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访毛泽东前机要秘书之女叶燕：毛主席教我背古诗

2021年4月，叶燕在北京接受《环球人物》记者采访 。（本刊记者 侯欣颖 / 摄）

从延安到北京，毛主席教孩子们背了很多诗词，晚年她将这些诗词整理成书，希望青少年牢记传统。

|作者：李璐璐

人物简介：叶燕，1939年出生于陕西延安，毛泽东的机要秘书叶子龙之女，高级工程师，长期在军队、地方科研机构及国家机关工作。

叶燕的家里，珍藏着一幅毛主席的墨宝，书写的是唐朝诗人李白的《将进酒》：“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这是我小时候，毛主席亲自教我背过的诗。”叶燕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作为毛泽东前机要秘书叶子龙的长女，叶燕出生在延安、成长在延安，跟随父亲及老一辈革命者经历了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新中国的建设。“延安可以说是我的家乡。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延安精神影响了我的一生。”

如今年逾八旬，叶燕希望能在有生之年把延安故事讲给更多年轻人听，把延安精神发扬光大。

“到了延安，就是回家了”

叶燕出生在延安拐峁野战医院。父亲叶子龙告诉她，拐峁野战医院建在一个山沟里，两边挖了很多窑洞供伤员居住。

当时，医院里收治了不少从前线来的伤员，其中有一个伤员腹部受伤，非常严重，一会儿清醒一会儿昏迷，清醒时嘴里就不停地喊“毛主席”。医院大夫知道他想见见毛主席，就把电话打到了中央机关，叶子龙接听电话后，向毛主席汇报原委，毛主席立刻说明天早上咱们就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毛主席和叶子龙、警卫三个人骑着马到了医院。大夫对伤员说：“小同志，毛主席来看你了。”伤员听闻，费劲地睁开眼睛，用最后的力气喊了一声 “毛主席”，然后就在毛主席身旁去世了。毛主席悲痛不已，为他举办了葬礼，又看望了其他受伤的战士。这名伤员没有留下姓名，但他的故事感动了很多人。

“毛主席曾住在杨家岭半山腰上，窑洞后有防空洞，与我家的窑洞相连。”回忆起在延安度过的童年时光，叶燕脸上带着笑，“我们那时候伙食不好，平时吃西红柿白菜炒山药蛋，困难时期就吃黑豆，大米饭很少看到，基本都是小米饭。虽然生活条件不好，但我们并不觉得苦，反而感到非常幸福、开心。为什么呢？因为老一辈的同志都非常宠爱我们这些小孩，让我们能无忧无虑地在延安生活。”

·延安杨家岭毛泽东旧居。

叶燕记得，时任中央军委机要处代处长黄有凤的第一个孩子玲玲出生后，没有奶喝，饿得哇哇大哭。毛主席知道后，就派人拎了一个黑瓦罐来到黄有凤家。黄有凤揭开盖子一看，是一罐牛奶。

当时党中央只养了两头奶牛，产奶量很少，黄有凤赶紧提着奶罐去找毛主席说自己不能收。毛主席笑了笑说，孩子是祖国的未来，这奶一定得给玲玲。就这样推来推去，黄有凤只好又把奶拎了回去。这罐牛奶成了玲玲的救命奶。后来，玲玲长得又胖又高。新中国成立后，她成了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

“在延安，我们喊朱德总司令为‘爹爹’，叫康克清为‘康妈妈’， 他们都很喜欢孩子，爹爹家有点好吃的，就要招待招待周围的孩子们，不管认识不认识，统统叫到家里来共享。我小时候曾在康妈妈家住过，当时的床就是木板床，比较窄，他们怕我从床上掉下来，就把我放到他们俩中间。”叶燕说。

·叶燕和朱德、康克清在延安的合照。

她还清晰记得，叶挺飞机失事后，他的大儿子叶正大在广东读书，被特务盯上了。在党组织的保护下，叶正大跋山涉水来到了延安。他一看见周恩来伯伯，就抱着伯伯号啕大哭。周恩来安慰他说：“孩子，你到了延安，就是回家了，这里都是你的亲人。”

老革命家们的良苦用心

为了更好地照顾幼童，在中央领导同志的关怀下，以中央总卫生处为主办单位筹建了中央托儿所，大一点的孩子就进了小学读书。

叶燕告诉记者：“毛主席时常教我们背诗词。有一次吃饭时，我们几个小孩子扒掉了不少菜渣、米粒。毛主席也掉了一粒米，他很自然地从餐桌上把那一粒米捡起来放进了嘴里，并告诉我们‘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我们就自觉地也把掉的米捡起来吃了，这就是言传身教。”

离开延安后，毛主席仍没忘教孩子们诗词。“在香山时，毛主席曾对我和李敏、李讷说：‘你们都长大啦，该上学读书了，学好本领将来建设新中国。’然后，他教我们背了李白的《黄鹤楼送孟浩然之广陵》。”

·毛泽东和李讷（左一）、叶燕（右一）在延安。

新中国成立后，毛主席日理万机，依然十分关注孩子们的学习。“他陆续给我们一些用老式铅字打字机打出来的古诗稿，让我们自己学习背诵。”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古诗词在叶燕心中的分量越来越重要。

退休后，她将毛主席筛选的古诗词汇编成一本书，名为《毛主席为青少年选的阅读诗词》，希望更多的青少年能学习掌握博大精深的中华文化。

除了文化课的关怀，党中央领导同志也很重视后辈在生活中的磨炼。

1946年，毛主席的大儿子毛岸英从苏联回到了延安。这本是父子相聚的宝贵时间，但毛主席见了毛岸英后说，你在苏联上了大学，参加了卫国战争，可你没有在中国念大学，不了解中国的情况，你去农村插队吧，上一上劳动大学。

于是，毛岸英带着一斗粮食和农具到了劳动模范吴满有家，跟他学习农业知识和技术。毛岸英在吴满有家劳动了很长时间，人瘦了、脸也晒黑了，毛主席见了后，非常高兴地说，你终于从中国的劳动大学毕业了。

“在香山时，朱总司令去参观石景山钢铁厂，把我们这些小孩子也都带上了。目的就是让我们看看工厂是什么样，我理解他的用心，为我们将来建设祖国打基础。”叶燕说。

周恩来两次遇险

对叶燕的父亲叶子龙来说，延安时期是一段弥足珍贵的岁月。晚年时，叶子龙口述了一本《叶子龙回忆录》，其中详细记载了党中央领导人在延安时的种种经历。

·1943年，周恩来在延安怀抱叶燕。

叶子龙记得，中央机关进驻延安不久，周恩来就遭遇了一次土匪的伏击。1937年4月25日早晨，周恩来按照党中央的部署，乘汽车前往西安，与国民党代表顾祝同就国共合作事宜进行谈判。当一行人行至延安正南20多公里处的甘泉时，山上突然冲下一股土匪持枪袭击车队。警卫人员立刻下车还击，护卫周恩来撤离。

当时，正在延安的叶子龙接到电话，说周副主席的车队在甘泉附近遭遇土匪的伏击。叶子龙立刻把情况报告给了毛主席。毛主席正在吃午饭，还没听叶子龙报告完就站起身，急切地问：“周副主席现在怎么样了？”叶子龙回答说：“周副主席已经脱险。”毛主席听后松了口气，随即指示“要不惜一切代价把周副主席抢回来”。

当天晚上，毛主席骑马来到延安南门外，亲自迎接周恩来。那些袭击周恩来车队的土匪也很快被清剿了。

1939年的夏天，周恩来再次遇险。7月10日，叶子龙和毛主席正在中央党校，突然接到消息说周恩来从马上摔了下来。毛主席立刻派叶子龙去看望周恩来。

在红军医院，经过拍片检查，周恩来的右臂肘关节骨折。一名印度医生为周恩来进行了手术。手术过程中，很少一点的麻药效力过了，周恩来疼得满头大汗，为减轻疼痛，他在手术过程中喝了不少酒。后来叶子龙才了解到，周恩来这次受伤是因为江青。

事发时，周恩来与江青骑马过延河前往中央党校。周恩来走在前面，跟在后面的江青猛一打马，马儿受惊，也惊动了周恩来的马。于是，周恩来被狂奔的马抛了下来。那次手术治疗并不太成功，周恩来的右臂此后就再也无法伸直了。

黄河渡船上的留影

叶子龙跟随毛泽东在延安工作生活了十余年，见证了毛泽东叱咤风云的革命生涯。

·1936年，叶子龙在陕北。

他在回忆录中写道，1939年至1941年间，陕北遭受了特大旱灾，而国民党政府也加强了对边区的经济封锁。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组织发动了陕甘宁边区的大生产运动。

刚开始，一些农民对公粮负担不满，有个农妇公开骂政府和共产党。毛泽东知道后，亲自接见了那个农妇，要求进一步调查了解农民的负担情况。叶子龙记述说：“毛泽东对群众的不满和怨言给予了充分理解。他说：群众不满意，说明我们的工作没有做好，骂几句有什么不可以？百姓有困难，国民党又封锁，怎么办？还是要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大生产运动轰轰烈烈开展起来，叶子龙回忆：“毛泽东身体力行，经常参加农业生产劳动，他几乎每天都要到离窑洞不远的一片山坡地干农活。他还在自己的炕上放了一架纺车，有时请人教他纺线……1943年初秋，毛泽东视察了南泥湾，看到山沟里一望无际即将收获的谷子、玉米，十分高兴。一个战士从地里摘下一棵白菜抱到毛泽东面前，这棵菜足有二三十斤重。毛泽东满意地对三五九旅旅长王震说，好大的白菜，你王胡子有本事！”

1947年3月，在胡宗南大举进攻延安之前，党中央决定撤离。3月12日，时任中央纵队参谋长的叶子龙随任弼时、杨尚昆等带领中共中央后勤人员和家属首先撤离延安。18日晚，回到延安的叶子龙催促仍在王家坪的毛泽东撤离。

毛泽东说：“告诉周副主席他们，不要再催了，我要最后一个离开延安。”正当叶子龙一筹莫展之际，彭德怀来了，声称要把毛泽东架走。毛泽东笑了笑，站起身来，最后看了眼自己办公、住过的窑洞，然后走到院子里，让叶子龙为他和毛岸英拍了一张合影。

经过数日的辗转行军，4月5日，毛泽东等中央领导同志到达子洲县一个小村庄青阳岔。在这里，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开会进行下一步行动部署。叶子龙回忆说，毛泽东让他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会上，周恩来表示：“为了加强中央前委机关的工作，决定成立一个领导机构。从今天起，中央前委机关的代号由三支队改为九支队。三三见九，九九归一，中国革命一定会胜利！”任弼时任支队司令员，陆定一任政委，叶子龙任参谋长，汪东兴为副参谋长。周恩来还建议几位领导用化名。“毛主席决定叫‘李德胜’，周恩来叫‘胡必成’。”

当晚，毛泽东将中央工作会议的决定告知全党：“中央机构决定分为三部分，中央率一部工作机构留陕北，中央工作委员会率另一部工作机构经五台移太行，中央及军委大部工作机构成为中央后方，暂留晋西北……”叶子龙后来回忆说：“毛泽东从撤离延安到决定留在延安，是一个经过深思熟虑的绝妙计划。后来的实践证明，毛泽东的这一战略，给蒋介石套上了沉重的绞索。”

叶子龙跟随毛泽东离开延安转战陕北，历时一年多，行程数千公里，粉碎了国民党的重点进攻。1948年3月23日，毛泽东到达吴堡县川口，面对滚滚黄河伫立良久。上船后，他突然对叶子龙说：“照张相留个纪念吧。”叶子龙按下快门留下了珍贵的历史瞬间：“镜头里，一个伟岸的身影与苍茫的黄土高原、宽阔的黄河融为一体。那是一种刻骨铭心的感觉，这种感觉至今令我激动。”

·1948年春，毛泽东东渡黄河。

“我父亲14岁参加中国工农红军，参加过二万五千里长征，担任毛主席机要秘书27年。他生前很少跟我们提到工作方面的事，我也是长大后才从史料中慢慢了解到的。”叶燕说，“父亲平时很少嘱咐我们应该怎么怎么样，但他和老一辈同志都在言传身教、潜移默化地影响我们。”

长大后的叶燕依然惦记着延安，时刻关注着延安的发展，并多次回到延安。2017年，叶燕在延安圣地大剧院观看了舞台剧《延安保育院》，重温了那段革命岁月。

她对记者说，希望能把在延安的这段特殊经历讲给更多人知道。“我在延安生活了7年，后来跟随中央后委转战陕北和河北山区等地3年，又在中南海住了13年。可以这么说，我的童年、少年和青年时期都是在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身边度过的。能够听他们亲切的教导，感受他们的人格魅力是我的幸运。他们用实际行动影响了我的一生，我要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把延安精神传下去。”

原载于《环球人物》2021年第8期，原标题为《叶燕，毛主席教我背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