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个好故事｜王路生：马小燕

马小燕

●王路生

马小燕这几天不在新村墟买鱼了，他去哪里了呢？

史兰花心乱了。她的孙女爱吃万泉河里的野生鱼，她常常买他在夜里下河捕到的蹦跳的鱼。野生鱼味道鲜美，不论大人是小孩，都爱吃一口。她手里攥着一张红色的纸币，在菜市场里转了几圈，偏偏找不到马小燕，是不是自已来迟了？他早回家了？

“ 这几天真的没见到他了。”她问买菜的新哥，新哥却忽然担心了起来：“他会不会是生病了？”刚言毕，外街上响起一阵子的鞭炮声，一辆送棺车徐徐开过，又一老人在年关前熬不过前段时间的寒冷，走了。

史兰花心里有了个不祥之兆，她赶紧骑上摩托车，向五公里外的万石坡菜市场的方向，匆匆逃离新村墟。

马小燕是逢龙村人，向东走出老宅百余米，就是弯弯又曲曲，一大片幽幽蓝蓝的万泉河。六七岁时，他就下河学游泳，因为他喜欢站在河坎上，伸展双臂，似燕子振翅般跳入河中，被其他同伴称为“小燕子"，他父亲听了这称呼很中意，在他入学读书时，给他改名为“马小燕"，可上学第一天的课堂上，李玉老师念到他的姓名时，却开了个玩笑：“你是个男生，干嘛偏偏起了个女性的名字？”同学们轰笑中，他好生尴尬。第二天，李玉老师起床开门，不经意中踩到一只死老鼠。傍晚放学回到家里，爱做恶作剧的他，被父亲骂个狗血淋头。他心里怨恨起了李老师，是因为他的通风报信。小燕也暗骂了父亲几回。他在一个星期内，较真了，未与父亲说过一句话。

1978年，马小燕参加高考落榜，其时正逢改革开放，他回到村里，继承世袭制，当了名农民，除了种好三亩稻田外，还种上几百株槟榔。他更多的时候，是下河捕鱼，第二天拿到新村墟上卖，赚些许银票。

初始捕鱼的时候，他坐在船上，抛竿放诱饵，钓鱼，但一天钓不到3O尾鱼。他积了一个月的卖鱼钱，买回九卷鱼丝线，自已织网，可惜他手脚生蔬，织的鱼网走偏了，毁了。他不甘心，跑到潭门港向老渔民求教，在那里磨蹭了三个月，才熟悉了织渔网的要诀。此后，每天下午收工回来，他煮饭，做菜，吃饭，大概晚上八九点左右，他背起鱼网，划出小船，在水流湍急的河段，沉下鱼网。不论是月明星稀，还是小风小雨天，他都睡在船上，至凌晨五点起来，收网。拖渔网时，感觉到沉沉的，他就眉开眼笑。网里的鱼品种有：万泉鲤，鲶鱼，鲈鱼，鲩鱼，笠鱼，猴鱼，西子鱼，鳝鱼等，不一而足。收获频丰中，他一边划船回家，一边高唱着“渔家的汉子，在万泉河边撤啊撤张网……”的民歌小调，徐徐的登岸。

马小燕与史兰花的相识，纯属一次意外。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一天夜里，他划出小船，逆流而上，至嘉积大桥下，撒网候鱼进网，在船上睡觉至半夜，他突然被船后的水域中，“轰”的一声惊醒，他用手电一照，坏了，有人在水中挣扎着，直喊“救命！"，他迅速的跳入水中，将那人救起，待他回缓过了神儿，惊讶了，那位落水者，居然是位飘亮的年轻女子！她抱着他痛哭，说他不是人，不是人！他直楞神了，我好心救起她，她不感谢也就摆了，还居然骂他，打他。他抓住她的手，大吼道：“你干嘛打我？！”女子定了眼神，向他认错。原来，她失恋了，想不通了，就从桥上跳了下来，本来是打算一死了之，告别这个她认为满是骗子的世界。她痛哭之余，误将马小燕当是自己的男朋友。她说，她叫史兰花，湖南益阳人，来嘉积打工已有三年。她说，“我已无家可归了，我想到你家暂歇一下。"

马小燕同意了。谁知道麻烦却从此开始，那天天刚蒙蒙亮，马小燕悄悄回家，将史兰花暂时安置于横屋的瓦舍，未料到天一亮，全村人就知道了，说他又找个新“女友”了。与他正在处对象的张美梅听说了此事，大骂他背信弃义，从此不与他往来。马小燕未言什么。他现在是一砣泥巴扔进了自已的裤裆，说泥巴块不是屎，也是屎了。史兰花却乐了，她说，她要嫁给马小燕。她看中的，是马小燕的长相清朗，身板结实，眉心有一黑痣，人又善良，她早已暗生喜欢。马小燕说，他的心上人是张美梅。史兰花又哭了，又闹着要自杀。这一回，马小燕头大了。

那一头，美梅病了，马小燕天天陪伴。史兰花看在眼里，觉得小燕与美梅才是天生的一对。她主动熬制了鸡汤，送给张美梅。自此，马小燕和张美梅和好如初。史兰花经媒婆介绍，嫁给了离逢龙不到6公里的上朗村的牛妚三。

一年后，马小燕结婚生子，照例下河捕鱼，买鱼。到了休鱼季节，马小燕便收网上岸，每天挑一担他自育的豆芽到新村墟去卖。在摊位前，见到四十上下的中年者的头发花白了，他就建议说，多买黑豆芽吃，谁的牙齿痛了，或者嘴角生疮了，他说，“多吃我的黄豆芽。”马小燕自学过中医，略通食材的药性，他对黑豆补肾，男人需多吃，黄豆能助袪火的食疗效果，颇有心得。也怪了，他自产自销的豆芽，根长，细嫩，起脆，很受消费者欢迎。村里办喜宴，主家常全部订购他自育的豆芽，但他有点怪，如送上20担豆芽，他仅收18担豆芽款，为啥？他说，俺图个吉利数字呢。

史兰花自抱孙后，常到新村墟买鱼。有一次，她买下只万泉鲤，正要付款给马小燕时，却因为她说了一句话，马小燕的脸黑了，说，“我决定不卖给你了。”言毕，匆匆收摊离去。史兰花追了上去，喊道：“喂，马小燕，你这是啥意思呢？”

就因为这一次，史兰花与他赌气了。每天到墟上买菜，她不再光顾他的鱼档，即使是偶然打个照面，她也不与他打招呼，倒是马小燕见到她，主动朝她点头微笑，可她却给他一个黑脸。但她在孙子面前，则天天陪个笑脸。今天早上，孙女佳佳说，“奶奶，我要吃燕叔抓的万泉河鲤鱼。"史兰花答应了。可是，她今天跑遍了新村墟，却始终找不到马小燕，他去哪里了呢？她拨打了他的电话，他未接……

晚上，史兰花和老公饭后带孙女到村中散步，妚三说，马小燕这个人真好。啥？他好人一个？史兰花有点纠结和不服气。但她听了丈夫的一番话后，却开始自责自已了。

原来，她那天买鱼时，不经意中说了李玉老师前几天生病住院的消息，马小燕听了，不再与她作买卖了，立马拎上本来要卖给她的那只万泉鲤鱼，回到家里，炖好鲤鱼汤，打包，再与自已的婆娘一起，到市医院探望了李玉老师。医生说，李玉老师已是绝症晚期，他唯一的儿子和媳妇都在外地打工，因当地疫情防控形势较严峻，他儿子一时半会的又回不了家，有谁能照顾好李老师呢？

马小燕说，“李老师，您放心，我就是您的义子！”

（2021年2月6日晨起提笔，写于万泉河畔文田村）