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思想库研究员 | 任大刚
上海的事情，再小也是大事。
2月底，一家肯德基餐厅首次在上海设置“食物银行”，将可食用的余量食物如原味鸡、辣鸡翅、黄金鸡块、华夫、可颂等品种免费提供给周边社区居民、环卫工人、外卖小哥等等，市民纷纷为肯德基的“食物银行”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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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并不是个新鲜事，据说半个世纪前就在西班牙出现了。
在中国，去年9月起“食物银行”就在部分区域上线，目前已在深圳、广州、福州、南京、佛山、上海6个城市开设了21家。
这种做法，除了一点点食品安全的担心，几乎所有人都说：好！
不过，这项慈善活动很快就被淹没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直到近日一则热门视频在网上引发热议。
▲哄抢食物的大爷大妈（图/网络）
3月4日，网上有视频显示，有市民在上海这家“食物银行”的冰箱前哄抢食物，人数也比较多，又因为没有人维持秩序，有人被推搡踉跄差一点就摔倒在地上，而且都还是老人。再加上视频的快速播放，更烘托出哄抢的热烈和紧张。
这条视频具备迅速传播的一切要素：文明与野蛮、富有与贫穷、良心与恶意、老年与青年、本地与外地、制度与人性、多数与少数等等冲突，于是这件沉没于海底的善举被迅速翻上来——上海，怎么也有如此野蛮、贫穷和恶意？
说起来，这也是地域标签使然，谁说上海就不能有一点野蛮、贫穷和恶意？如果说地域标签也有一些合理性的话，那么哄抢便宜或免费物品，并不能在其中占上一点权重。
那些更为富裕更为文明的国家，同样也不时发生为了抢到便宜商品挤垮卖场大门的事情；饥荒年代的正人君子为了活命，也得顺手牵羊，捋一把别人家的豆荚。
因此，任何地方都在发生的这种占便宜的事情，就不成其为某地的标签。
所以，要把这件事情放大到精神层面，实际上得不到什么有益的结论。我觉得，只要回到食物本身来讨论问题，庶几可以得出一些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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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的一小部分老人哄抢的是肯德基的食物。来自美国的肯德基，其先祖不过是那些忙忙碌碌的华尔街证券从业者，他们根本没有坐下来慢慢享用美食的时间，吃快点、管饱，就可以了。
美国人把这种饮食方式工业化、标准化、流水线化，而丝毫不会考虑同一品种的产品会因人而异，咸一点还是淡一点，它只照顾这一品种的大多数人的饮食意见，因此它是最大众化的，也是最平庸的。说不上好吃，也说不上不好吃。
▲电影《极限职业》，刚出锅的快餐炸鸡（图/网络）
在今天，当中国大陆进入资本的时代后，一切受到顾客喜爱的饮食，哪怕再偏僻，都被资本牢牢地盯上了。
在资本的利诱和煽动下，这些蒙受食客喜爱的饮食，几乎总是暴力式地迅猛扩张，不仅在本地扩张，而且要尽快地扩张到北上广深去。
但这种扩张，不可避免地走上肯德基麦当劳的道路，也就是平庸化。
你不平庸，你就不能占有大多数人的胃口，特别是，如果外地市场的份额足够大的时候，实际上也就要求你这个本地的饮食必须逐渐地反过来要符合外地的饮食习惯，才能获得资本的肯定和继续支持。
03
上海是个大众饮食平庸化的重灾区。
上海是最近20年来除深圳之外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上海是近代以来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五方杂处，各种文化特别是各国各地区的饮食习惯在这里汇集。
但1949年以后，上海的移民进程停止了，甚至有一段时间是移民的出发地，尽管如此，由各地带来的饮食开始沉淀消化，逐渐本地化，到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也有了自成一家的本帮菜。
从上世纪90年代开始特别是新世纪以来，上海城市人口从800万猛增到2400万（有民间传说超过3000万），也就是说，在一代人的时间之内，已经出现三个上海人中，有两个是新上海人的格局。
▲上海老城隍庙小吃广场（图/图虫创意）
这个变化，足以彻底改变整个上海的饮食版图。
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带来了四面八方的饮食习惯，但是这种饮食习惯，并不是原汁原味的来自山东、安徽、福建或者东北云贵川等等，总是相互妥协的结果。
比如要制作一道麻婆豆腐，就要照顾吃不惯花椒的南方人，即便可以获准放花椒，山东花椒和四川花椒又是两种麻味，即便是四川花椒，也还有汉源花椒才是正宗之说，你院子里种的那一棵并不符合挑剔。
这种近乎穷讲究的饮食，必定人为抬高饮食定价，只能是少数人专属，是会所里的东西，大众消费不起，也未必能够为大众和资本所接受。
妥协很大程度上就是平庸，越妥协越平庸。
平庸就是没有特色，所以你可以看到，只是在上海，很多中餐馆在短时间内开出很多连锁店分店，但“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看看我们周围方圆两三平方公里之内，开上10年以上的连锁餐饮，屈指可数。因为，吃到后来，你会发现，它已经没啥让人感觉特别的地方了。
▲上海传统美食四喜烤麸（图/图虫创意）
上海作为中国的经济中心，资本富集地，对饮食业发展的干预更强，连锁餐饮营业额虽不及北京，但考虑到它在近代以来就是移民城市，因此毫无疑问，上海也是大众餐饮最为平庸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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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上海的一小部分老年人来说，肯德基可能也是美味。
江南素来物华天宝，但人口的快速导入，农业人口的急剧减少，使本地农产品快速工业化。一般的、原初意义上的美味原料，譬如蔬菜、禽畜淡水鱼随之大幅度消失，取而代之以它们必须快速生长才能确保利润。
同在江南，实际上你在上海吃到的猪肉，其味道与在浙江乡下吃到的，完全不同。不仅如此，哪怕是上海乡下的农家土养鸡，味道也与城里大卖场的“高档鸡”大异其趣。
▲上海街头的鲜肉月饼店（图/图虫创意）
一小部分普通的城里的上海老年人，如果没有足够的钱外出长时间旅游，也没有乡下亲戚，哪里去找寻更好的食材呢？
可能，对一小部分老年人来说，肯德基已经是美食的天花板了。
而且，随着年龄增大，人越来越难于接受新的口味。换一个角度，你可以想象一群广州或成都的老头老太太去哄抢大卖场的打折鸡蛋，但是你很难想象他们会去哄抢肯德基的免费食品。
当然，人的舌头的敏锐肯定要强过大脑，这种饮食平庸化的重灾区，其实也蕴含着巨大商机。
譬如，去年冬天宁夏有几种蔬菜就卖到了上海，价格固然贵得多，但味道真是秒杀了很多菜场里的其他蔬菜，卖得也很好。
这种刺激下，最近菜场里的蔬菜，明显要比往年好吃一些了，被长时间虐待的舌头，兴许有一天可以对那些粗鄙的快餐食品说：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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