当将真实的反馈信息和公允意见传达上去，方便掌舵人做出更有利于国家发展的决策。

为官之道、做人之道

在谈论基层干部两面性的同时，我们不能把他们作为一个孤立形象来探讨，不能忘了干部也是人，也会有人的劣根——自私、贪婪、推卸责任等等有害于政令推行和政府威信的情况出现。

能进入体制内、成为一名基层干部，他的思想觉悟必然有着一定保障，但是人都会犯错，无论有心无意，在经年累月的工作中谁都无法保证自己如同机器一般精密而完美。但现实里，即便犯错也是很容易掩盖的。

上对下的业绩考核中，主要就是看数字层面上是否“达标”，这其中就有很多的运作空间。如果基层干部背离了为官的初衷、置人民的利益于不顾，他自然有的是手段来完成指标、甚至不只满足于此。

单纯说达标的情况，伪造数据、通过表面工作来欺瞒和邀功，成功率是非常高的，因为负责检验成果的上级领导未必有时间精力去对每个基层干部的工作一一核实，只要手段高明些，很难查出什么问题。

更让人无奈的是，这些能被基层干部伪造和篡改的数据，是会通过系统内反馈机制层层传达上去、并被视为真实有效的数字来进行统筹考量的。这还是往小了说，许多基层干部都是本地人，在当地有着根系繁杂的亲缘和人脉关系。这样的关系网络同样是一把双刃剑。

一方面丰富的本地资源能更便捷高效地为他们的工作服务，例如推广疫苗，很多偏远地区的人民就不愿意费这个工夫去打疫苗、认为接触不到感染者，打了跟没打也没啥区别等等。

而作为本地人、且在当地有一定人脉和威信的基层干部，以身作则现身说法、去鼓励和宣传，起到的作用肯定比空喊口号来得实在和有说服力。

在我国，政府是相当有威信的，而地方官员兼具政府和当地的双重身份，无论是起带头作用还是组织工作，都可谓是事半功倍。但这样的人情网络同样也会成为腐败堕落的根源。一旦官场得意，许多事情根本不用去寻，自己就会找来。

表弟要开厂，虽然相关设施还不齐备，但软磨硬泡找你批文件，你批不批？

妻子开车撞到了人，交警队长给你递了根烟使了个眼色，你点不点头？

之前酒局有过一面之缘的本地阔佬，听闻你高升来请你喝酒，顺便谈谈有些项目的事情，你去不去？

很多时候诱惑和堕落实在太频繁而触手可及了，基层干部办事又颇有些天高皇帝远的意味，许多时候便宜行事都是允许的，长此以往不少基层干部都会与地方势力扯上千丝万缕的关系，难以自拔。

自从领导上台后，对贪污腐败、黑恶势力进行了极高力度的打击，绝不容忍、绝不姑息，苍蝇老虎一起打、过江龙和地头蛇一起捉。强硬不妥协的态度，让很多自以为高枕无忧的“大佬们”锒铛入狱、判罪伏法，整肃之风自上而下，人民无不称赞和支持。

为官之道，或许在大多数人眼里意味着油滑处世、左右逢源、党同伐异。但他们忘了为官先为人，无论是高层领导还是基层干部，做不到修身齐家，谈何为民谋福祉、为社稷求康平。

内馈机制和监察机制的缺陷

基层干部很多时候应对派下来的任务和指标，采取较为消极的处理措施，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内馈机制与监察机制存在着缺陷，钻空子轻松且安逸，不钻空子非但费时费力、还容易出岔子。

内馈机制是个复杂的系统，不只是包含自下而上的信息、数据、成果的反馈，更包含着体制内的奖惩反馈、权责分配等重大事项。

基层干部能切切实实干出政绩、凭着本事和担当一路向上晋升的毕竟只是少数，金字塔结构越往上越狭窄，对人的考验也越严苛。

大多数进入体制内的干部，其实只是想要一个安稳的工作与生活，因此说直白些，如何平平安安混日子相比怎样处心积虑往上爬，对他们来说更重要。

当主要目标变为保住官帽子，那对于上头派下来的任务，自然是怎么安稳妥当怎么来。官场水深，哪怕是基层相对安逸的环境中依旧如此。多做多错，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一旦自己办错事，或许就是安逸生活结束的一天。

从古到今总不乏那些喜欢阴戳戳打小报告，甚至为了自己往上爬、不惜把别人踹下去的那些小人。身在官场便如同逆水行舟，一味猛冲容易侧翻、一味消极更会被裹挟入漩涡。

许多基层干部即便不想着贪赃枉法、构陷他人，也必须长个心眼，以免自己被人背地里推进火坑。

处世是一门学问，处理公务就是这门学问的实践过程。谨小慎微完成指标、绝不多走一步，是一种选择；与同事甚至上级领导打点好关系，不会在达标问题上为难，也是一种选择……

监察机制的缺陷就在于人治，而但凡人治，总无可避免人情牵扯。连冷冰冰的法律，都有法无外乎人情的说法，对于掌握权力的人来讲，在自己权责范围内把握松紧、调配资源，实在是难以事无巨细地追责。

这种张弛的平衡、虚实的逻辑，都是官场中无需多言的规则，也是这个人情社会合乎情理的产物。它们共同组成了中国政治的现实底色，在这个时代、在可预见的未来，都将延续下去。

中国人一向讲究两极的动态平衡，讲究在演变中把传统的东西创新和传承下去。这种“虚实逻辑”堪称几千年的官场学问，它是维系中国社会治政体系的纽带，也是上与下、构想与现实的缓冲地带。

随意批判它是肤浅的，但同样我们也意识到了其中的症结所在。继承、改进、传递，把不符合时代价值观的糟粕剔除，维持当今社会背景下的动态平衡，让这种官场思维更多地为民生福祉服务，是当代基层干部的使命与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