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同的“鞠躬”

李叔同（1880-1942），著名音乐家、美术教育家、书法家、戏剧活动家，中国话剧开拓者之一。

电影《一轮明月》中，濮存昕饰演的李叔同在浙江一师的音乐教室里翘着二郎腿，身着马褂，等待着学生的到来。叽叽喳喳的学生看到讲台上的老师，瞬间安静下来。老师缓缓站起来，说了一句：“我是李叔同——”深深一鞠躬。“这学期负责你们的图画课和音乐课，丰子恺，你是这个班的图画课代表。”而另外一个学生忍不住发表评论：“天吶，他头一天来就知道学生的名字……”李叔同又说一句：“刘质平，你有什么问题？”刘质平讪讪回答：“没，没有。”所有的学生都彻底安静了下来，课，正式开始。

很显然，电影是根据丰子恺的文章《怀李叔同先生》拍摄的：李先生早已端坐在讲台上……讲桌上放着点名簿、讲义，以及他的教课笔记簿、粉笔。钢琴衣解开着，琴盖开着，谱表摆着，琴头上又放着一只时表，闪闪的金光直射到我们的眼中。黑板上早已清楚地写好了本课内所应写的东西，在这样布置的讲台上，李先生端坐着。坐到上课铃响，他站起身来，深深地鞠一躬……

还有一件事，1912年8月，时任浙江两级师范学校校长的经亨颐邀请李叔同加盟学校，担任图画兼音乐教师。李叔同却“耍大牌”：教美术要有画室，画室要全部配上画架、石膏像；教音乐要每人有电子琴。

这让经亨颐十分为难，且不说这笔经费难寻，市场上要买到这么多琴与教具，也绝非易事。他只好到处“化缘”，勉强凑够一半。5天后经亨颐观摩李叔同的课，就有了上面的一幕。一师的6年时间，可以说成就了一个教育家李叔同。

李叔同凭借什么在数年间跻身教育家行列？当是他的人格教育。

在一师学生中间，流传着一句话：宁受夏戆（夏丏尊）一顿骂，不受叔同一鞠躬。李叔同的“鞠躬”，是出了名的。学生丰子恺在文章里谈到过李叔同的几次“鞠躬”。

李叔同上音乐课时，发现一个学生在偷看别的书，他没有立即点破。下课后，别的学生都出去了，他才用轻而严肃的声音，温和地对这位学生说：“下次上课时不要看别的书。”说完，微微一鞠躬，学生站在原地羞愧难当。

又一次，同样是音乐课，学生趁李叔同不注意，把痰吐在地板上。李叔同看到却不作声，下课把这位学生叫住，说：“下次不要把痰吐在地板上。”说过之后，又是微微一鞠躬。

还有一次，也是下课，最后出去的一位学生无意中把门一拉，碰得太重，发出很大的响声。李叔同走出门来，满脸和气地把他叫回去，用很轻而严肃的声音，温和地说：“下次走出教室，轻轻地关上门。”说完又一鞠躬，然后把学生送出门，自己轻轻地把门关上了。

鞠躬是李叔同人格教育的“撒手锏”之一，貌似谁都能学，但谁也学不来。诚如一师舍监夏丏尊遇学生失窃而请教李叔同时说的话，只有李叔同能说敢说，因为他做得出来。他说：“你肯自杀吗？你若出一张布告，说做贼者速来自首，若三日内无自首者，足见舍监诚信未孚，誓一死以殉教育。”

李叔同的人格教育，不是流于表面的形式，而是他极端自律和对学生深沉的爱的外化。

就是电影里那一位喊“天吶”而惊讶老师第一次上课就知道学生名字的刘质平，后来成了著名的音乐家和教育家，与丰子恺一样是李叔同最最得意的弟子，可以说是李叔同成全了他。

1912年冬，刘质平写下平生第一首歌曲，交给了老师李叔同。向来寡言少语的老师细阅一遍，若有所思，并默默注视学生良久。刘质平惶恐不安，以为老师怪自己急于求成，满怀羞愧。老师终于开口：今晚8点35分，赴音乐教室，有话讲。是夜，风雪交加，甚于白天。刘质平准时赴约，走廊上的足迹依旧可见，但教室内却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声响。刘质平于门外廊前静候，三分钟，五分钟，十分钟，忽然教室灯光亮起，教室门吱呀一声，出来的正是老师李叔同，手持怀表，说：相约时间无误。然后告诉刘质平可以回去啦。

原来，李叔同只是考验学生是否守信认真，能否吃苦，是否有积极求学的态度。刘质平通过了他的考核。自此，李叔同每周在课外指导刘质平两次，还介绍他到美籍音乐家鲍乃德夫人处学习钢琴。

李叔同的教育理念是丰子恺记忆在心的“先器识而后文艺”和“应使文艺以人传，不可人以文艺传”，李叔同对刘质平也同样如此。刘质平因病休学，老师去信慰勉：“人生多艰，不如意事常八九，吾人于此，当镇定精神，勉于苦中寻乐；若处处拘泥，徒劳脑力，无济于事，适自苦耳。”已经去往日本留学的刘质平，还收到老师在信里提及的“宜重卫生”等六条为人处世原则；弹奏贝多芬钢琴曲有畏难情绪，担心报考正规音乐学院落榜而有负老师栽培，老师又来信说：“愈学愈难，是君之进步，何反以为忧！”考上东京音乐学院，又为学费苦恼，李叔同慷慨解囊，又在书信里说：“此款系以我辈之交谊，赠君用之，并非借贷与君……故此款君受之，将来不必偿还。”（《李叔同致刘质平书信集》）

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在李叔同这里不言自明。在这两条之外，他律己极严，深存大爱，用自己的伟大人格修养成就了他独一无二的教学技法。百年之后，依旧是难以超越的榜样。

（作者单位系浙江省温州道尔顿小学）

《中国教师报》2021年04月21日第13版

作者：匡双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