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剑阁：今年仍以“六保六稳”为基本政策基调

如果中国货币政策转弯，会提高人民币的基准利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转弯收紧，可能对整个市场冲击都非常大，要非常慎重。

2021年迎来了“十四五”的开局之年，即将召开的两会将集中释放政策信号，细化实现“十四五”和2035年远景目标的具体举措。哪些经济问题可能成为两会热点？2月28日，京东科技集体研究院以线上形式举办了“两会经济热点问题及政策前瞻”闭门研讨会，前瞻两会。

孙治方经济科学基金会理事长李剑阁高屋建瓴地对发言内容进行了总结和点评。他提到，今年应该仍然以“六保六稳”为基本的政策基调。从全球来看，各主要经济体仍然在实行宽松的财政货币政策，利率保持在零上下。如果中国货币政策转弯，会提高人民币的基准利率。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中国宏观经济政策转弯收紧，可能对整个市场冲击都非常大，要非常慎重。

以下为发言全文：

谢谢建光给我一点时间，也谈不上总结或者点评。因为今天下午听了太多太多的内容，总结需要个消化过程，只是谈点个人体会。

今天参与发言的每一位嘉宾都是有关领域的大专家，讲的意见非常好。我听下来觉得大家都有很多的共识，大家的意见主要集中在两个方面：一个是对宏观经济政策的一些看法，一个是对下一步结构性改革的建议。关于宏观经济政策，大家共识很多，但是，也有一些细微的差别，比如关于转弯、不转弯的问题，有的说不能急转弯，但是还是要转弯。但是，也有人说最近中央有关文件不提“急转弯”是不是意味着不要转弯？从全球来看，现在如果中国提出转弯，只要有这个意思，可能对整个市场冲击都非常大，我个人觉得要非常慎重。

大家还有不同意见的是关于经济增长目标，到底以GDP为目标，还是以就业为目标，或者要不要目标，大家还有一点点差异。无论用哪一个目标都有它的局限性，其实以前都是用GDP作为增长目标，它的问题也不少。但是，如果以就业为目标，刚才祝首席也提到可能也会带来一些偏差，例如关于常住人口和户籍人口之间的统计上做一些文章。当前中国面临老龄化社会到来的严峻形势，有关部门提出要推迟退休年龄。其实早几年我在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时候，比较早就向中央提出要推迟退休年龄，但因为难以取得全民的共识，所以迟迟没推出。现在由于养老问题越来越日趋严重，所以，中央文件已经从“研究”到了“实行”这么一个提法。这项改革势在必行。当然这是逐步的过程。但这就使得短期内我国可以参与的劳动者基数变大，提出就业目标是不是也会使得地方感到为难，产生不愿意实行推迟退休的改革呢？我们不得而知。

关于财政和货币政策的配合方面也有很多共识，但是，我听起来还是有一点点差别，其实前段时间有些专家或者领导发言当中也看出来一些不同看法，在实行宏观经济政策的时候，以货币政策为主导？还是以财政政策为主导？说穿了是谁花钱的问题，我建议还是大家要抛弃部门之间的一些立场，从整个国家立以来考虑可能比较容易取得共识。

谢平讲的很透彻。现在已经提货币政策政策，耶伦从曾经的美联储主席改任财政部长，谢平认为这是发达国家发出的新的政策动向信号，这个问题值得讨论。总的来说，今年不转弯或者慢转弯、不着急转弯可能会成为政策基调。

另外，讲到改革，世锦的很多政策建议归根到底讲到结构性政策潜能。要把潜在的增长潜力挖出来，主要还是要通过改革。

关于改革，大家讲了很多方面的内容，比如都市圈的问题，其实涉及到户籍制度和土地制度的改革。基础产业方面的结构性改革，涉及到企业改革、反垄断、对内外资国民待遇。中国政府对外开放采取了切切实实的措施，市场准入的门槛越来越低，同时还设立了各种自由贸易港（区），允许海南在对外开放方面迈出更大的步伐。希望这些政策，能够让内资企业特别是民营企业同等享受。现在很多向外企开放的产业，对民企开放不开放呢？这就使我想起改革开放初期改革元老薛暮桥在一本书里讲到，我们既然能够对外资设立特区、搞政策优惠、降低产业进入门槛，为什么对民企不能呢？现在所有对外资开放的政策规定应该同等的向民营经济开放。关于扩大中等收入方面的政策，其实都涉及到改革收入分配体制问题。

世锦特别提到关于创新研究、基础研究问题，这是大家议论非常多的科研体制和教育体制改革的问题。这个问题讲了很多年，好像见效甚微。教育体制改革任重道远。世锦建议搞教育特区，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我们这些年建立了一些中外合作大学，我深深感到光靠学校层面的力量完全不能突破教育体制的束缚。我们曾经想通过创办中外合作大学创立所谓“教育特区”，但是，后来发现根本是不管用的，结果慢慢向旧体制的做法回归。

科研体制也是，从小平同志讲863计划到现在，我们在科研上的投入不能说不多，根据统计，2020年中国R&D投入比上年增长10%，为3780亿美元，仅次于美国，总数占世界第二位，大概相当于第三位、第四位的总和，这个投入不能算不多，为什么效果不太明显呢？我前段时间到一些企业做调研，一些企业的做法对我有一个很大的启发。我们科研经费的划拨相当于把奖牌发在起点上，而不是发在终点上。一个学科负责人申请一个项目，拨给他一笔钱，结果如何是不管的。将来能不能更加市场化一点，谁取得成果以后重奖，让民间风险投资参与一些风险比较大的创新性研究，现在我们科研经费的划分主要花在起点上，而不是奖在终点上，这是非常大的问题。

今天题目是“两会以后的经济形势预测”，根据我的理解，至少改革开放以后，特别上世纪90年代以来，中央所形成的一些会议记录和程序已经证明“两会”不大可能释放出非常重大的政策信息，基本上都是由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定一个基调，从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到两会期间有政治局会或者常委会作出的一些决定，通过统稿的形式向社会释放一些主要的政策信息。

今年有点特别，“十四五”规划要完成法定程序，全国人大将通过一个更加详细的“十四五”纲要出来，这是今年两会的新的内容。2021 年度重大的政策信息已经向社会公布了，“两会”不会有新的重大政策信息出来。

我们依据现有的政策取向对经济进行预测的时候，我觉得有三个不确定因素恰恰是要考虑的。哪几个因素呢？

一个是国际环境，今年的国际环境，我觉得还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去年我们经历了风风雨雨，特别是美国大选。因为当时美国总统选举还没有尘埃落定，我们对经济的预计感到非常的不确定。有不少人认为，如果特朗普下台，拜登当选，可能对中美关系和国际环境会带来一些良性的变动。但这几天美国方面传出的信息，给我们感觉是拜登可能在处理中美关系时更趋于理性、更趋于回归他们的体制。我们也希望拜登政府纠正特朗普时期的一些错误，让中美回归正常的轨道。但是，美方释放信息给人感觉是，特朗普千错万错，但是在对中国的立场和做法上没错。看来去年对中美关系的有些预期可能还得做点调整。

国际环境的变化，有时候确实对我们未来经济的走向有很大的影响。比方去年在美国对中国进行封锁、脱钩呼声下，我们提出加快构建“以内循环为主体，内外循环相互促进”的发展格局。我们希望由内需拉动经济增长。我们在提以扩大内需为主体拉动经济时，去年实际结果完全在我们预料之外，恰恰出口超预期增长，对去年GDP增长贡献还很大。

另外，我觉得国际环境今年可能对国内有一些良性影响。我国政府已经多次非常明确地对国际社会表示我们积极考虑加入CPTPP。刚才世锦也提到，我们要加入国际组织或者自由贸易协定，其实不是别人要求我们怎么改，应该是我们自己要求积极地改。我国政府既然对CPTPP表现出积极的姿态，是不是也释放出一个信号，就是国内原来认为不能改或者不着急改的某些方面，可能在今年也会出现一些变动，会在某些改革方面迈出我们现在还预料不到的步伐。

另外，刚才大家提到去年国内债务违约例子比较多。今年国际环境当中，国际债务违约会不会成为更加需要我们重视的问题。我们曾经投资或者贷款的一些不发达国家出现债务违约或者要求废债的问题，去年其实已经开始暴露，这恐怕是今年面对的一个比较大的风险。特别是这两天IMF关于SDR要调整结构、要扩大份额时候，有专家就提出可能也是为了应对国际债务危机的一个举措。我觉得国际环境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我们现在很难完全预计。

第二，疫情。一般人觉得去年疫情不确定性比今年要大。有关专家讲的一个观点要引起重视。去年疫情取得成功，我们不是赢在科学上，而是赢在管理体制上。因为我们的体制比较适合应对公共卫生危机，大家比较听话，比较守纪律，自然感染率确实很低，这是去年取得的成就。按照专家的说法，去年中国是“旧大陆”、西方是“新大陆”。但是，如果他们自然感染率加上疫苗接种率超过70%、80%或者更高，他可能变成“旧大陆”，中国变成“新大陆”。如果他们下半年提出开放国际旅行的话，中国被认为是全球控制疫情最好的国家，我们不可能拒绝他们开放，我们必须也要积极的开放。但是，到那个时候，我们可能就是没有设防的“新大陆”，因为我们的自然感染率比较低或者特别低，因为我们疫情控制比较好。但是，我们的疫苗接种率到年中也可能远远不够。大家看一个数字就可以看出来，我国现在不进口国外疫苗，国产灭活疫苗年产量10亿支，我们还承诺给一些发展中国家出口。满打满算，一年下来，只能打5亿人，覆盖率不到50%。科学家认为不超过80%的接种率根本是不行的，不能达到群体免疫。下半年如果发达国家旅行开放以后，我们到时候不能不开放，那时候开放会给我们带来什么样的风险，现在是预计不到的。这两天又公布陈微院士的疫苗开始上来了，但是，能不能在今年上半年或者7、8月份之前达到70%、80%接种率呢，现在看来没有希望，疫苗总数摆在这，大家完全可以算的出来。去年我们控制住了，今年可能变成比较大的不确定性。

第三个不确定性是市场的不确定性，一个是股市，一个是楼市。去年以来，股市涨的不错，但是，总体上还是比较脆弱，基本面支持也不太够。刚才也提到，去年融资总额比较高，今年可能会低，因为IPO在收紧。实行注册制是资本市场改革的方向，大势所趋，必须坚持。监管部门暂时收紧的原因是确实有些公司跌破发行价，市场并没有思想准备。跌破发行价本来是市场常态，但对于投资者有个教育和认识的过程，最近监管部门采取了更加审慎的措施。

楼市，一线城市好像还有点涨，但是，周边已经开始跌，二线城市已经开始在下跌。下跌对未来可能也是一个很大的不确定性。如果楼市大面积、大幅度的下跌会带来银行系统性风险和社会不稳定因素。刚才讲到银行的贷款在很大程度上是给房地产商和个人住房按揭贷款，数额比较大。这三个不确定性是现在很难预计的，但是是今年必须要考虑到的。

关于改革，刚才大家提到的我都非常赞成。关于大都市的发展，现在有一个观念没破除掉，比如北京、上海、深圳等大城市要控制人口。大家都知道，全世界大都市的发展也是有其规律的，不是人为可以控制数的。我们看早期法国的小说，雨果、巴尔扎克、司汤达的小说，法国人好像只有两种人，一个巴黎人，一个外省人，说明法国主要人口很早以前就集中在巴黎。美国、日本也是一样，几个大都市周围人口高度集中，广大农村人口非常稀少。中国将来是什么样子呢？我觉得也要有点想象力，不要被现有的认识框住。

刚才提到乡村振兴局。乡村振兴局是由国务院扶贫办转过来的，脱贫攻坚任务完成了，当然就没有必要存在了。现在机构换了一个牌子，职能肯定要改变。我觉得不必过渡解读为将来会在乡村振兴上做巨大的投资。应该承认乡村人口必然是要慢慢减少的。我们不能被改革开放初期的一个提法框住。那时候鼓励农民离土不离乡，这个思想根深蒂固。离土就要离乡，被户籍制度概念框住，这是不行的。下一步户籍制度改革应该在更大范围里推行，城乡一体化、城乡公共服务均等化各方面改革要同步跟上去，有利于农民到城里安居乐业、成为新市民。这都是下一步需要改革的地方。

提到教育和医疗等生活性消费的问题，我深有体会，教育现在不断收紧体制外的教育，本来鼓励社会办学，现在越来越收紧，把所有教育更加严格的纳入体制内，老百姓关于教育消费的选择权越来越小。

医疗更不用说了，最近总书记专门讲了中国的医疗保险覆盖率接近100%，包括三个医疗保险，一个城镇职工医疗保险，一个城镇居民医疗保险，一个新型农村合作医疗保险，加起来基本上达到医保的全民覆盖。当然，城乡水平还有差别。也就是说在医疗的需求端改革已经走到比较前了，但在医疗供给端的改革效果不彰，某些方面还有点倒退。这方面还有很多文章可做。

对很多细节的讨论，我无法一一提到，难免挂一漏万，只能拣一些大的方面谈点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