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1日上午，李莹在洛阳市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门口，手里攥着手机，来回踱步。她不时停下来用手点开“有钱花”金融平台（下称“有钱花”）的网贷催款短信，看了一遍又一遍——距离4月8日首个还款日又近了一天，到底还不还？李莹已经纠结了半个月。
网申资料是以李莹女儿王萍萍名义申请的，还，按常理说理所应当；纠结，是因为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女儿属于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网贷平台在知情后依然放贷。
半月来，围绕这笔本息28520元网贷的孰是孰非，李莹与洛阳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有钱花”不断交涉，在洛阳市西工区卫健委、区残联等部门来回奔波，只想为女儿讨回一个公道。
位于洛阳市西工区纱厂南路的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
精神分裂症女孩网贷做医美
2016年4月和2016年12月，河南省洛阳荣康医院给王萍萍出具的住院病历上的出院诊断均为“精神分裂症”。在2019年11月洛龙区残联发给王萍萍的残疾人证中显示：精神贰级残疾。
今年3月6日下午，李莹外出办事，家中独自留下26岁的女儿王萍萍。李莹忙完已是晚上8点多，但到家不见女儿，打了七八通电话未接通。其间，李莹又联系上儿子王一辰，让他帮联系也未果。
到了午夜时分，王萍萍才到家，可耳朵上裹着的白纱布引起了李莹的注意。
“在哪儿做的？”
“咋去的？多少钱？”
“1900元”“3000元”……
王萍萍支支吾吾说不清，她径直走进房间，又被母亲拉出来一把甩在客厅沙发上继续追问。王萍萍则木呆地坐着不吱声了。
王一辰从王萍萍手中夺过手机到一旁翻看，发现手机下载了一款名叫“有钱花”的App，点开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医美分期贷了2.3万元！光利息都5500多元”，同时发现王萍萍在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做了手术。
王萍萍的“有钱花”App上提示本期还款数额
得知还在放款中，李莹急忙让儿子通过短信提醒中的客服电话联系客服，说明王萍萍精神状况并明确不让放贷，客服给出邮箱让提供相关证明，并承诺48小时内回复。
李莹愁得一宿没睡，自从女儿2015年年底被确诊精神分裂症，她不知道度过了多少个这样的夜晚。为了照顾女儿，尤其是防止她到处跑，作为单亲母亲的李莹赔钱转了门面，还卖了县城的房子供女儿看病，就是现在王萍萍每月还领着低保，可面对每月1000多块钱的药费家里仍显得拮据万分。
家属三次发邮件申请终止放款
记者从“有钱花”官网查询到：“有钱花”是度小满金融信贷服务品牌（原名：百度有钱花，2018年6月更名为“有钱花”），定位是提供面向大众的个人消费信贷服务，最高可借额度20万元。
得知是网贷，3月7日上午，心急如焚的李莹与王一辰，还有儿子的一名同事一起到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询问。按照李莹的想法是先调取病历，花了那么多钱，起码要知道花在哪儿。
据李莹讲述，在二楼一个房间内，从上午10点等到了下午近3点，争执半天后，对方提供了收款单、《手术知情同意书》《手术记录》和《美业消费信贷告知书》。随后，李莹等人到西工区卫健委等部门反映情况。
3月7日下午，按照“有钱花”客服要求，王一辰通过qq邮箱向客服发去王萍萍的残疾证、身份证、户口簿及分期贷款截屏等。
为保险起见，王一辰发了三次，并注明“王萍萍为无行为能力残疾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无收入来源低保救助人员，无还款能力，此笔医美分期非本人真实意愿下操作，该笔贷款状态为放款中，请立即终止23000元医美放款，我是其监护人李莹……”
原本想着放贷会终止，3月8日下午，叮咚一声短信声响，让还在卧室午休的李莹睡意全无——借款通过了。短信提醒：“借款即日起正式生效，借款已成功放款至合作商户，首个还款日2021-04-08，还款金额1188.33（元）。”
“嘴都磨破了不让放贷，咋就还是下来了？”李莹至今也想不通。
“有钱花”承诺退贷后又生变卦
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提供的《手术记录》显示：从3月6日19时35分开始到23时50分结束，王萍萍在美容外科做了双侧耳部和腹部脐周瘢痕切除缝合术。《手术知情同意书》尾页有王萍萍签名并确认理解医生告知内容。
《美业消费信贷告知书》中显示：王萍萍的借款分24期，在借款人和声明人栏目均有“王萍萍”的签名。收款单显示，在3月6日18时19分术前时间，王萍萍支付了23170元（含微信支付170元）。
3月12日，西工区卫健委医政处郭主任主持调解。“你这不用掏钱，不过孩子不能坐高铁和飞机，没有征信。”李莹转述郭主任和整形机构工作人员在屋内谈判后的话语。
“娃子要是以后坐车看个病都不行，那就影响太大了。”李莹不同意，她坚持签订的《手术知情同意书》《美业消费信贷告知书》等无效，不能影响王萍萍征信。“对方愿意承担50%责任。”医政处刘姓工作人员再度调解，李莹不同意调解结果。
3月22日上午，记者拨打“95055”度小满金融客服电话反映情况，工号为“100936”的工作人员回复称：如果借款人有精神分裂症，可能也不太适合手术，如果已显示放款，可联系医美机构直接进行退款操作。如果和机构达成一致，平台可以从中协调。由于无法查询当时情况，需要让用户家人协助反馈核实。
至于反映王萍萍身体状况后贷款审批通过的情况，度小满金融客服工作人员称，周末医美机构可能没有及时对账，贷款审批可能早已经通过，只是短信发送晚了。
3月22日下午1点多，记者再次致电度小满金融客服询问退款处理进展，客服承诺4小时内答复。当晚近9点，客服致电询问记者身份，得知非王萍萍家人后，要求提供采访证明，否则拒绝反馈，记者把李莹联系方式提供给对方。
“对孩子患病情况表示理解，我们尽量协调下，至于贷款能退多少，我们管不了（医美）机构。”3月23日下午，度小满金融客服工作人员致电李莹说。
整形机构：不知其残疾，愿援助4000元
3月22日中午，记者在李莹家中见到王萍萍时，她正坐在沙发上，见家中来人，未做任何回应，一会儿拿起遥控器换电视频道，一会儿拿起湿巾擦拭手背。她眼神有些飘忽不定，时不时地自言自语。几分钟后，李莹从厨房走出，照顾她服药。
3月24日上午，记者致电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运营负责人刘主任，就王萍萍做医美过程进行核实。“当时她自己来的，说耳朵和肚子上有疤痕，让我们给她去掉。也没说是残疾人，我们根本不知道她是精神抑郁（分裂症），也没看出来，咨询和办理分期非常正常，第二天家人过来带着残疾证说有精神抑郁（分裂症）贰级，我们才知道。”
据刘主任讲述，“当时她（王萍萍）说没钱，现在都有这种医美分期，她自己拿身份证办的百度医美的一个分期，当时一办就过了，办下来就做了”。
“我们知道情况后向院领导汇报了，想以院方的形式走公益基金援助她4000块钱，我给她妈打电话说看百度那边能否减免，但她说要全退掉这个钱，我告诉她需要跟百度分期那边协商，这不是我们一方的责任，因为钱是百度批下来的。”刘主任说，“我们要是知道她有精神疾病，打死我们也不会给她做。我们也是开门做生意，你一个正常人来，肯定是正常接待。事情后续需要医务处来解决。”
记者询问医务处负责人联系方式，刘主任未提供。
律师：度小满和医院行为违规
北京盈科（洛阳）律师事务所律师张运超分析：精神病人如果没有判断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不知其行为后果的，可以认定为不能辨认自己行为能力的人；对于比较复杂或者重大的行为缺乏判断能力和自我保护能力，并且不能预见其行为后果的，可以认定不能辨认自己行为能力的人。根据《民法典》22条：不能完全辨认自己行为能力的成年人为限制民事行为能力人，实施民事法律行为由其法定代理人代理或经其法定代理人同意、追认，但是，可以独立实施纯获利益的民事法律行为或者与其智力、精神健康状况相适应的民事法律行为。
“本次事件中，王萍萍是重度精神病患者，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是可以直观感知的，但是仍然给其做高价美容，超过她的预知能力，应是无效民事消费行为。”张运超表示，“度小满在放贷之前，已得到王萍萍是重度精神病患者的信息资料，明知其已不符合贷款条件，仍然为其放款，因此此贷款行为未得到监护人的认可，依法也应认定贷款民事行为无效。综上，度小满和孔繁荣医疗整形美容医院的商业服务行为都是违规和不受法律保护的。”
（为保护隐私，王萍萍、王一辰、李莹均为化名）
来源 河南青年时报·东风新闻
记者 范坤鹏 文/图
编辑 杨阳
校对 王艳锦
审核 田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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